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衣風波
謝三什么時候遞折子,賀惜朝就不關心了, 余下的三日時間, 便是好好休息,練練字, 養足精神, 迎接考試。 考前一天晚上,李月嬋興匆匆地來找賀惜朝, 身后的春香則捧著一件白色的衣衫跟過來。 賀惜朝看了一眼那件雪白的里衣,忍不住彎起了眼睛, 神情之中很是期待。 李月嬋拎起那件嶄新的里衣展開在賀惜朝的面前, 歉意地說:“惜朝,娘不會女紅, 這才剛學了沒幾個月, 怕是做不好,你試試看,要是哪兒不舒服,娘再改改。這么多年來, 我都沒想著給你親手做幾件, 娘想來真是對不住你?!?/br> 賀惜朝沒忙著換衣裳,而是執起了李月嬋的手, 看著上面一個個針眼, 很是心疼, 柔聲地問:“疼不疼呀?” 李月嬋笑著搖搖頭, “不疼, 娘一邊縫一邊想,怎么就沒想著早點給你做衣裳呢,我這個當娘的真是太不稱職了。來,趕緊換上,讓娘看看?!?/br> “嗯?!辟R惜朝脫了外裳,拿過里衣到屏風后去更換。 聽著那悉索的聲音,李月嬋忍不住問道:“還合身嗎?” 賀惜朝系著帶子走出來,一邊整理一邊說:“舒服倒是舒服,就是,是不是太大了些?” 他抬起手,袖子伸直蓋住了半個手掌,下擺垂下差點到了腳跟,直接大了一圈。賀惜朝忍不住甩了甩袖子,“娘,明年都能穿,你這尺寸也放的太多了吧?!?/br> 李月嬋走到他的面前,理了理他的衣襟,不解道:“奇怪了,我是按照你那件里衣的尺寸做的,沒放大呀,難不成是我量錯了?” “怎么會,您量了兩遍了,奴婢也看過,沒錯?!贝合阏f。 “沒錯怎么會大了?!崩钤聥染砥鹳R惜朝的袖口,比了比余量,“還得收這么多,惜朝,你脫下來,娘再去改改。本想讓你明日穿著去考試,看來是不行了?!?/br> 然而賀惜朝卻沒有動,他緊抿著唇,眼中露出一抹令人發憷的冰冷,聽著門口的響動,目光就落在剛進來的夏荷身上。 夏荷心中一跳,臉上駭然,立刻道:“奴婢馬上去查看,春香,少爺原來那件云緞的里衣呢?” 春香覺得氣氛不對,趕緊說:“奴婢去拿?!毕暮筛黄鹑チ?。 李月嬋望了望兩個丫鬟匆匆的身影,又瞧著神色已經淡下來的賀惜朝,忍不住問:“惜朝,怎么了?” 賀惜朝朝她淡淡一笑,“孩兒先把衣裳換下來?!闭f著繞回了屏風后。 不一會兒,夏荷跟春香進來了,夏荷手里拿著的便是那件云緞的里衣。 夏荷跟春香將這件里衣攤開,拿著李月嬋新做的去比對,尺寸剛好對上。接著她又翻出賀惜朝平日里在穿的另外一件,平鋪放上去,底下的里衣尺寸卻大了一圈。 接著她有又對了針腳,收邊以及做工,發現都不一樣,一看不是同一個人做出來的。 最終夏荷跪在賀惜朝面前道:“少爺,那件云緞的里衣不是您的,是奴婢疏忽大意,讓人掉了包,請您責罰?!?/br> 賀惜朝點點頭,現在能夠確定西山圍場勒死幼熊的衣服是他的。 而能夠在魏國公府里將他的里衣偷出去,是誰不言而喻。 不過此刻不是算賬的時候,安云軒里的東西,他貼身的衣物能夠被偷出去,可見還有三心二意之人。 不揪出來,這次偷衣服,下次投毒呢? “那件云緞的里衣,春獵前您最后一個休沐日,奴婢記得還穿過。等您一走,第二日便拿去洗了?!毕暮苫貞浀?。 “誰洗?” “是奴婢,您貼身衣物都是奴婢親自洗,不過……那日發月例銀子,賬房那邊催得緊,我洗完之后便直接將盆擱在了井邊,打算回來之后再晾,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晾好了?!?/br> 夏荷回憶起來,事情就越來越清晰,“那時候奴婢沒多想,以為是誰隨手幫我晾了。那日奴婢比較忙,傍晚春香將衣裳收回來給我,我以為早上也是她晾的?!?/br> 春香一聽否認道:“不是我呀?!?/br> “只是我以為是你。而且傍晚收回來時候上面還勾了一個洞,云緞質地輕薄順滑,可容易勾絲,平時奴婢都很小心打理。那洞不大,若不是春香心細,提醒奴婢,奴婢還發現不了?!?