【足夠】
塵觴捂著額頭險些跌倒, 余光中瞥見一道銀光將昏黃的天空撕裂開一個口子, 不禁心下一顫, 努力扭頭追去。 楚弈手持氣劍砍向湛寂,被強大的真元抵擋在三步開外, 再不能前進半分。湛寂渾身纏繞著黑霧,看向他時并無絲毫的驚訝之情:“無慍,你果然來了?!?/br> 楚弈沒吭聲, 他早就料到湛寂肯定能猜出今日所發生的的一切, 甚至他被迫與塵觴重回斷界也是自投羅網。然而前無轉機后無退路,再怎么不情愿,自己的命途就擺在那里, 不得不走。 劍寸寸削入湛寂的防御屏障,可惜很快氣勢就弱了下去, 而楚弈的雙臂也被真元亂流削得全是傷痕。 眼見快要扛不住了,塵觴自他背后推入一道真元穩固神魂, 然后一把將他拉開扔向后面:“楚弈, 他由我來殺?!?/br> 楚弈被這么一扔,向后滾了半天才被仙帝接住,不甘心地撐劍大吼:“塵觴!老子要親手剁了他!” “楚弈, 不行?!毕傻鄣幕牦w架著他的胳膊輕聲道:“你們實力差距懸殊,莫要以卵擊石?!?/br> “不用你管?!背呐拈_他的手, 雙目滿是血絲地望向正與湛寂交戰的塵觴, 發覺他們二人的實力不相上下, 而塵觴的連續攻擊竟全落了空, 忙問道:“湛寂再強,也只是圣人境。你與塵觴雖魂魄不全,但總不至連壓制他都做不到。他到底怎么修得如此強大?” 仙帝雖面容模糊,但語氣明顯一滯:“楚弈……他強占麒麟內丹,不但是為了強大的神獸之軀,更是……為了麒麟的‘幸運’?!?/br> “幸運?”楚弈愕然搖頭:“麒麟是瑞獸不假,但白哥哥若真的能如傳言中那般擁有極致的幸運,被天道所喜,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場?!?/br> 仙帝欲言又止,倒是湛寂百忙之中還顧得上多嘴:“無慍,你說錯了。再沒遇到你之前,那頭麒麟確實擁有極致的幸運?!?/br> “你什么意……”楚弈突然怔住了,微微發顫地說道:“……那條發帶?” 湛寂被塵觴一拳砸在肩上,迸出串串血花,且絲毫沒有自愈的跡象,倒是付出了多嘴多舌的代價。然而他依舊喋喋不休道:“無慍,你以為那場天雷是你飛升之劫?我告訴你吧,那是懲戒妖魔出世的雷罰!若非麒麟以魂元相抵,你早就魂飛魄散了!” “閉嘴!”塵觴單掌推去,掌風化作兩頭金豹,左右夾擊咬斷了湛寂的左臂。不曾想,那斷臂飛出去的一瞬間,突然變成一條巨蟒,猛然咬住了他的小腿! 塵觴只覺傷口出一陣劇痛,瞥眼看去發覺滴落的血液變成了黑色,整條腿迅速失去了知覺。 我會中毒?塵觴狐疑,耳畔則傳來仙帝的聲音:“避戰祛毒!那是“陰魎”之毒!它會加深你體內煞氣!” 然而話音未落,塵觴便覺丹海深處升起一團烈火,燒得他血液干涸神志不清,張開嘴想深吸一口氣,卻變成一聲野獸嘶吼,震得僅存的理智隨之破碎。 仙帝暗道不妙,匆匆結了個陣將楚弈往里一罩,迅速飛向塵觴,雙手覆在他后心往里注入仙元,并試圖將自己的魂體注入其中,卻被里面駭浪滔天般的煞氣猝然沖了出去,險些損傷他的魂元。 此時湛寂再度殺來,喚出一柄寬劍直斬塵觴的脖頸,力若千鈞,光憑勁氣便足以開山倒巒,看模樣當知是拿出了十成的功力,再不做保留。 仙帝聚斂心神,結鱗光陣強抵攻擊,對沖之下,塵觴體內的混沌之魂越來越盛,使得他痛苦不堪地捂頭大吼,反削弱了光陣的防御。 眼見得形勢急轉直下,豈料說時遲那時快,一襲寒風呼嘯而至,猶如一枚冰拳,將湛寂手中寬劍從中砸出一塊裂紋,轟隆一聲掀了出去! 湛寂遭此重創,按住心口吐出一口黑血,尚未來得及抬劍,數不清的劍芒橫縱相織,如同一張巨網鋪天蓋地。頃刻便將他的半數筋脈全部砍斷! 湛寂大驚,結雷陣緩和攻擊,待寒光散去,才看見楚弈用盡全身真元化出一柄一人多高的長劍立于空中,眸中殺意森森,瞋目案劍:“湛寂,你必須死!” “我必須死?為什么?為了那頭麒麟?”湛寂不知為何繼續玩弄著嘴皮子,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口惡化得厲害:“無慍,殺了我有什么好處?其實你我是一路人!你在斷界困了一百多年,費勁千辛萬苦重返人間,悉心修道。結果呢!天道根本就不想饒你!無慍,你被天雷劈死之際,說不定仙帝大人正沾沾自喜于借機重生!” 楚弈無視他的話,單劍化作雙劍,裹著兩股旋風沖了過來。同時“殷雷祭?!弊院蟊成?,只是巨劍變成了一顆龐大的鬼頭,尖牙外露厲聲嚎叫! 