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面】
楚弈曾不止一次地想, 如若有一天, 他被迫回到斷界,那就自甘墮落當個只知吃飽喝足的妖獸好了, 省得他痛苦不堪地日夜尋找出路。 然而真當他再度踏入斷界時,心中并沒有絲毫的悲憤, 只略微有些無奈地推了推塵觴那往他肩窩里亂拱的腦袋:“別哼唧了,我能感覺到你體內的煞氣已經衰弱了?!?/br> 塵觴僵住,緩緩把腦袋抬起半寸,眼睛滴溜溜地偷瞄了他一眼, 繼續厚著臉皮:“抱?!?/br> 楚弈下意識地想罵他臭不要臉,可話至嘴邊到底沒說出來,反倒覺得被他這樣黏著也挺不錯的,便任他得寸進尺地越摟越緊, 捏了捏他的耳垂小聲道:“此地危機重重, 容不得你我打鬧。先讓我探探再說?!?/br> 塵觴只得戀戀不舍地抬起頭來,揉了揉發頓的額角:“不必,這里我記得?!?/br> “你記得?”楚弈愕然,再看向四周時,發覺這里跟斷界相似卻又有些不一樣。斷界雖貧瘠, 但不乏有些低矮草木, 全然不似眼下只有沙土與碎石。 “嗯, 我記得?!眽m觴抬手指向遠處的高山:“那里, 我, 還有很多人, 說過話?!?/br> 楚弈愈發奇怪:“你確定?你化人形不過是這幾年的事。當初在斷界中,你只是柄劍?!?/br> 塵觴歪頭表示不解:“是嗎?為什么我記得很清楚。在那個高山上,我坐在中間,許多許多人圍著我,我們一切講話?!?/br> “說了什么?”楚弈不知為何心里有些發憷,悄悄勾住了他的手指。 誰知塵觴的思維立刻跑偏了,低頭看向被握緊的手眨了眨眼:“楚弈,手好涼?!?/br> 楚弈尷尬不已地縮回手藏進寬袖中:“說正事?!?/br> 塵觴蹙眉,眼睛始終追隨著他的手指,暗道自己不該多嘴,不然還能多牽會兒手手,心不在焉地繼續說道:“記不太清了,好像是說什么修仙的規矩?!?/br> 楚弈遲疑了一瞬后忽然眼前一亮,小聲問道:“你好好想想,具體都說了什么?同你說話的那些人都是誰?” “嗯……”塵觴拖著長音應了一聲,小指頭翹起來戳了戳他的袖子:“手?!?/br> 楚弈無法,只得把手遞過去。塵觴如愿將他的手托在掌心里揉搓,眉眼中竟透露出一絲歡喜。一抬頭,正對上楚弈詢問的目光,忙重整思緒,想到什么說什么:“同我說話的人……我忘了是誰了。我們好像說了好多好多天的話,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嗯……好像不是跟我打,是跟一個很像我的人……嗯……我也不知道跟誰打起來了?!?/br> “這咋還說急眼了?!”楚弈急得聲調都高了上去。 塵觴則一門心思地捏著他的指頭玩,然后沿著他的手腕一直捏到小臂,眼睛落在白皙的鎖骨上時,胸口突然一熱,無數畫面自他腦海中游蕩,以至于他克制不住地嘴角勾笑。 楚弈被這突如其來的笑意嚇得頭皮發麻,向后仰了仰身子問道:“你笑什么?想起什么來了?” “想起來一件事……”塵觴故意壓低聲音湊向他的耳朵。楚弈下意識地踮腳仔細聽著,沒曾想竟等來一句: “我想起來,你是我的?!?/br> “胡說什么!”楚弈面紅耳赤,一把推開他拿袖子擦了擦呼上哈氣的脖頸,惱怒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真的?!眽m觴認真地指著自己的嘴唇比劃著:“咱們不是道侶嗎,不然你為什么說喜歡我?” 楚弈只覺血液沖上額頂,險些昏厥過去,慌忙磕磕巴巴地否認道:“少胡說,我才不是你道侶!我……我……才沒說過!” 塵觴蹙眉,頗感意外地問道:“那咱倆算什么?你說你最喜歡我了,我也最喜歡你了。但是你我又不是道侶。難不成都是騙我的?” “我……我當然沒騙你!”楚弈越解釋越沒底氣,心虛到冷汗淋漓眼神躲閃。 塵觴便妄加猜測:“是不是你喜歡我,但是我不喜歡你,所以你在騙我?” 楚弈兩眼一抹黑,連道這呆子較起真來一如既往的難纏,不得不努力岔開話題:“這里一個人都沒有,頭頂上卻一直有一股強大的威壓感,我們得小心些?!闭f罷摸向腰間,竟落了個空,這才發覺他這倒霉劍修再度丟了劍:“不對啊,咱倆進到這個空間前,我看見螭夢追過來了!” 塵觴雖想不起來螭夢劍是誰,但憑潛意識也能猜出,他指得是那柄像龍的劍:“它可能跟你我不在一個“層”上?!?/br> “什么意思?”楚弈盡管依舊聽不懂塵觴的話,但心里已經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塵觴應當分享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記憶,并顛三倒四地將其代入到了自己身上。因此,劍老哥所說的每一句話,看似不合邏輯,實則隱藏著驚人的秘密。 想到此處,楚弈慢慢鎮定了下來,耐著心思聽他繼續往下講。 