/br> 說著夏荷打開那件里衣,翻找了一下,超出了衣襟前的一個勾洞,的確不大,白色的衣裳一眼看去很難發現。 賀惜朝微微皺眉,問春香,“你看出來的?” 春香搖頭,“是……可是……喜兒說衣裳被風吹落了,她撿起來給奴婢,又提醒奴婢看看有沒有壞,奴婢這才翻了翻,看到了那洞……這樣想來,的確挺奇怪,那衣裳既然掉到了地上,能勾出個洞,怎么就沒沾一點灰呢?!?/br> “喜兒?” “是咱們院里掃灑的小丫頭?!毕暮烧f,“人很勤快,平時不聲不響,看著挺可靠,奴婢倒是有心提拔她,只是現在看來她的心不小?!?/br> 賀惜朝手指點了點桌面,問夏荷:“勾絲的里衣,你準備怎么辦?” “自是不能給少爺再穿了,一般壞了的衣裳都會剪碎了扔掉或是燒了,不過這件是云緞的材質,奴婢有些舍不得。正好姨娘要樣子,奴婢便給了姨娘?!?/br> 如果這件掉包的里衣被處理掉,賀惜朝是再也查不出幼熊身上的那件究竟是誰的了。 特意選了云緞,不就是希望所有人都懷疑是蕭弘的,以此來混淆視聽。 可惜也因為云緞,稀缺地各宮各院都有數,魏國公府里更少,賞賜下來的也都給了各院主子做了里衣,想要根據賀惜朝的尺寸另外做,這云緞得從哪兒來?最簡單的辦法便是直接從賀明睿那里拿上一件。 賀明睿比賀惜朝大一歲,個頭自然高一些,大一圈正常??扇绻淮?,也無人發現。 喜兒畢竟是外院掃灑的小丫鬟,不知道這件故意弄破的衣裳不僅沒銷毀,還被李月嬋拿去做了樣子,最后依舊穿到了賀惜朝身上。 “少爺……”夏荷是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她紅著眼睛將頭磕在地上,“是奴婢監管不嚴,奴婢有罪,辜負了您的期望?!?/br> 李月嬋跟春香聽了一耳朵,只知道賀惜朝的里衣被換了出去,便問:“惜朝,究竟發生了什么,喜兒為什么要拿你的衣裳?” 賀惜朝看著李月嬋關切的目光,淡淡道:“兒子前幾天丟了一塊玉佩,是大皇子賞的,琢磨著便是院子里有人手腳不干凈,正查著?!?/br> “這樣呀,夏荷事忙,監管不周的地方肯定有,若是不嚴重,就別罰得太重了?!崩钤聥惹笄榈?。 賀惜朝微微一笑,點頭,“娘說的是,您先回去吧,衣裳有點大,勞煩您再改一改,兒子期待早點能夠穿上您親手做的?!?/br> 李月嬋一聽,連連點頭,“好,那你早點休息,什么事兒能鄉試考完再處置不遲?!?/br> 賀惜朝起身送李月嬋出門。 在他還沒想到怎么利用的時候,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對方絞盡腦汁,機關算盡,可天意如此,還是讓他知道了。 賀惜朝回過身的時候閉上了眼睛,他回想著近在咫尺的黑熊,咆哮的吼聲,尖銳的利爪,一掌就能拍飛一個侍衛,想到蕭弘用紅腫的手腕拉開弓箭,再想到賀明睿若無其事地跟著蕭銘來慰問…… 賀惜朝睜開的眼睛的那剎那冷的如同極地寒冰,夏荷壓根不敢看他。 過了良久,那抹戾氣才從賀惜朝身上散去,夏荷小喘一口氣,偷偷抬頭看他,卻發現他在微笑。 賀惜朝自然要笑,因為誰也不知道如今賀明睿的命就掌握在他的手里。 天乾帝對自己的兒子可能舍不得下手,可一個伴讀,敢謀害皇子,還想活命? 賀惜朝當然很想現在就送這位堂哥到地下去,可惜他如今也是魏國公府一份子,賀明睿一旦被定罪,他也不能獨善其身。 魏國公雖然搖擺不定,跟個墻頭草一樣,但他還需要魏國公府二少爺的身份,暫時不能受賀明睿牽連。 賀惜朝冷靜地斟酌利弊后,決定將這么大一個把柄留著,將來保不定可以好好用一用。 想想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洋洋得意的時候,忽然間發現脖子被掐住,那驚愕惶恐的樣子也一定很有趣。 “少爺……”夏荷忐忑地喚了一聲。 賀惜朝看過去。 夏荷咬了咬唇道:“那喜兒怎么處置,若是冒然辦了她,奴婢怕打草驚蛇??闪粼谶@里,怕她再做與您不利的事?!?