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黎江來府
呂不韋望著那一臉疲態的家人,奴仆以及舍人,他們剛剛才落腳洛陽,如今又要隨著自己遷去巴蜀,實在是讓他內心愧疚難受。 從剛開始回到洛陽封地時,他并沒怕。 想著嬴政對他的免職,不過是一時的,為了秦國的壯大,他必定會迎回他。 所以他才會招賢納士,款待賓客,就是為了讓嬴政看到他的影響力,也算是變相的逼迫他,讓他重回朝堂。 可卻沒有想到嬴政會再次將他遷到巴蜀。 這些日子以來,他終究不得不承認秦王嬴政這些年對自己所存的忌憚了,或許即便是讓秦國倒退十年,他也要將他驅除,永不重用,或者,最終的下場比此還要更為糟糕。 呂不韋想到這些心中忐忑不安,擔心秦王又下達另一份詔令。 就在他彷徨不安整備行禮再次啟程去往巴蜀時,洛陽城中迎來從咸陽而來的使者,說是有秦王密信送到。 府宅之中,約有十多個舍人圍著坐于堂上的呂不韋,臉色都滿是倉皇不安,而呂不韋雙眸茫然無神的看著前方。 司徒杰先是忍不住說道,“君侯,若這密信是一道殺令,該當如何?如今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殺了使者,逃出洛陽離開秦國?!?/br> “是的,我贊成司徒所說?!?/br> “我也贊成?!?/br> 約有三四個舍人附和著說道。 而與司徒杰對立站著的司空馬卻一身不吭,皺著眉頭,垂頭看著地面。 司徒杰見沒得到司空馬的回應,有些急切的問道,“司空,你有何意見?” 司空馬抬頭看向他,搖了搖頭道“此事是萬不可做的,殺秦使者,就是對秦王不敬,若秦王要追究,怕必是要扣上謀反的罪名,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當初相國幫助秦王捉拿嫪毐,就已經做出了選擇。而且按照現在我們都是些文弱之人,即便殺了使者,怕是還沒出咸陽,就被秦軍給包圍了。此事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不可行?!?/br> “那難道就什么都不做,干等著?”司徒杰臉上滿是急色反問道。 司空馬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堂上一直坐著沉默的呂不韋,眾人也都紛紛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呂不韋,等待他最后的總結。 呂不韋收回剛剛茫然的視線,看向堂下的人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們不必心急。只希望不論事情最后的結局如何,你們都不可行殺人之舉。不然,本相所做的就徒勞了?!?/br> 司空馬瞧著呂不韋,眼中閃了些淚花,道“相國,你已經想清楚了?” “如今我已經不是相國了?!眳尾豁f淡淡的略顯荒涼的說道。 第二日,呂不韋親自派人去請使者過府一敘,即便心里抗拒,可呂不韋不得不笑臉相迎,可等看到來人面貌之時,他的笑臉就僵在了面上。 “怎么?幾月不見呂相不認識我了?”羋房笑看著他,瞧著他先前精明的雙眸,如今略寫頹喪,幾月不見,兩鬢滿是白發。 呂不韋見到羋房很是意外,而更讓他意外的是他身后的蒙毅,視線一直在他們兩人中間游離。 蒙毅見此,上前拱手道“見過文信侯?!?/br> 即便心中泛起疑惑,可呂不韋很快的收拾好情緒,道“昌平君與郎中令能來寒舍,真是榮幸,請?!?/br> 而從進門后,有一個強烈的眼神就一直盯著呂不韋與他的舍人,是那般的熾烈,對他們所藏著的都是恨意。 即便呂不韋一直想要忽視,可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甩掉,這個眼神就是高平。 高平即便明白身為奴仆,無權插話,但是他卻將□□裸的眼神讓他們明白,他對他們的仇恨。 廳中早早的就已經備好了酒菜,羋房瞧了眼這滿是豐盛的飯菜,笑了笑,而蒙毅卻皺了皺眉并未坐下,道“今日,我們是送秦王密信到此,還請文信侯屏退左右,接信?!?/br> 呂不韋沒想到提出拒絕的竟然是蒙毅,反而昌平君已經坐下了,一時間場面有些尷尬,羋房瞧此對蒙毅道“郎中令,何必這般呢這些日子舟車勞頓,并未食的什么山珍海味,何不吃完再談正事?!?/br> “可。。?!泵梢忝媛丢q豫,此次來他最為重要的事就是保她周全,本來到這呂府來,他就有些不安,如今還要再此吃飯,那更是讓他擔心了。 羋房笑了笑道“郎中令這般抗拒,難道是害怕呂相在這飯菜中下毒嗎?” 此言一出,不僅蒙毅臉上尷尬,呂不韋臉也微微有些脹紅,但咬了咬牙忍住了,反而是他身后的司徒杰沒忍住道“昌平君,此言是何意?君侯一片赤心款待,竟被這般詆毀。若是昌平君不嫌棄,在下到可先行品嘗,來證清白?!?/br> 羋房瞧了瞧他,再看向一旁的高平,想起那日搜捕昌平府,他們對她的步步緊逼,以及抓走高平后他所受的苦難,心中就有了些怒氣,伸手道“請?!?/br> 司徒杰本是隨口一說,如今見羋房這樣順口答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被氣的臉色鐵青。 一直站著沒有說話的呂不韋,卻最終說話了,“你們都下去吧,把這些飯菜也都撤了?!?/br> “可是。?!币槐娚崛嗣嬗袚鷳n之色的說道。 呂不韋對司空馬點了點頭,司空已經明白,將那些人都帶了下去。 屋中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蒙毅,羋房,呂不韋,高平了。 羋房見此,道“你們也下去吧,此密信當由我親自交給呂相?!?