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所以,夏然他們還好嗎?”簡行的聲音干澀沙啞,他無意識地蜷了蜷縮在被窩里的指尖,瞥了眼向野遞著水杯的被燙紅的手,得知是向野去見了宋亦旻,心中驀然一緊,甚至不愿意繼續聽下去。 “嗯,”向野見簡行狀態不好,也沒有強求,只是把水杯放在簡行手邊的桌子上,拉開椅子坐在床邊,拉著簡行的手,盡量用安撫的語氣說道:“你不用擔心,他們現在很安全,我也會派人保護他們的?!?/br> “不是說,保鏢很煩嗎?!焙喰械恼Z氣很淡,默默把自己的手抽了出去,又縮回被窩里。 向野一時啞然,他知道簡行這是在刺他,心中酸澀,手中空蕩蕩的感覺也并不好受。 “這么說,你見過宋亦旻了?”簡行沒有在那件事上糾纏不休,好像只是順口一問,沒有要為難誰的意思,卻又問起了一個更加令向野難以直面的問題。 該怎么對簡行說,自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該怎么挽留,才能讓簡行重新回到他身邊?哪怕只是給他一個機會從宋亦旻手中保護他。 向野在心中兀自糾結半天,開口卻只是說著理性客觀的話:“他在內地沒有背景,不用太過擔心,不會再對你們怎么樣的?!?/br> 簡行抬眼,直直地望著向野的眼睛,冷聲道:“所以,你也知道我和他的關系?” 向野默然不語。 簡行的目光像一籠清冷的月輝,冰涼刺骨地罩在向野心頭。 “既然如此,你應該、我……”明明應該很自如地說著拒絕的、傷人的、諷刺的話,簡行卻突然像被惡魔施了舌尖上的詛咒,竟無法流暢地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心里無端地慌亂,他突然覺查自己的骯臟。 他原來是在害怕,害怕沒有人會再要他。 一個若有若無的濕潤的觸感傳來,簡行瞬間瞪大了幾乎快要發紅的雙眼,愣愣地看著眼前逼近到極致的人。 剃得很干凈的下巴只有這時才看得出青色的胡茬,喉結的形狀很凸出,甚至就在他眼前微微顫動著昭示著這人的笨拙和緊張,向野的脖頸上青筋勃發,散發出足以令任何性向為男的人為之心癢難耐的致命誘惑。 那是一個輕柔繾綣的吻,來自向野,不輕不重地落在簡行的額頭,一觸即離。 “先不說這些?!毕蛞暗臍庀浯蛟诤喰卸?,他溫熱寬厚的手掌輕輕拍打著簡行單薄的肩背,一下一下地沿著脊柱順下來,像是mama給幼童最溫柔的安撫。 “你好好休息一下,喝點水,以后再想這些事情。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想讓他陪你聊聊天,好嗎?” “要是不愿意也沒關系,我可以叫夏然他們來陪你玩一會兒,你覺得呢?” 向野不敢和簡行貼的太近,很快松開了他,卻不知何時又牽住了簡行的手,一邊用大拇指在簡行虎口處不住地摩挲一邊柔聲問道。 “……是想讓我看心理醫生嗎?” 向野沒想到簡行這么直接地問了出來,一時間愣了愣,不過很快便迎著簡行有些排斥抵觸的目光絞盡腦汁地找著理由:“是。你現在暫時不想看醫生也沒關系,先把情緒穩定下來就行。但是,我們都很放心不下你,夏然也覺得你最好還是做一下心理測試,關系到……關系到你以后演藝事業的規劃,所以……” “可以?!?/br> “我可以接受治療,但前提是,你不能和他有私下溝通,他不能把我的隱私泄露給你聽。我要求直接和他談論我的情況?!?/br> 簡行自然知道向野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自己的心理狀況自己很清楚,沒到看醫生治療的地步,但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問題。既然都不放心他,他就配合他們去看看也無妨,但他卻絕對不想讓向野完全掌握自己的心理動態。 簡行最清楚所謂的心理醫生有多么能蠱惑人心玩弄人心,哪怕是更改一段記憶,進行心理控制也不在話下,三言兩語就能看破人心的漏洞再逐個擊破,讓人掏心掏肺地把自己幾乎所有的軟肋拿出來供人把控,實在是可怕得很。 