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布棉衣
尤家家主是個瘦小的老頭兒, 但是精神矍鑠, 氣色挺好, 在尤自清帶領下前來拜見賀惜朝。 “尤家也是準備參加邊貿?”賀惜朝抬手免了他的禮,笑問。 “慚愧慚愧,比不得其他家, 便來圖個熱鬧,最重要的是趁此機會來拜見一下大人。大人年少有為,天資卓偉, 自清能得大人賞識, 實在是尤家的榮幸?!庇壤咸珷斝χ肮笆?。 賀惜朝點頭:“過獎,請坐?!?/br> 待落座之后,夏荷上茶。 尤老太爺道:“老朽作坊里新出了棉布,表面較為光滑, 可做外裳之用,若是添上刺繡,便比普通布料精美許多, 而且還結實。只是若當做里料, 富貴人家暫時是看不上的,舒適度不夠,可在普通人家卻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料子了,請賀大人一觀?!?/br> 尤自情手里捧著一個錦盒, 在尤老太爺的示意下放到了賀惜朝的面前, 打開, 取出里面一整匹的布料。 “先生請看, 這還只是白布,如今家中正在試著染色,過不了多久,便能有各色布料出產了?!?/br> 賀惜朝拉出一角,在手里捻著,雖說和后世那種舒滑細軟不能比,但現在市面上除卻錦緞絲帛,比這更精細的怕是也難找。 畢竟純手工紡織,棉線不比蠶絲細膩,能有這種程度已經出人意料。 然而絲綢昂貴,不是富貴人家誰穿得起。 賀惜朝撫摸著棉布,心里滿意。 “尤老辛苦,這和我設想的差不多,若是能保證這種質量,我想便可以售賣了,只是成本幾何?” “賀大人實在客氣,老朽不敢當?!庇壤咸珷斨t遜地笑道,“說來成本,便是收棉、制布這兩部分,如今的棉花由太子府提供,暫且不論,而紡織若是找準了方法,與其他布料區別不大,所以可謂低廉,大有賺頭?!?/br> “這樣的布,尤老覺得該如何定價?” “如今的絲綢最便宜的綃紗也得一兩五錢一匹,棉布不比絲綢,可勝在新奇,質地最好的那一種老朽覺得可試著賣到一兩銀子左右,圖個新鮮,上等的可以賣到五錢到八錢不等,一般料子就三錢左右應該合適,最次的給平頭百姓,一錢也算是貴了,賀大人覺得呢?” 如今的白銀,一兩十錢,一錢則是一百到一百五十文銅板不等,普通的村民一年也花不了一兩銀子,用近乎一個月的花銷買一匹布,窮苦的百姓怕是也不會舍得買的。 然而賀惜朝栽培棉花制作棉布,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為了生財,已經投入不少,利潤卻依舊為零。 短時間內也顧不上那些底層老百姓了。 想到這里,他道:“也好,利潤分成按照之前所約定,太子府會派人與尤家一同管理,暫時由你們代為經營,賬目請按照我們的格式來做,自清知道如何記,以便將來查賬。每隔三月匯總一次,可合適?” “聽憑賀大人吩咐?!?/br> “另外,每一匹棉布上請印上一個英字,此字已有專門印刻,此乃英王府標記,也是英棉產業的品牌,見此便知道出自太子府,與你們尤家之物區分。等打出名聲,拓寬銷路,鋪子和店面會另外尋找,屆時太子府會派人接手,當然分成不變?!辟R惜朝道。 棉花的利潤可觀,因為價格不高,成本低廉,是長期的買賣。 尤家其實非常想做這筆生意,不過看賀惜朝的意思,是要獨立開來,將來怕是連制布的作坊也得另起爐灶。 “賀大人,老朽有一事不解?” “請說?!?/br> “棉布賺錢,無可厚非,可是太子府專人來打理,是不是太耗費精力?老朽并非搶奪生意,畢竟棉花制布并不算難,將來保不定有其他布坊效仿而起,那時候的利潤就不會如開始那般可觀了?!?/br> 尤老太爺做了一輩子的布匹生意,自然看得到同行競爭,利趨于薄的場面。 賀惜朝聽此便笑了:“尤老,如今這市面上哪一門生意沒有同行?大齊人口眾多,需求量大,再說不是馬上就要開邊貿了嗎,只要有路子還怕沒銷路?” 大齊太子的生意,應該沒人敢惡性競爭吧? 再說難道除了棉布就沒點別的,成衣,嬰孩用品,絨布玩具,亂七八糟什么都有,這些他可不愿跟尤家分利。 尤老太爺連連點頭:“賀大人說的極是?!?/br> 尤老太爺這是第一次見到賀惜朝,如孫子所言極為年輕,然而做生意的手段卻是老辣,并不好糊弄。 這樣的人,哪怕不為官,行商賈之事也定然成為富甲一方的豪紳。 他想了想,謙卑道:“賀大人,老朽還有一個不情之請?!?/br> 賀惜朝頷首:“請說?!?