/br> 蒙毅與高平見此,有些不太放心,而羋房笑道“今日我們能安全到達這里已經說明了呂相的選擇,放心吧?!?/br> 瞧著兩人轉身離去的背影,呂不韋終究忍不住道“從不曾見過蒙毅除秦王外有擔心過其他人的安全,果然昌平君就是與常人不同?!?/br> 羋房笑了笑并沒回答他,而是直接從袖中將嬴政交給他的書信放在了桌上。 即便不看此信內容,羋房也大致猜測到了。 呂不韋先是看了眼他,然后才垂眼看向桌上的信牘。 雙眸先是伸了伸手,而后又縮了回去,醞釀了許久,才閉了閉眼,吐出一口長氣,快速的伸手打開來,不給自己任何退縮的余地。 待得將信中的內容看完,呂不韋的手顫動不止,眼中滿是恐懼,哈哈笑道“陛下竟說臣何功於秦,何親於秦?” 信牘之上短短幾句,“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君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徒步蜀!” 羋房沒想到嬴政會這般毫無余地的否定呂不韋所做,但是如今他這般落魄蒼涼,卻是他所想看到的,冷笑的說道“到得如今地步,呂相難道還沒明白并不是人人都是你奇貨可居的貨。從莊襄王,趙太后,碧華,再到黎江,你何曾對他們真心相待過,這些人都不過是你走向權利頂端的墊腳石罷了。而今,君上不過是不愿做你的墊腳石罷了?!?/br> 呂不韋聽著,那雙本是頹喪的雙眸驟然閃過一絲冷光,道“昌平君你又何曾不是這樣呢?” “不,我與你不同?!绷d房冷笑了,“難道到如今呂相還沒有明白嗎?除去你,只是為了報仇?!?/br> “仇?本相與你有何仇怨?”呂不韋問完,眼中閃過一眸疑問,“芷陽夫人?” “不,是我的兄長昌平君?!绷d房加重了昌平君三字的語氣,待得說完,就慢慢的將自己那隱藏的面皮撕下。 當真實的面容展現在呂不韋的眼中時,他嚇的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雙目恐慌至極。連椅子都坐不住了,倒地而攤著。 外面的人聽到屋里的響聲,忙詢問。 呂不韋沒有任何猶豫的道“無事?!辈⒚钏麄兿氯?。 而羋房也淡淡的對在門外的蒙毅與高平說了句“無事”。 等屋內恢復平靜,羋房才冷冷的說道“果然做過虧心事的人,反應與旁人就是不一樣?!?/br> “你。。。你?!眳尾豁f抬手指著她,半天,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什么,好久都才說出來,“你為何還活著?” “為何不能?我活著不就是要看你們如何一步一步的從位極人臣變成亂臣賊子嗎?然后一個一個的死去?!?/br> “可是,怎么會?你明明已死?” “是呀!想你呂不韋應該怎么也想不通吧!明明已經服毒葬身火海的女子,怎么又活過來了呢?” 多年閱歷,讓呂不韋由剛剛的恐慌慢慢恢復平靜,將這些事情前后一想,腦中的答案呼之欲出,“是昌平君?” 羋房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道“呂相想知道我的兄長是怎么救我的嗎?”而這句反問也證實了呂不韋的疑問。 “他做了什么?”呂不韋順著她的反問,問道。 “他用他的身子護住了我,用自己的□□擋住了那熊熊火焰,臨死之前,還為了讓我有一個身份活下去,深深將自己的臉皮割了下來,呂相怕是沒有見過那血淋淋的沒有皮的人臉到底是怎樣的恐怖吧??蛇@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你,若不是你為了利用我離間嬴政與趙姬的母子之情,讓趙姬對我下了殺心,兄長就不會為了救我而死。因為兄長讓你的地位受到威脅,所以,你就想了這般毒計。你既然這般看重你的權利,我就要生生將他奪去?!?/br> “竟是這樣的原因?”呂不韋喃喃的說道,語氣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然想起什么問道“所以當初太后倒戈讓本相禁足之事,就是你所策劃的?” “當然,這也不過是你咎由自取,你安排碧華在華陽殿故意慫恿姑母傷害趙姬的兩名幼子,我又豈能讓姑母白白做了替罪羊。不過是讓碧華將實情告訴了她罷了?!?/br> “碧華是本相的死士,必然不會這么做,怕是你早在將碧華送到昌平府時,就剝了他的面皮,換了人去了吧?!?/br> 羋房沒想到呂不韋如今狀態下還能想得這般透徹,微微笑了下道“確實不錯,這就是真相?!?/br> 呂不韋見他這般坦然繼續說道“那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所以黎江才會被逼無奈承認自己設計嫁禍于你?” “是的?!绷d房淡淡點頭道。 呂不韋不知為何剛剛混亂的思緒一下就清晰了,而今他也終于明白了如今羋房在此的目的了,緩緩道“那夫人怕是在來之前就想好了對本相的處置吧,是什么?本相定當服從?!?/br> “呂相如此明白,我也不多說了。嫪毐的車裂之刑是他自己謀反所成,而呂相如今自愿一杯鴆酒,是最好的了?!?/br> “不是秦王所逼,是本相心生怕意,有意求死,為保得全家性命,不知夫人覺得如何?” “呂相如此明白,我也不便多說了?!绷d房說完,就慢慢起身抬腳離去。 呂不韋見著他的背影,看著羋房說道“本相如今敗了,不是敗給了你,是敗給了陛下對你的感情。不過,陛下終歸是要一統天下的人,而你們最終的結局早就注定?!?/br> 羋房聽的清清楚楚,但是她沒有回頭再看呂不韋一眼,因為沒有勇氣問他,我們的結局是什么? 這就是她心里真正所恐慌的。 呂不韋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