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夢】
時海真人首次捕魚旗開得勝, 撈上來魚蝦少許, 海草半筐, 以及楚弈一條。 “楚弈!楚弈你醒醒!”時海真人手忙腳亂地把人往背上一扛, 再起云霧絕塵而去。 楚弈不知喝了多少的海水,翻著白眼, 肚皮漲得跟皮球似的,砰砰直響。道童嚇得梨花帶雨,抽抽涕涕地問道:“真人!要不要去青雁山請醫修??!” “不用,楚弈不怕水?!眽m觴想,當年楚弈在濯蛟潭里泡了五年, 照樣活奔亂跳,整個人都白白凈凈、水水靈靈的。 說話的功夫,時海真人已經開始甩干楚弈了, 用極為錯誤的方式, 倒提著他的腳脖子一通亂晃。楚弈跟個噴壺似的, 七竅竄水灑了一地,灌溉了半個花圃。最后咳出一只堵在嗓子眼里的小螃蟹, 終于迷迷瞪瞪地說了半句話: “……好……好多魚……” 整個下午, 楚弈都裹在毯子里, 癱在床上渾身無力。差點把徒弟“玩死”的時海真人后悔不已,親自喂乖徒喝糖水,又熬了熱粥用手捂著。 楚弈卻覺得自己收獲頗多, 認認真真地說道:“師父, 我悟出了一些東西。我于世界為“一”, 我于自我為世界;所謂世間不過一個容器,其形、聲、態,為我心之所愿,才能沖破束縛,于大千世界中保持本我,森羅萬象皆應芥納須彌?!?/br> 時海真人喂了他一口粥:“說得真好,為師一句都沒聽懂?!?/br> “……所以師父想讓我悟出什么呢?”楚弈茫然。 時海真人微微嘆息:“為師愚鈍,想事情總是不夠周全,能教給你的東西,也都很是膚淺。此番讓你陷入險境,便是為師一時沖動的后果。我本只想著錘煉你的魂力,順便讓你見見我的老朋友……” “老朋友?”楚弈將粥咽了下去,更為費解:“你朋友住在海里?” “是……罷了,以后再告訴你?!睍r海真人為他掖了掖被角,又囑托塵觴道:“照顧一下你師弟,為師去處理些事情?!?/br> 時海真人此番出山,前后不足半個時辰,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依舊牽動了不少人的神經。 歸衍真人焦急地來回踱步,得知其回了不語山后再沒有出來,忙問道:“他帶了什么東西回去?” “稟掌門,時海真人回去時……好像帶了一條白色的大魚。離著太遠,我們沒能看清?!币蝗说?。 “白色的大魚?”歸衍真人又問道:“多大!” “差不多一人高!”那人用手比劃了一下。 這么大?那可不是尋常的魚。歸衍真人開始在心里瘋狂猜測。時海上次出關,是去御獸林出風頭;這回絕對不可能是普普通通地撈個魚。 白色的大魚,一人高……莫非!歸衍真人靈光一現,拍著手胸有成竹地說道:“他定是去抓海獸了!養來當契約靈獸!而一人多高……莫不是蛟龍的幼崽?依著時海的能力,倒也可能……快!去告訴大人!時海真人豢養大妖,打算東山再起了!” 這邊鬧得人心惶惶,甚至開始猜測這條蛟崽什么品種。而時海真人則渾然不知地立于院中,一揮手再度化出枯井幻象。 只是這次的枯井不枯了,盈盈海水灌滿了半口井,蔚藍清澈,隱約可見底部有什么東西在發亮。時海真人默默地站了許久,真元驟動,將此物喚了上來。 原來楚弈所摸到的那根“燒火棍”是柄長劍。銀白劍鞘上刻著鏤空的龍紋,蓬勃的劍氣似是在強作忍耐,惹得劍身在鞘中瑟瑟顫抖,離著十步遠已覺寒凚侵骨,如墜冰湖。 “螭夢,你在怨我嗎?還是在開心?”時海真人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哀傷:“螭夢……癡夢,我本以為想要將你徹底喚醒,只是癡夢一場。然而……” 蛟若想化龍,必須先長出一對兒龍角。千年前,一神蛟隕落于化龍的前夕,落下嶄新的龍角,以及一滴蛟淚。螭夢便是以此蛟的龍角為鑄材,蛟淚為劍靈所成。 當然,這段所謂的“歷史”不過是傳聞。但螭夢確實是當之無愧的上古神劍。這柄劍由時海真人的先師代代相傳至今,已有千年。 然而誰都沒能真正地喚醒過螭夢,它就這么沉睡著,似是與普通的長劍無異。當年的“天下第一劍”也不過只能將其握在手中,而在他之前,螭夢則排斥著所有人,任誰都無法駕馭它,甚至還會被其凍傷。而時海真人可使用螭夢,已是不小的成就。 想來也是湊巧得很,就如同歸衍真人瞎掰得那般,時海真人真的在海里藏了“龍”。自他棄劍以來,螭夢便被藏于海眼之中,如同寧靜的珊瑚,再不受歲月采磨。 但在今日,螭夢“醒了”,僅被楚弈輕輕一碰,便迫不及待地蘇醒了過來。 “那孩子還不夠成熟,你且等等他。我會讓你們見面的?!睍r海真人說不出是無奈還是擔憂,言罷長嘆一聲。 螭夢劍猶如聽懂了一般,兀自沉回了海底,連同枯井幻象一并消失了。 時海真人久久地立著,最終抬手摸了摸眼睛上的傷疤,自嘲地笑笑:“無慍啊,你真是福薄。