塵觴默默凝視著他,許久后方道:“楚弈,其實我記起了一些事情,但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br> 楚弈不容置疑地答道:“塵觴,想到什么就告訴我什么。你我之間,不必隱瞞任何事情?!?/br> 塵觴笑意更加明顯了一些,自言自語般說著:“還說不是道侶?”然后不等他反駁,便主動牽起他的手,指向天際一輪圓日:“楚弈你看,那是什么?” “日頭……”楚弈瞇眼看去,忽覺這日頭亮歸亮,卻一點溫度都沒有,也不灼眼。 塵觴腳下一點,帶著他飛向天空。眼見得離太陽越來越近,楚弈斂起袍子擋了擋,從指縫中看向圓日,停滯了許久后猛然發現光暈中間好像有個黑點,而且不似尋常光斑。 “楚弈,仔細看?!眽m觴按下他的手,很是自然地攬過肩膀按了按。 楚弈定睛望去,跟那黑斑對上眼的一瞬間精神有些恍惚,忙開了術眼去看,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那黑斑有著奇怪的紋理以及質地,居然與眼瞳如出一轍! “這是什么!怎么會有只眼睛!”楚弈背脊發涼,順手抱住了塵觴的腰肢,很沒出息地尋求庇護。 塵觴對“美人”主動投懷送抱頗為滿足,趁機揉了揉他的后腦勺緩聲道:“楚弈,你再仔細看看?!?/br> 楚弈咽了口吐沫,盯著那只眼睛看了許久后,攸地發覺整個圓日逐漸變得虛幻空洞,心中不由冒出一個可怖的念頭:“這日頭……好像一個窟窿眼,而外頭有個巨人正經由這個窟窿窺視著一切?” 塵觴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楚弈,你可曾想過,仙帝為什么要修建斷界?” “我想過……”楚弈隱約察覺到他的語氣好像嚴肅了起來,不安地說道:“我在想,斷界是用來關押墮仙以及上古妖獸的。因為這些家伙太厲害,仙帝拿他們沒辦法……” “那墮仙以及妖獸又從何而來?”塵觴又問,同時低頭看向覆在他腰間哆哆嗦嗦的手掌:“楚弈,你害怕了?你在怕什么?” “我……”楚弈不慎被拆穿了小心思,鼻尖頓時開始發紅,繼而蔓延的眼眶,憋出滿滿一腦門子的冷汗強行嘴硬:“爺會害怕?開玩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塵觴看他快哆嗦成篩子了,跟條沒骨頭的毛毛蟲似的貼在自己身上泫然欲泣,心知不好再逗他,便以最溫和的腔調說道:“具體的,我記不太清楚。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們所修的“道”,以及修真界的規定。是無數先人經過試驗、失敗、以及爭執,制定出來的。失敗者,則墮落為斷界中的妖獸以及墮仙;成功者,會順理成章地成為規則制定者。而這些成功者……” 他看向光圈中的眼睛,微微挑眉:“則成為了規則的制定者?!?/br> 楚弈愣住,憑生出一股復雜的情愫。既感覺自己好像徹底聽懂了,又覺哪里有些不對勁。再三思索后突然想起許久前聽聞的一個傳聞,慌忙急急問道:“制定規則?制定修真界的規則?也就是說,這窟窿外頭的那只眼睛其實是仙帝?可……” “不?!眽m觴低頭,用前額頂著他的腦門,似笑非笑: “仙帝,也是失敗者?!?/br> 話音剛落,整個界面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楚弈眼睜睜瞅著那只眼珠滕然擴大,如同一輪黑洞迅速逼近,險些驚叫出聲。塵觴未逃,泰然地抱著他一同被黑瞳吞噬。 待寂靜湮滅了一切,楚弈怔然看向眼前的景物。只見他們正處于黑暗的夾縫之中,四面八方皆縈繞著不同的發著光的球體,每一個球體都是不同的“小世界”,上面飛速閃現著場景變幻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 “這就是星海,每個人的星運都在這里?!眽m觴伸手一招,一枚光球嗖地飛了過來,正面展示著一名陌生的修士正毫不知情地閑庭信步。覆手一轉,背面則變成了一只猙獰的怪物,捶地怒號,面容可怖。 楚弈瞪大雙眼,茫然地尋找著自己的光球,卻聽得塵觴低嘆一聲:“仙帝與成功者們制定了規則,又試圖在規則中尋找漏洞,給失敗者敞開輪回之路……所以仙帝自食其果,也成了被天道所懲處的失敗者。仙帝也曾給自己找了條后路,然而……” 一粒光球飛來,正面,仿佛是一面鏡子,照出滿面震驚的楚弈;背面,則是一個模糊的黑影,半晌才化出完整的形態。那是位俊美的男子,劍眉薄唇,合眼安睡…… 像極了他身側的塵觴。 ※※※※※※※※※※※※※※※※※※※※ 快結局啦……還有點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