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聶傾這天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惦記余生,通常這種情況下他就直接睡在局里了。 走到家門口時,看到從門縫里透出的微弱光線,聶傾忽然覺得滿身的疲憊和緊張仿佛瞬間得到緩解,心里也終于踏實下來。 他就怕自己回來的時候看不到他。 還好,他在。 聶傾深深地吸了口氣,抬手輕敲兩下門。門內余生像是遠遠地答應一聲,隨后一連串的腳步聲接近,直到門口停下,緊接著門被打開聶傾就感覺一個影子朝自己撲了上來,下意識伸手抱住。 “阿傾你終于回來了!我一個人等得好無聊!”余生胳膊緊緊勾著聶傾的肩膀,耍賴似的把自己幾乎全部體重都吊在他身上。 聶傾不禁無奈,可也沒推開他,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人抱起來走進家門,扭頭鎖好門道:“我以為你會在sin待很久?!?/br> “沒有,我就回去冒了個泡,然后就著急忙慌地往你家趕,生怕你提前回來沒鑰匙進不了家門?!庇嗌@會兒剛剛被放回地上,就退后一步等著聶傾脫衣服換鞋。 然而,聶傾在即將解開風衣紐扣時手卻忽然停住了,等了等又重新穿好。 “阿生,我還得出去一趟?!甭檭A表情有些凝重地說。 余生看著他,“你是不是想去看那個蘇紀?” “嗯……我不放心他?!甭檭A沉下聲道?!澳阆人?,我拿著鑰匙,回來會自己開門?!?/br> 余生不禁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輕嘆一聲,轉身從門邊衣櫥里取出自己的大衣,對聶傾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br> “你也去?”聶傾眉心微蹙。 余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對他牽了牽嘴角說:“放心,我不是去盯梢的,我只是不想看你一個人擔心朋友?!?/br> “可你和他并不認識,去了又能有什么幫助?”聶傾略顯猶豫地問。 “阿傾,你怎么忘了,在這件事上我比你更有發言權?!庇嗌┥洗笠潞托镜介T口,朝聶傾聳了聳肩,“突然失去至親的這種經歷,你沒有,但我有?!?/br> 聶傾聽后一愣,而余生已經率先打開門出去了。 “快走吧,再不走就更晚了?!庇嗌跇堑览飰旱吐曇粽f。 聶傾深深地看了他背影一眼,隨即鎖門跟上,摟住他一起往車庫走去。 蘇紀家住得離市局有一段距離,但是和聶傾家相隔很近,開車十分鐘就能到。 他跟聶傾一樣,都是放著平城有家不回,卻自己單獨出來在外面租房子住。這個叫錦繡家園的小區在平城也屬于中高檔社區了,但跟蘇永登在西山區的那套三層別墅相比起來,就顯得樸素許多。 這會兒已是夜深人靜,錦繡家園里樓房上亮燈的房間已經很少了,路上的行人更少。余生走在聶傾身邊四下看著,路過一棟樓時問:“對了阿傾,你要來的事沒有提前告訴他吧?那他會不會已經休息了?” “不會?!甭檭A回答得非??隙?,“他睡眠一直不太好,平時就睡得很少,今天出了這樣的事肯定更睡不著了?!?/br> “你很了解嘛?!庇嗌菩Ψ切Φ亟恿司?。 聶傾此時心思卻沒放在這上頭,所以沒有察覺到余生的話音里有一點點酸意。 “到了?!庇肿吡藘煞昼?,聶傾的腳步停在一個單元樓門口。 “門牌號?”余生湊到按門鈴的地方問。 然而聶傾卻搖搖頭,把他拉開了說:“不用按門鈴,我有他家鑰匙。一會兒上去小聲一點,先在門口看看情況,萬一他真的睡了我不想把他吵醒?!?/br> 余生聽著聶傾這番體貼入微的話,心里忽然就覺得有些悶得慌,好像被人搶走了什么似的。 不過聶傾依然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太對勁,拿出鑰匙開了門,走進樓道后低聲叫他:“別愣著了,上電梯?!?/br> “哦?!庇嗌s緊跟了過去,只是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還時不時會瞄一眼聶傾的表情。 他真的很關心那個蘇紀。 到底會是個什么樣的人?余生在心里默默猜測著。 電梯最終停在十四層,出電梯間左轉,門牌號1404,聶傾走到這扇門前就停了下來。 房間里十分安靜,但是亮著燈,余生扭頭問聶傾:“這也看不出他醒著還是沒醒著,要直接進去嗎?” “嗯,注意別弄出太大動靜?!甭檭A又安頓一句。 “知道了。還要說多少遍……”余生忍不住小聲嘟囔道。 聶傾看他一眼沒吭聲,將鑰匙小心而緩慢地插進鎖眼,輕輕一轉,聽見“咔嗒”一聲后便按住門把手將門輕輕拉開。 客廳里,蘇紀正屈膝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靜靜發著呆。 