向野見簡行這樣防備自己,一時間也沉默下來,不再言語。 桌上的熱水霧氣氤氳,細紗一般鋪展著散開再空氣中,很快失去溫度,變成一杯涼水,始終無人問津。 簡行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不自在地扭頭望向窗外,只見銀裝素裹,外面也和屋內一樣白,白的刺眼。簡行突然在這片白中想起多年之前,他幾乎快要記不清的那幅畫面。 也是一樣白慘慘的房間,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扎進他的鼻息,直沖腦門,可他的記憶卻也好像被白色吞噬,什么都想不起來。 簡行艱難地動了動手指,一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只覺得心胸處痛得厲害,如撕裂般灼燒的痛迅速席卷全身,他疼得兩眼發昏,在一片迷蒙之中看見了一個面相和善的男人。 其實也說不上有多和善,乍一看是溫溫柔柔的笑,卻不知為何讓簡行想起淬了毒的寒刃,登時不寒而栗。 “應該沒問題吧?” 這人在詢問自己的情況,簡行在迷迷糊糊中想,他很想再多看看這個對他來說有點陌生的世界,更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是什么人,為什么會這么痛苦地躺在這里,卻終究再次昏睡過去,耳畔只剩下兩個男人的交談聲。 “應該是沒問題的,人在最脆弱最痛苦的時候大腦是最不設防的,我們可以輕易地潛入他的內心世界,再佐以科學的心理控制方法,就可以很順利地得到想要的結果?!?/br> “交給你我自然放心,畢竟,你幫他洗腦過那么多人,我也是有所目睹的。只是我想知道這種效果可以持續多久,需要經常加強嗎?萬一他記起了什么……” …… 簡行叫了宋亦旻那么多年哥哥,卻一直不知道自己叫錯了人。他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是宋亦旻,在陌生的環境里第一個給他熟悉感安全感的人也是宋亦旻。所以宋亦旻對他說,我是你哥哥,他就那樣信了。 信他是模糊感覺中給他了最大的歡愉的哥哥,信了他是朦朧腦海里幫自己打退壞人保護自己的哥哥,信他是失焦記憶中給自己輔導功課彈吉他哄他高興的哥哥。 簡行對所有的一切堅信不疑,懷著這份從別人身上嫁接轉移過來的隱約的情愫,朦朦朧朧地待在宋亦旻身邊整整五年——直到十八歲那天,一切都回歸原位。 錯誤的記憶、錯誤的感覺、錯誤的喜歡,一切在被侵犯的痛苦時分回歸原位。 簡行在他依賴了五年的哥哥身下被粗暴地頂開,惡魔露出丑陋的真實面孔在他身上起伏不斷,帶給他最痛最惡心的體驗。 正是在這場強暴中,簡行才回想起一切的一切,同時也失去了一切的一切。 其實有時候,簡行也會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沒有恢復記憶,如果宋亦旻那天沒有喝醉,或許他們都不會像后面這么痛苦。 一個人被欺騙著繼續呆在他喜歡依賴的“哥哥”身邊,有一天或許會紅著臉主動開口說喜歡;一個人自欺欺人地扮演著守護者的角色,最終也有可能收獲他一廂情愿定義為真心的告白;而第三個人,盡管會活在伊人已去的假象中,卻總有一天能脫離出來,得到另一種幸福。 厲老先生終于在傍晚姍姍來遲,積雪的路面濕滑難行,更別提大年假地把人從度假別墅里叫過來,他當即沖孟新發了好一頓牢sao。 沖孟新發牢sao是一回事,看病人卻又是另一回事。厲醫生早在通電話的時候就了解了大概的情況,甚至還臨時在途中看了好幾部問向野要來的簡行以前的作品,補完了簡行那期只能算露了臉的綜藝節目。 據他初步判斷,簡行是沒有什么特別重大的心理問題的,畢竟他自己尚且還有個拿獎的目標擺在那沒有完成,而能對自己的未來說出明確努力方向的人一般是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除非是外界施加的壓力過重,重到他絕對無法承擔。 