湛寂甚至沒躲,嘴角掛著古怪的笑容靜候他殺來。楚弈雙目赤紅,狠狠劈砍開來,誰料下一剎那,呈現在他眼前的竟是白哥哥的人形身,凄凄地問他: “楚弈,你還想再殺我一次嗎?” “?。?!”楚弈瞠目欲裂,觸電般收回了手。結果就聽撲哧一聲,湛寂的的手化為利爪穿透了他的心臟,覆在他耳邊輕笑道:“無慍,我可真討厭你……” “楚弈!”塵觴自恍惚中猛然驚醒,伸手想去救他,雙腳卻如同帶上了沉重的鐐銬,根本邁不開步子。而仙帝則在他身側喊道:“焚塵罪!把身體給我!快!” 湛寂揉捏著楚弈的心臟,黑色的火焰自他手臂上竄出,滿意地看著楚弈的表情從痛苦逐漸變得呆滯,低聲道:“無慍,我苦心孤詣地算了這么久,卻怎么都算不到你的命途……你于我來說,太危險了?!?/br> 說罷他抬手將楚弈帶著提了起來。楚弈的手仍然緊緊握著迅速消失的劍,唯一的感覺便是自己的生命宛如漏斗中的流沙,細細地散去了。 疼痛,彌漫在他的四肢中,然而也只是短暫的一瞬。很快,他感覺不到疼痛了,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鹧娴姆贌?,血液成了霧氣呼了出來,他的腹部如同一面皮鼓迅速癟了下去,里頭的內臟逐步消失。 死亡,近在咫尺的死亡。楚弈于一片朦朧中看見了虛幻的過往。他看見自己衣衫襤褸,一步一跪地匍匐在黃沙中前行,身后則是窮追不舍的妖獸;他看見自己被捕獵者們團團包圍,爭食著他的rou身。于是他便不逃了,持劍砍向這些可怖的魂靈。 那時他只求一死,卻心有不甘,總想著還能重返人間報得血海深仇??晌缫箟艋刂畷r,又覺仇恨無端,罪魁禍首是他自己,報無可報。就這般瘋癲恐懼地活了百年,勉強保住一顆“人”的心臟,斬開斷界重新開始生活,好似與常人無異。 然而他明白,他的內臟是假的。早在楚家獻祭中,他便被族中老人親手掏成了一具空殼。這枚心臟,是龍血凝結成的“核”。一旦被毀,他便失去了維持rou體的支柱。 楚弈手中的氣劍攸地化作兩道輕煙,雙手一動不動地垂了下來。湛寂嘴角帶血,臉上卻閃現出一抹釋然:“你終于死了……我的變數,你終于……” 突然,天際傳來一聲龍吟,急閃般由遠至近。湛寂瞥見楚弈的右手動了一下,向外張了張手指。繼而一道白光射向他的眉心,螭夢劍怒吼著沖破陰霾,在宿主的指引下準確無誤地扎入了他的前額! 白色的符文宛如一朵蓮花綻放開來,血液呈長柱涌出。湛寂慘叫一聲,下意識地松開手往后退去,一手捂住傷口,一手去抓自空中墜落的楚弈,眼前卻驀地一黑。一記重拳直擊在他的丹海處,驟然震碎了剛剛修成的神獸內丹。 塵觴單手抱緊楚弈,雙眸金光灼灼。星河中帝星光芒大振,周遭狂風沙暴先靜止了一瞬,然后碰地落回地面。頃刻間撥云見日,半空中出現了一面巨大的金鐘,“空”地一聲巨響扣了下來,直將湛寂嚴實合縫地壓在底下,黃銅色的鎖鏈自鐘頂垂下,密密匝匝地釘入土地之中。 “楚弈,楚弈!”塵觴小心擦拭著楚弈面頰上的血漬,與他一同落下,細細地在他的額角處吻了一口:“楚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楚弈的雙眸緩緩聚回光芒,望向眼前之人,于琥珀色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楚弈,你看看我……”這是塵觴上一次消失前所說的最后一句話。當時他不解其意,如今卻也只能艱難地問出一句: “塵觴,你還剩多久?” 塵觴的眼底瑩如斛珠,咽下喉中鮮血回道:“還有幾日吧,夠嗎?” “夠……夠了!”楚弈摸過螭夢劍,拄劍撐起身子,嘴角勾笑:“夠爺爺我將這孫子碎尸萬段了!” 銅鎖斷裂,金鐘仿佛被腐蝕了一般從里之外朽化著,最后嗡地一聲四分五裂,里面傳來驚天動地的妖獸嘶吼…… …… “我贏了,我一定是贏了?!闭考诺纳褡R如同一片枯萎的樹葉,盤旋著落入沒有一絲光亮的水面。 他翻了個身,于溺斃的窒息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再不是翩翩少年郎,而是垂暮老者,虛虛實實泛起漣漪,最后則定格成一頭丑陋的怪物…… ※※※※※※※※※※※※※※※※※※※※ 放心我不會寫個團滅結局的……我闊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