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蘇紀下意識朝門這邊看了眼,他沒有看到聶傾身后的余生,以為只有聶傾一個人,就又轉過頭輕聲問:“這么晚,你怎么過來了?” “書記……”聶傾緩步走近他,走到地毯邊緣蹲下,關切地問:“你還好嗎?” “嗯?!碧K紀的反應很平靜,頭微點,“還好。我從小就跟他親近不起來。我媽走了以后,我們之間就愈發疏遠,上一次見面好像都是兩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今天出事,我都快忘了自己在這里還有個父親?!?/br> “誒,這么說阿傾的擔心是多余了?”余生這時也從門外走了進來。 聶傾不禁仰頭瞪他,余生沖他攤開手,蘇紀則轉過臉盯著他看了幾秒后問:“你就是余生?” “你知道我?”余生看看他又看看聶傾,蹲下笑笑,“阿傾告訴你的?他經常提起我嗎?” “余生?!甭檭A警告地瞪他一眼,表情明顯是在控訴他的“不合時宜”。 可蘇紀卻仿佛沒將余生這些表現放在心上,點頭認真回答他道:“是他告訴我的。不過他很少提起你,看得出嘴上越不說,心里越惦記?!?/br> “是嗎?也是,他就是這種性子?!庇嗌Σ[瞇地自問自答道。 聶傾實在看不下去,把余生推到一邊說了句“你先閉嘴吧”,然后又仔細看著蘇紀問:“你真的沒事嗎?心里難受別一個人扛,說出來即便我不能幫你分擔,但應該能讓心情舒暢些,總比一直自己憋著強?!?/br> “聶傾,謝謝你,但我真沒事?!碧K紀看著他,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又道:“跟我說說案件情況吧。隊長體諒我,不讓我去現場,但我還是想知道具體細節?!?/br> 聶傾:“……書記,這件案子你還是不要參與了——” “聶組長,別把我想得那么脆弱?!碧K紀又對他笑得明顯了一點,“作為一名法醫,我比你更清楚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么。相信我,我能承受?!?/br> 蘇紀說這話時聲音不大,語氣卻格外堅持,聶傾也拗不過他。 “那好……如果你已經想清楚了,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甭檭A認真地說。 蘇紀點點頭,“我想清楚了,你說吧?!?/br> “好?!?/br> 聶傾應完后深吸一口氣,接著就將有關于蘇永登被殺現場的所有情況一五一十地說給蘇紀聽。 他足足說了快二十分鐘,期間蘇紀完全沒有打斷他,始終凝神聽著。 而正當聶傾要說到現場讓他感到異常的地方時,忽然意識到這半天似乎少了點什么聲音——余生的聲音。 聶傾一下子抬起頭來,這才發現余生靠墻站著,正默默看著他。 “你怎么了?這么安靜?!甭檭A奇怪地問。 余生撅起嘴鼓了鼓腮幫子,悶悶不樂地說:“是你讓我閉嘴的,現在又問我怎么了?!?/br> 聶傾沒想到自己剛才隨口一句話他竟上了心,簡直好氣又好笑,沖他道:“你先過來,說正事呢。關于現場的情況你是怎么想的?” 余生聽見聶傾召喚臉上立馬又明媚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小跑到跟前往木地板上一坐,斂容正色道:“我覺得從現場狀況來看,殺害蘇院長的兇手應該是一個對犯罪很了解、并且十分專業的人?!?/br> “為什么這么說?”蘇紀定定盯著他問。 “你稍等?!庇嗌@時拿出手機,解鎖后把相冊調了出來,“這是我早上那會兒偷拍的現場照片,你來看?!?/br> 余生說著將手機放到三人中間的地毯上,無視聶傾向他投來的譴責的目光,繼續說道:“這個現場太干凈了?!?/br> 蘇紀改坐為趴,臉貼近了余生的手機仔細觀察著,“這個現場……怎么回事……” “你也覺得奇怪對嗎?”聶傾暫時放棄了追究余生偷拍照片的事,在一旁接過話道:“我們到達蘇院長辦公室的時候,看到室內各種擺設都放得整整齊齊,家具沒有錯位、移位的痕跡,也看不出絲毫打斗跡象。另外,根據現場勘驗組的反饋,現場地面也被打掃得十分干凈,別說腳印了,連毛發都沒有發現一根,可見兇手在行兇之后曾將現場仔細清理過?!?/br> “不僅如此,”余生接著他說,“兇手殺人的手法也十分干凈利落。一招斃命不說,對血跡的處理也很高明。要按照一般情況,兇器直接刺入心臟再拔|出后多半會形成噴濺狀血跡,即便噴濺程度不明顯,也勢必會在兇手身上和周圍環境中留下痕跡,用魯米諾反應做非特異性鑒定就能看出來,但當時現場并沒有留下這種痕跡?!?/br> 蘇紀的臉色微微發白,“要想避免被害者傷口的血液濺出,很可能是在兇器外圍加了遮擋物……” “關于這一點,我們已經基本上確定遮擋物是什么了?!