/br> 人自然是不能留著,而這件事也提醒了賀惜朝,安云軒不安全,得加派人手。 可是加人手最怕的便是混入心懷不軌之人。賀惜朝差就差在手上暫時沒什么勢力,國公府里也沒什么自己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力打力。 可怎么借呢? 賀惜朝想了想說:“去弄點瀉藥來?!?/br> “少爺這是……”夏荷眼睛一瞪,“您明日可是要考試了呀!一連三場,若是吃壞身子可怎么辦!” 賀惜朝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吃一點沒關系,就是因為明日大考,一點瀉藥才有效,否則想要引起咱們國公爺的重視,少爺我得吃砒.霜了?!?/br> 只要能快速見效地達到目的,賀惜朝對自己一向很下得了手。 既然算計他沒做干凈讓他知道了,哪怕暫時要不了對方的命,也總得付出代價吧! 晚飯后,阿?;呕艔垙埖嘏芟蛄巳商?,見到賀祥著急地說:“祥叔,我家少爺已經拉了三回肚子,人都虛脫了!” 賀祥一聽,心道壞了,二話不說進去稟告魏國公。 大夫急匆匆地帶進安云軒,給躺在床上精神萎靡的賀二少爺診治。 望聞問切了一番,又試了桌上沒讓人收拾的飯菜,沒跑的,就是被下瀉藥了。 明日便是鄉試第一次場,魏國公非常不希望看到賀惜朝因為壞了身體進不了考場,是以聽到這個消息,便立刻趕來看他。 聽著大夫的結論,他眉頭緊擰,臉黑的如同鍋底一般,他問:“大夫,嚴不嚴重?” “賀少爺用的不多,不算嚴重,多喝水,臥床休息。小人開一副湯藥,喝下去會好一些?!?/br> “那明日能恢復嗎?大夫,明日我孫兒可是要下場考試的呀!” 賀惜朝神童之名,整個京城都知道,可什么出身,大家也清楚,這權貴人家的恩怨,大夫雖然身份低微,可見的卻不少。 明日就是鄉試,今晚就被下了瀉藥,一看就是有人不希望這位神童中舉。 大夫猶豫了一下,恭敬地說:“賀少爺身體健康,今晚好好休息,就能恢復很多。只是畢竟虛脫,精神上可能比不得原來,國公爺見諒?!?/br> 人自然不會有事,可會不會影響考場發揮就不清楚了。 魏國公面露擔憂。 京城上下是不是都關注賀惜朝,魏國公不知道,可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乃至天乾帝卻很期待看到賀惜朝的考卷。 若是考場失利,深入探究原因,魏國公府能夠包攬京城笑料一整年,他魏國公還有什么臉面出去見人。 為了絆住三房出頭,二房下瀉藥讓他考不了試,哪個講究的人家做得出來? 魏國公想到這里,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氣到極致,反而冷靜,賀惜朝才名遠播,就是這次失利,也能考下一次,最多絆住他三年罷了,二房也沒必要這么做。 再說賀惜朝滿肚子心眼,走一步看三步,也保不定…… 忽然床上的賀惜朝說:“沒事,祖父,我照樣能考?!?/br> 魏國公坐到他的床頭,輕嘆一聲,“這事祖父自會給你一個交代,可是惜朝,你真的有把握?” 賀惜朝指了指床邊的水杯,魏國公給他端了過來,他喝了一口潤了潤苦澀的喉嚨說:“放心吧,這關系到我自己的前程,哪能不拼命。就是暈倒,也得出了考場再倒?!?/br> 賀惜朝一句話,魏國公那點懷疑都消失了。 是啊,這可是他的前程,賀惜朝一個勁地想要脫離國公府,早點進入朝堂,沒道理自己先耽誤個三年,為了就將這盆臟水潑到二房那邊去,什么事能比鄉試還重要? 魏國公想到這里便安慰道:“你好好休息,不用想其他,專心科考,等你回來,事情定會水落石出?!彼酒鹕?,肅了面容,對賀祥命令道,“今日凡是經受過安云軒飯菜的所有人都給我帶下去,一個個嚴加審問?!?/br> “是,公爺?!?/br> 魏國公一走,徘徊在門口的李月嬋立刻跑了進來,“惜朝,你怎么樣了?” 看著李月嬋眼里的擔憂,賀惜朝內心有些愧疚,“我沒事,娘,你去休息吧?!?