/br> “這本是太子殿下提供的棉花和賺錢的營生,尤家不過是仗著經驗代為尋找制布的法子,能分得三成利,實在是殿下和大人的恩典,只是……”說到這里,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小心地請求,“不知英棉可否代為售賣,尤家愿意每年交一筆費用得此經營之權?!?/br> 賀惜朝聽著眉尾頓時挑起,心中感慨,這眼光才是毒辣呀,直接要求加盟了。 這次賀惜朝沒有拒絕:“自是可以,不過如何行事等生意走上正軌再談不遲?!?/br> 做了再說,這不是賀惜朝的作風,容易被人坑。只是他的事情實在太多,沒有時間管這門生意,便只能暫時由尤家先做著。 好在如今這個時代,蕭弘權勢滔天,定人生死,尤家如何鬧騰也能一掌拍下,不怕起幺蛾子,后者估計也不敢。 “對了,棉衣棉襖呢,聽自清說已經有了成品?!?/br> 布匹畢竟是零售散賣,來錢不算快,最賺錢的從來都是做政府的物資采購。 大齊幾十萬大軍,御寒物資本就是朝廷一項開支,即使一人一件棉衣,哪怕價格放得再低都是不得了的買賣。 賀惜朝問到這里,尤老太爺便起身笑道:“賀大人稍等?!?/br> 他說著抬手解開自己薄薄的外裳,露出里面的中衣,有一些鼓囊,站在賀惜朝面前道:“賀大人見笑了,老朽身上這件便是棉衣,里面即使充的少,春日里還是有些熱?!?/br> 這個時節天氣已經算暖和了,可對于老人家來說早晚還是有些涼,然而尤老太爺沒穿披風,只是披了件外裳就過來,可見是真的保暖。 賀惜朝瞧了瞧,“做的還挺精細?!?/br> 尤老太爺說:“畢竟是自個兒穿,總是講究了一些。賀大人,老朽還另外制了幾件,獻給殿下和大人,棉衣輕薄,又耐寒,實在是個好東西?!?/br> 賀惜朝也不退卻,收下了:“多謝,其實賺不賺錢還是其次,若是將來百姓們能人手一件,冬日凍死之人便能少了很多?!?/br> “大人高義?!?/br> 太子府, 賀惜朝將幾件棉衣和布匹給蕭弘看,棉衣有厚有薄,鼓囊囊的,看著就特別暖和。 “所以,我們總算能夠賺錢了是嗎?”蕭弘有些激動地一一摸過,就仿佛在摸白花花的銀子,他心酸道,“還記得下江東之前,我大言不慚地送了父皇三成利,說要孝順他老人家。結果兩年過去了,銀子的影子都沒見著,我都不好意思提起這件事?!?/br> “估摸著皇上當個玩笑聽了,補貼你的私房錢還更多?!辟R惜朝道。 “可不是嘛,我是真的沒臉拿,無奈府里開銷大,不厚著臉皮過不下去?!笔捄朊炅瞬?,又挑了一件大棉衣,脫下外裳,拭了拭。 “嘿,挺厚實的,比皮子還輕點兒,惜朝,真好?!?/br> 他本就高大,棉花彈起,撐開布料,整個人就更壯了一圈。 棉衣沒經過染色就有點黃,為了追求保暖版型也不算好,蕭弘要不是長相英俊,挺拔帥氣,被這充滿鄉土氣息的棉襖一襯,整一個地主家的傻兒子。 賀惜朝看著他還轉個圈圈,差點就笑噴:“趕緊給我脫下來,丑死了?!?/br> “哪里丑?我那么威武霸氣!”蕭弘還凹凸了個造型,抬胳膊,踢腿,不亦樂乎,只把賀惜朝逗得笑岔了氣,才將棉襖脫下來,“惜朝,真暖和呀,就這會兒功夫,我都出汗了?!?/br> 誰在天氣溫暖的時候裹個大棉襖上躥下跳,不捂出汗才怪。 賀惜朝無語:“別鬧了,你說這要是獻給皇上,會如何?” 蕭弘脫口而出道:“龍顏大悅?!?/br> 賀惜朝一揚眉:“那面圣去吧,別忘了多夸夸我?!?/br> 蕭弘是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背著包袱的小玄子跟小墩子,以及一隊侍衛進宮去。 此時天乾帝正在跟謝閣老商議春稅之事,如今謝閣老兼任戶部尚書,這春收也歸他所管。 內侍小心地進來稟告,天乾帝便道:“宣?!?/br> 蕭弘踩著歡快的步伐走進清正殿,站直身體先給他爹行了禮:“兒臣見過父皇?!苯又晦D頭笑道,“謝閣老也在呀?!?/br> 謝閣老立刻抬手給蕭弘行禮:“見過太子殿下?!?/br> “免禮?!笔捄肟粗烨鄣?,“兒臣來的好像不是時候?!?/br> 天乾帝端起茶:“無妨,你是太子,也該聽一聽?!?/br> 謝閣老道:“臣調看了歷年戶部春稅記錄,大齊安定,人口增長,可春稅卻幾乎未動,若是攤丁入地,相比反而更少,令人擔憂?!?/br> 天乾帝點頭,看向蕭弘:“弘兒,你覺得為何?” “農稅多為土地稅,可如今土地兼并日益嚴重,農民無地,自然就少了,歷朝歷代似乎皆是如此?!