在簡行的配合下,厲醫生也很順利地完成了對他的初步診斷。 …… “恕我冒昧,除了你的職業,還有什么東西能激起你的欲望嗎?興趣愛好、朋友愛人之類的都可以?!?/br> “我沒有興趣愛好。曾經有過,現在不喜歡了。我有朋友,但……我不愿意跟他們吐露我的內心?!?/br> “沒有喜歡的人嗎?”厲醫生頓了頓筆,渾濁的眼睛從鏡片后投射出精明的光。 簡行緊抿著嘴,顯然是有些抵觸這個話題,但他終究選擇對自己坦白:“……有?!?/br> “可以朝這方面努力一下,”像是方才一瞬間的阻塞從未發生,厲醫生神態自然地低頭做好記錄,接著抬起頭來看著簡行玩笑道:“以你的條件,應該不難追到手?!?/br> 簡行卻笑不出來,觀察到厲醫生蓋上了筆帽,只是問:“這么快就好了嗎?” 厲醫生笑答:“別擔心,你本來就沒什么大問題,是他們太小題大作了。好好朝著事業和愛情目標奮斗吧,忘記那些不愉快,也試著敞開心扉,跟身邊的人尋求幫助,建立聯系,這樣你才不至于在看似無解的困境中輕易放棄自我,說不定,有人可以幫你,再不濟,有人需要你,你也會念著這個而充滿斗志的?!?/br> “對了,”厲醫生在離開病房的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來送自己的簡行,“你演的電影真的很不錯,能不能多演幾部?我覺得我還沒看夠呢?!?/br> 簡行自然應下。 厲醫生出去沒多久,向野就敲響了簡行的門,但進來的人卻不止向野一個,除了穿著一身白大褂的醫生模樣的人,另一個,赫然是曾經對他拳腳相加的寧浩言。 簡行冷冷地朝向野和寧浩言瞥了一眼,便自顧自地坐回小沙發上,拿起桌上的報紙讀了起來。 寧浩言見狀和向野孟新交換了下眼色,立刻訕笑著走上前去在簡行身邊主動自我介紹道:“簡行你好,我叫寧浩言,是向野的朋友。那個、那個,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簡行卻連個眼神都不屑給他,仍舊翻閱著報紙。 寧浩言一咬牙,低下頭誠懇道:“真的很對不起,我不該助紂為虐、欺凌弱小,不該潑你冷水帶人打你,我真心地感到抱歉。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能知道,我的歉意?!?/br> “對不起?!?/br> 房間里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幾個人都靜靜等著簡行的動作。 只見又將報紙翻過一頁之后,簡行迅速掃完了一頁,便不緊不慢地起身對寧浩言說道:“你真的對我感到抱歉?” 寧浩言忙不迭地直點頭,一臉懇切地望著簡行。 簡行狀似隨意地點點頭,“那你過來一點?!?/br> 寧浩言自是遵從,動作迅速地朝簡行身邊移近了兩步,還沒站定,一潑冷水迎面而至,寧浩言被澆了滿頭滿臉的水,眼睛都糊得睜不開,正狼狽無措之時,一陣腿風掃來,劇痛當胸而至,寧浩言登時被簡行一腳踹翻在桌子上,慘叫著滾了下去。 孟新和向野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只見寧浩言已經開始在地上疼得抽搐起來。 盡管簡行現在還是個病人,但怎么也是一米八幾身體健康的成年男性,這一腳的份量怎么也不會輕。 孟新急忙沖到寧浩言身邊檢查傷勢,而向野走到簡行身邊,試圖勸解:“以后要打可以打我……” 話音還沒落地,簡行一記拳頭打在了向野左半張臉上,連骨頭都疼得發麻。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簡行啐了一口,接著一腳把向野踹倒在地,赤著腳踏在向野的肩上。 向野疼得額上冒出一層冷汗,卻只是悶哼幾聲,仍舊不做抵御地任簡行處置,甚至主動露出自己的腹部,仰躺著看踩在自己身上的簡行,臉上露出一個略顯癡傻的笑。 “你打人真好看?!?/br> ※※※※※※※※※※※※※※※※※※※※ 打死你個憨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