甭檭A忽然插了句話。 說完后他見余生和蘇紀都一臉嚴肅地凝視著他,便輕聲道:“是醫用紗布?!?/br> “紗布?”蘇紀愣了下,又喃喃地重復一遍,“為什么會是紗布……” “你有想到什么嗎?”聶傾問。 蘇紀反應了幾秒才搖搖頭,“沒什么,就是覺得奇怪……” “用紗布很奇怪么?”余生將手肘抵在膝蓋上,又用手掌托著腦袋,歪著頭道:“紗布作為遮擋物優點顯而易見。第一它很輕又柔軟,便于攜帶;第二它吸收性良好,對于防止血液噴濺有很好的效果;第三它不難獲取,事后又易于銷毀,一把火全燒干凈了?!?/br> “余生說得有道理,用紗布是個好方法?!甭檭A附和道,他又邊思索著邊說:“今天池曉菁將從蘇院長傷口外部提取出來的殘留物拿到實驗室檢驗,實驗室給出的參考意見就是紗布碎屑殘留,懷疑是在兇手把兇器拔|出來時留下的。但是相應的,傷口內部并沒有這種碎屑,所以兇手應該在動手之前就已經把紗布套在兇器上了?!?/br> “這么說兇器應該也能確定了?”蘇紀問話的聲音很輕,嘴唇已經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聶傾擔心地看著他,神色凝重地說:“根據刺入口的直徑和刺創道的長度形狀來判斷,兇器應該為折疊刀一類的尖銳利器。刺創是從尸體左側斜向右上刺入,創道全長74毫米,創底角度約45度。我們拿這些信息跟市面上出售的刀具做比對時,發現有一種戶外用折疊刀與信息十分吻合?!?/br> “戶外用折疊刀……”蘇紀的眼神顯得有些迷茫。 他漫無目的地往身旁看了看,忽然做出一個要起身的動作,可是連屁股都沒完全抬起就又身體一晃栽了回來。 “書記!”聶傾立刻緊張地抱住他,只見蘇紀面色慘白,雙眼緊閉,纖細的睫毛還在不停顫動著。 “別擔心,他只是暈過去了?!庇嗌赖教K紀的另一邊,伸出手道:“讓我扶著他吧,你去給他倒杯水來?!?/br> “好……”聶傾托住蘇紀后背將他交給余生,然后起身去廚房接水,等回來時就看到余生正用手按著蘇紀的人中,同時輕聲叫他:“蘇紀,醒醒,蘇紀?!?/br> “他怎么樣了?”聶傾快步走近后蹲下。 余生又叫了兩聲,忽然舒一口氣,“喏,醒了?!?/br> “書記?!”聶傾看見蘇紀的眼睛緩緩睜開,渙散的瞳孔也漸漸凝聚起來,又慢慢將目光轉向他。 “我……我沒事……”蘇紀靠在余生懷里有氣無力地說。 “還說沒事?沒事你怎么會暈倒!”聶傾有些生氣,卻是生自己的氣。 他覺得他剛才就像腦子進了水,居然當著蘇紀的面無所顧忌地談論他父親的被殺案件。 就算蘇紀自己說他沒有關系、承受得住,可一般人也絕對做不出這么缺心眼的事。 聶傾現在意識到付明杰的話好像確實有一定道理,自從找到余生之后,他的判斷力似乎真的受到一些影響。 而余生這時又好似“雪上加霜”般地嘀咕一句:“沒有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兒,聽不下去你早說啊,裝什么淡定?!?/br> “余生!”聶傾忍不住狠狠朝他瞪了一眼,“你的情商是被狗吃了么??” “為什么罵我?我說錯了嗎?”余生抬起頭較真地盯著他,“明明做不到還強撐著,這樣對他有什么好處?我只是在教他一個生存的道理?!?/br> 聶傾聽著余生這些話就像在故意找茬一樣,剛才心里憋著的那團對自己的火這時便不由自主地轉移目標,他不禁厲聲對余生道:“你要是不會好好說話就馬上離開,別留在這里給人添堵?!?/br> “……離開就離開!”余生說著就將蘇紀推給聶傾,自己一骨碌滾到地毯邊沿騰得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門口說:“我先走了,沒人再給你們添堵,你好好待著吧?!?/br> “喂余生!”聶傾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剛想追出去卻看到懷中意識尚有些恍惚的蘇紀,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沒有動身。 蘇紀輕輕拽了下他的衣服,低聲道:“怎么吵起來了……去追啊……” “不追了,愛走就走吧?!甭檭A言不由衷地說,又扶起蘇紀讓他坐在沙發上?!敖裢砦揖土粼谀慵遗隳?,不然剩你一個人我不放心?!?/br> 蘇紀不由搖了搖頭,可是好像已經沒多少力氣說話了,眼睛一閉又昏睡過去。 聶傾看看他,又抬起頭望向窗外,只見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余生是不是已經走遠了。 沒拿鑰匙,他肯定不會再回家了吧…… ※※※※※※※※※※※※※※※※※※※※ 為什么今天雙更了? 因為字數不夠明天申榜~~~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