/br> “我怎么能休息好呢,如此關鍵時刻,居然對你下藥,jiejie她……也太過分了!”李月嬋咬著唇,臉上帶著不滿。 這就是平時太針對他的后果了,還沒調查出真相來,所有的人都覺得是二夫人做的。 賀惜朝這栽贓手段并不光明,可相比起對方更惡毒的殘害,他是一點愧疚都沒有。 “少爺,該喝藥了?!毕暮啥酥幫脒M來。 李月嬋扶著賀惜朝起身,端過藥碗,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嘴邊。 賀惜朝喝了一口,眉頭皺起,再看李月嬋又一勺過來,忍不住道:“娘給我吧,我一口悶了,這樣喝太苦?!?/br> 李月嬋點點頭,將碗遞了過去。 賀惜朝見夏荷看著他,便說:“娘,你幫我再去檢查檢查考籃,順便讓春香多做幾張春餅,明日帶進考場的東西,您替兒子把好關。這里有夏荷在,您放心吧?!?/br> 李月嬋想想是這個道理,“好,娘這就去,一定給你看好了,你好好休息,別擔心?!?/br> “謝娘?!?/br> 李月嬋回頭提醒道:“趕緊把藥喝了?!?/br> “好?!?/br> 待賀惜朝悶下這一碗藥,夏荷取了蜜餞遞給他,接過空碗放在一邊,她說:“喜兒被祥叔帶走了?!?/br> 賀惜朝淡淡地應了一聲。 夏荷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少爺,喜兒雖然是提食盒的人,可她并沒有下藥,奴婢擔心她不會承認,到時候讓國公爺懷疑到您身上該如何是好?” 賀惜朝輕笑一聲說:“你以為咱們的國公爺會管她承不承認嗎?她既然敢替那邊調換我的衣服,自然得了那邊莫大的好處,想查還能查不到?有這些證據在,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夏荷恍然大悟,不過她還是有些疑惑,“奴婢覺得她并不知道那邊要少爺您的衣裳去做什么,相比起面對國公爺的雷霆之怒,她怕是更愿意供出那件事來,或是以此威脅,指望著二夫人救她?!?/br> “那再好不過了?!辟R惜朝彎唇勾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最好狗咬狗,將這件事揭露出來,那時候你說咱們的魏國公會怎么做?他是大義滅親,將媳婦孫子都交出去,還是犯欺君之罪,繼續隱瞞呢?又該如何面對大皇子和我這個苦主呢?” 賀惜朝想到這里,露出期待來。 夏荷的心微微一抖,輕聲說:“若真如此,那國公府怕也是……”謀害皇子如此大的罪名,魏國公府怕也無法再安然存在。 賀惜朝聞言瞥了他一眼,“怕什么,就算魏國公府倒了,只要跟著本少爺,還愁沒地方去嗎?” 賀惜朝一想到那即將修繕完的英王府,就分外有底氣,大不了投奔他的表哥去唄。 魏國公府一倒,蕭弘雖有些影響,不過芳華宮最大的依仗卻沒有了,說來于蕭弘也是一件好事。這樣一想,賀惜朝倒是認真考慮起來,是不是暗中去推一把,干脆攤到明面上,讓整個京城都動蕩一次,那場面肯定很有意思。 他越想越帶勁,被拉肚子拉到萎靡的精神都振奮起來,躍躍欲試。 夏荷默默地看著唯恐天下不亂的自家少爺,忍不住提醒道:“少爺,二夫人不會讓喜兒說出來的吧?”關系到生死,二夫人沒那么傻。 賀惜朝一聽,那股興奮頓時散了去,靠在床頭無趣地撇撇嘴,“是啊,要是我寧愿捏著鼻子認下下藥的事,也不會讓那丫頭說上一句話。等著吧,那丫頭活不過今晚?!?/br>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彭大白富美、hey~y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四爺啊 30瓶;葬塵、城南花必敗 20瓶;繁華落幕、傾城殤、三六九等 6瓶;沫い茉乖、奧利奧、暗夜之子 5瓶;珥喵、哈嘍、啊哈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