笔捄腠樋诙?,不過說完又納悶了,“這個現象很久了,怎么忽然提起來?” 謝閣老說:“老臣剛接手戶部,未免多關心了一些,畢竟今年的俸銀還指望著這場春稅。再者皇上下旨禁邊,這邊軍的餉銀朝中內外都在關注,若是不解決,這場邊貿怕是得無疾而終?!?/br> “國庫的確空虛,挪不出多余的銀子?!碧烨壅f到這里,便嘆了一聲,“朕自詡也算勤政為民,體恤百姓,未免步前朝后塵,賦稅能免則免,可終究還是避免不了?!?/br> 然而蕭弘卻并不意外,他說:“除了開國之初人均土地較多以外,時間久了,哪怕沒有豪紳搶奪,土地買賣也會產生,慢慢地就會集中在少部分富人和權貴手里,除非重新丈量分配,可這會造成極大的動蕩,不利于江山穩定?!?/br> “弘兒聽著倒是有些想法?!碧烨坌α?,不禁問道,“若是你執政,怎么辦?” 蕭弘也不避嫌謙讓,早在景安宮時,賀惜朝就跟他討論過這個問題,是以才有了邊貿的提議。 他便直接道:“農民種地出產本就少,從他們身上能收到的稅收當然就有限。大齊的子民除了這最底層的,另一部分可富有的很,從他們身上收?!?/br> “你是說商賈?”天乾帝問。 蕭弘點頭。 “這怕是不容易,邊貿兩成稅一出,你看多少人反對?賀惜朝邀請天下商賈商議,朕瞧著反而會受其桎梏,不得不降?!碧烨鄣卣f。 皇城底下沒什么事能瞞得住帝王,更何況這些大商賈一來京就先拜了主子,私底下往來密切,互通有無,為的不就是降點關稅,多得利嗎? 他們雖翻不起什么大浪,可只要一個耗字,堅持不降稅不參加互市,朝廷就沒辦法。 天乾帝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是落在蕭弘身上的,連同謝閣老一起,很顯然,這對君臣是想從蕭弘身上看出點什么來。 按理,商賈這么大的動作不該沒看到,總是有對策的吧? 可蕭弘眨巴眨巴眼睛,反而看著他爹和謝閣老,然后問:“父皇,你們看我作甚,惜朝這么做定然有他的辦法,就這點陣勢難不倒他,放心吧?!?/br> “他打算如何行事?”天乾帝說來有些好奇,畢竟當初賀惜朝還口出狂言連同邊軍餉銀都一起解決,可至今也沒看到他有什么動作,對了,還跟蕭弘出去踏青。 “這個啊……”蕭弘賣了個關子,然后道,“保密?!?/br> 這副欠抽的模樣,不管是天乾帝還是謝閣老都很想揍他一頓。 蕭弘嘿嘿嘿笑起來:“啊呀,您兩位看著便是,那么著急做什么,總是不叫你們失望的。而且邊軍餉銀也別犯愁了,我家惜朝說了,他離京之前解決?!?/br> 說這話的時候,蕭弘特別自豪,挺著胸膛眼里帶光。 謝閣老聞言心中冷眼,垂下眼睛,沒露出那絲不悅來,告誡了自己一聲這是太子,不能暗中下黑手。 他家小徒弟為這混賬東西殫精竭慮,這種常人都辦不到的時候都抗在自己身上,簡直豈有此理! 而天乾帝卻是對那句“我家惜朝”瞇起了眼睛,混賬東西是越來越放肆了,是把他的告誡當成耳旁風嗎? 可惜謝閣老還在這里,不能關起門來收拾! 空氣中飄著一絲危險的氣息,嗅覺靈敏的蕭弘瞬間感應到了,他下意識的摸了摸手臂,連忙道:“我差點都忘了,爹,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見您的呀!” “哦,又是為何?” “那個……是一件好東西?!笔捄氪炅舜晔?,非常高興地說,“您看了一定龍顏大悅!” 謝閣老聽此,便道:“皇上,太子,那老臣先行告退?!?/br> “哎哎哎……不用,不用,謝閣老在這兒,正好一塊兒看看?!?/br> 蕭弘這么一說,不管是天乾帝還是謝閣老都一臉疑惑,然后就見蕭弘朝外頭喊了一聲:“小墩子,小玄子,把東西拿進來?!?/br> 兩個包袱被送了進來,然后一一打開。 “就是此物!”蕭弘拎起一件衣裳抖了抖,然后對天乾帝得意地笑道:“父皇,還記得我栽種的那一片片潔白如云的棉花嗎,喏,如今就做成了這件,柔軟,輕便,貼身,舒適……最重要的非常保暖的棉衣!” ※※※※※※※※※※※※※※※※※※※※ 感謝在20200204 22:55:52~20200205 22:28: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夏語、ann久、可愛的小胖墩 10瓶;「楊大花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