倘若你活到現在,就能看見你的后人有多優秀了……” 當年那場雪山對決,時海真人輸了,除卻輸在真元虧空,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螭夢劍在對戰途中忽然開始抗拒他,以至于他被無慍真人的劍氣完全壓制。所以他輸在了天不時,地不利,對手還跟條瘋狗似的不和。 至此,時海真人確信了一個有些難堪的事實,他并不是螭夢所認可的主人。 劍贈有緣人,這是劍修界的規矩。既已沒有資格拿起螭夢劍,那便還它一個清凈,靜候注定之人。幸而這注定之人,竟真如同他所期望的那般,成了自己的徒弟。 “塵觴,師父哪兒去了?是不是還在自責?”楚弈躺在榻上蹙眉揉著自己酸疼的脖子。 塵觴用神念探了一圈:“好像就在院子里。剛剛那股劍氣你感受到了嗎?很強。他可能在練劍?” “嗯……還有點熟悉的感覺?!背母杏X自己好像變成了發面饅頭,渾身脹痛,不由一點點滑進了被窩:“我睡會兒,一會兒師父若是來了,你多哄哄他。就說我耐折騰得很,讓他不必手下留情?!?/br> 塵觴沒有回答,坐在榻邊默默地守著他。待其睡熟了,將手伸進被窩里輕輕揉著他那滿是淤青的胳膊,目光漸深。 不語山上一派安和,山外則是風云涌動。歸衍真人依舊不知疲倦地四處派人打聽消息。而在千里之外的某個森林里,也有一對兒“搭檔”在雞飛狗跳地忙活著,忙得還是個正事。 “禿兒!盤他!”龐先興高采烈地騎著某頭豬妖橫沖直撞。 徐宏軒一降魔杵砸飛了幾只小妖,扭頭怒吼:“別玩了!趕緊把那頭豬解決了!”全然沒了出家人的慈悲之態。 龐先當即亂拳打死老豬精,兩眼發光,吸溜著口水去摸豬腿:“上好的肘子喲……” 剛薅了一把豬毛,腳下忽然一陣地動山搖,野獸的咆哮聲自叢林深處傳來,由遠至近,只見獸群狂奔而至,抬目可見塵土漫天。 “跑!”徐宏軒當機立斷,抱著法杖撒丫子就跑。一回頭,正看見龐先扛著豬妖,面紅脖子粗地吭哧吭哧追了過來。 “把它扔了!你難不成要豬不要命!”徐宏軒恨不得一個飛踢掀了他。 龐先被壓得脖頸上青筋暴起,蹬著牛眼回吼道:“老子自打跟了你,三天沒見到rou腥了!今天豬在我在!豬亡老子也不能放下它!” 這段話說得真真情深義重,感動上天,獸群追了沒幾步,忽然發覺前頭那兩個人影攸地消失了,不由紛紛止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頭晃腦地轉身走了。 見危機徹底解除,徐宏軒解開陣法現了身形,一法杖敲在了龐先腦袋上:“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龐先摟著死不瞑目的豬,低哼道:“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吃飽。沒你這么黑心的?!?/br> “誰讓你非要跟著我!”徐宏軒疲憊不堪,坐地怒目而視。 龐先翻了個大白眼:“是!你是沒說讓我跟著你!那你也別來看望我??!瞅你那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的樣,還來了句“珍重”。老子不跟著你,仿佛是拋棄妻子,良心不安??!” “你放……”徐宏軒匆忙把那個字給咽了下去,嗆得自己直咳嗽。合著他臨走前道個別還有錯了! 二人又你來我往地互相瞪了好幾眼,最后不得不言歸正傳。 “禿兒,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得召集其他人一同對付這些妖獸?!饼嬒然貞浿@些天的所見所聞,越發憂慮。獸災如同一場瘟疫,自各州蔓延開來,怎么殺都殺不完。 徐宏軒頷首:“我們方丈的意思是,讓所有門派都聯合起來。然而……短時間內怕是做不到了。掌門們都有所顧慮?!?/br> “我就不明白了!降妖除魔,保一方太平,是咱修行者的職責。怎調動個人都這么難!”龐先氣到捶地。虬陽門掌門的回復竟然也是“再等等”。 徐宏軒抬目看向明晃晃的太陽,嘆息道:“這修真界如同一盤散沙,明塵宗一支獨大,不斷打壓其他門派,導致人人謹小慎微。掌門們不敢讓弟子去冒險,怕折損了門中實力,被明塵宗吞并。然而……” 已經等不起了。這樣下去,遲早猶如洪水決堤,四方災禍橫起,天下再無太平。 “該有人站出來挑這個大梁了……只是不知楚弈能不能勸動他……”徐宏軒沉吟。 ※※※※※※※※※※※※※※※※※※※※ 鄭重強調: 是楚弈!對弈的弈!不是奕! 我們楚弈是個規矩的好孩子,立正站好了,沒有跟“奕”字一樣劈叉。 (名字中帶奕字的請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