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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圣人都說: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報之!君以草芥待我,我當以仇寇報之! 何況皇上的心性比圣人還差出十萬八千里。 時值夏日,灼灼的陽光落在階下數對銅鳳、銅鶴之上,泛出刺目而銳利的鋒芒。 商鐸不得不瞇著眼睛,直到進門才睜開。 只見皇上手里拿著一張略微有些泛黃的紙,雖然看上去陳舊,但平整無痕,顯然是被保存的極好。 商鐸入內請安后,皇上便將這紙遞給他。 保寧侯接過來一看,怨不得保存妥當——原來是先皇手書。 “我朝皇子所重在國書、騎射,凡朕子孫自當恪守。不可效書愚陋習流入虛謾?!?/br> 皇上神色沉郁:“這是我十歲時,父皇命貼在上書房的手諭?!?/br> “那時候廢太子還在,他既為長,冊立太子后父皇對他便與我們別個不同?!?/br> “那日父皇見到我手里拿著的扇子,題畫詩句落款為廢太子,便雷霆大怒,說皇子讀書講求大義,立身行己。太子更要習得治國安民,焉能效仿書生習氣,終日沉迷于作畫作詩?!?/br> “便貼了這道手諭在上書房以作警示?!?/br> 時隔三十余年,商鐸才恍然大悟。 他只比皇上大三歲,從小一起長在太上皇膝下。他記得幼時的皇上是極愛作畫寫文的,后來卻都流于平平,不過在太上皇圣壽時才會送上兩篇辭藻華麗堆砌繁復的賀詞。 “朕知道父皇不喜歡后,便再不敢學,只兢兢業業以讀書為要?!?/br> “可惜這不過是朕自作多情,父皇當日要敲打的原不是我們這些兒子,只是太子?!?/br> 皇上瞇了瞇眼睛:“等到廢太子壞事,連累著有野心有出息的兄弟都糟了禍。下面就只有忠勇和忠順這兩個不學無術的弟弟時。父皇才注意到朕?!?/br> 后面的事情商鐸就都知道并參與了。 先皇不得不矬子里面拔將軍,挑一個繼皇儲,于是捏著鼻子挑中了皇上,然后至死都不肯放手權利。 哪怕在皇上最會裝孫子,父子最融洽的幾年時光里,先皇都曾感嘆道:“皇上不過是仁孝罷了,論起才智來,唉?!?/br> 屢次表達要不是無人可選,朕才不會選你這樣的遺憾。 皇上也曾親耳聽到過,然只能露出羞愧順從的笑容,痛臣自己的無用。 那樣的時光終于都過去了。 如今他才是這天下唯一的主人。 皇上望著商鐸,感慨道:“這些年,只有母后跟舅舅全心全意幫我?!?/br> “舅舅,你信朕,只要你一直忠心耿耿,朕絕不辜負,定當相酬,咱們必要做一對千古難得的君臣摯友?!?/br> 商鐸太了解當今了,他知道皇上此刻說的是掏心掏肺的實話,卻也清醒的明白,皇上做不到。 之后商嬋嬋曾經從父親口中聽過皇上的承諾,簡直樂不可支,寫拼音對謝翎笑道:“皇上的話比渣男的話還不能信。信了渣男的小姑娘只是丟了心,可信了皇上的話丟的就是腦袋了?!?/br> 于是保寧侯當面感動的熱淚盈眶表示誓死效忠皇上,背后盤算著跑路的動作一點兒都沒少。 直到皇上順利發現他的“病情”。 一個廢了右手的宰相,既不能提筆替皇上擬奏章,又不能上馬隨皇上走四方。 退下來是必然之事。 況且皇上到底是將他視為親人,也不會繼續壓榨一個病患。 待孫女出生后,商鐸便與妻子一同避到了江南。 除了女兒及笄禮與出嫁的那幾個月,數年間再沒有回到京城。 連孫子和外孫子出生,都只叫人送了許多東西進京。 直到宣武十二年冬。 京中傳來密報:皇上突發疾病,已然垂危。 商鐸立時啟程,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趕回了京城。 彼時皇上病重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算不得密報了:太子都開始接手監國,內務府更是將棺槨都備下了。 滴水成冰的冬日,階下的銅鶴上都結著一層厚厚的霜。 哪怕是金琢玉雕,瀝粉貼金的宮宇梁檐都透露出宮中對于一代天子將崩的沉重與恐慌。 商鐸在階下等著金佑進去通傳。 不一會兒,金佑就點頭哈腰的出來:“皇上請國公爺進去呢?!?/br> 然后禁不住嘆道:“皇上這幾日總是睡著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誰知奴才剛在皇上耳邊說了一個商字,皇上就轉醒了,只問著是不是保寧公回京了?!?/br> 商鐸心中沉重的無以復加,然只得強忍了,免得在病重的皇帝跟前露出頹唐傷心來。 屋內溫暖如春,案上碧玉的寶塔中點著龍涎香,絲絲清煙緩緩溢出 皇上病容枯槁,瘦的驚人。唯有一雙眼睛不見渾濁,反而越發亮的像火一樣燒著。 商鐸望著皇上這樣的眼睛,心里更難受了:皇上比他還小三歲,今年不過五十一,尚不到雙目渾濁無光的老年。 然而卻是無力回天的癥候。 皇上見了商鐸,立時掙扎著坐起來。因動作過大不免咳嗽了兩聲,旁邊侍奉的宮女忙小心翼翼遞上一盞參湯。 榻前跪了一位太醫,忙伸手要給皇上把脈。 說來商鐸離京幾年,連皇上跟前慣用的太醫他都不認得了。 皇上厭煩的揮手:“還摸什么脈,難道你們還能治好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