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亂葬崗大圍剿(上)
尚未走到伏魔洞,就遇到四叔等人神色焦急地下山來尋人,見魏無羨安然無事,這才松了口氣。 溫苑抱住魏無羨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他褲腿上蹭。 魏無羨白著一張臉,低頭看了眼溫苑,伸出一只手想去摸他的頭,卻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收了回來,驀然垂下手。 他對四叔說了句什么,聲音極低、極沉,藍忘機仔仔細細盯著他的嘴唇,也沒聽聽清他說了什么。 魏無羨說完那句話,就自顧自地回到伏魔洞中打坐。 藍忘機心中一動,想起他曾經的戲語——這點傷,坐一下就好了。 這一坐就是四天。 魏無羨閉著眼,盤腿而坐,一動不動,安靜得就像一座雕像。 藍忘機飄至他跟前,近處觀摩他的眉眼、發梢,每一處都是他最喜歡的模樣,就連發梢泛起的光澤都蘊含著吸引力,藍忘機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輕輕觸碰他散落的發絲,卻什么也沒碰到,虛幻的指尖穿過了他的發絲。 藍忘機猛然驚醒,自己已是一縷幽魂。 并不難過,反而一身輕松。 就這樣靜靜的守在一旁,看著魏無羨的一舉一動,毫無顧忌的觀察他的每一個神態,這種日子過一百年都不嫌多。 魏無羨的作息還算規律,打坐三天起來覓食一次。 他不再下山玩耍,甚至極少離開伏魔洞,如此過去半個月,他大概恢復了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圍繞伏魔洞繪制咒文。 藍忘機眼睜睜的看著他用利刃劃破自己的手掌,以鮮血在石壁上揮灑出一道道詭譎的符文。 血流不出了,他就隨便包扎了傷口,坐到石壁旁打坐。 如此又過去半個月,整個伏魔洞中的石壁上都畫滿了暗紅的符文,而魏無羨整個人已經蒼白消瘦得像一副白骨。 藍忘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卻知道,魏無羨是不打算活下去了。 無論藍忘機怎么呵斥,怎么安撫、怎么哀求,魏無羨都不為所動。 魏無羨聽不到他說話,而他也知道,即便魏無羨聽得到,也不會聽他的話。 不論是活著,還是如今只剩一縷幽魂,他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魏無羨作死,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都是徒勞。 因為是旁人。 魏無羨神色淡然,仔仔細細在地面上畫出一個血陣,從衣袖中取出陰虎符,放置在血陣中央,隨即盤腿坐下。 一時間,石壁上的咒文紛紛亮了起來,散發出暗紅的幽光,還未來得及看清什么,藍忘機就被那一道道幽光編織而成的屏障彈了出去,阻隔在外。 “魏嬰!” 藍忘機飄在屏障外,焦急的看向伏魔洞內。 只見魏無羨的身體被黑色的怨氣層層包圍,靜置在血陣中的陰虎符像是感受到了號召,霎時見,無數道黑色怨氣肆掠而出,來勢兇猛,瞬間充斥了整個伏魔洞。 怨氣觸及石壁上的咒文時,便被盡數導入魏無羨的體內。 這些怨氣太過霸道,即便是魏無羨也有些難以招架,他暗自咬緊牙關,眉頭微微蹙起,額間有細密的冷汗留下,臉色愈發慘白。 藍忘機用盡一切他能想到的辦法,卻再也無法靠近伏魔洞半步, 靈魂狀態的他什么也做不了,輕盈得就像一股輕風,連片葉子也碰不到,更別說撞破魏無羨以血所繪的禁制。 依舊是什么也做不了。 藍忘機守在洞外,等了不知多久,仿佛經歷了幾生幾世的煎熬,精神恍惚,瀕臨崩潰卻不敢松懈分毫,死死的盯著血陣中的魏無羨。 伏魔洞中的禁制光芒逐漸暗淡,洞中的怨氣也隨之消散,藍忘機正要進去查看魏無羨的情況,后者已經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魏無羨的神色異常平淡,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只是那張俊逸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血色,慘白得不像個活人。 藍忘機下意識的伸手想去扶他,然而不過是徒勞,無奈只得徘徊在他的身側,小心翼翼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魏無羨雖然步伐不穩當,卻并沒有倒下,反而十分平靜地讓人打來熱水,從從容容地開始沐浴。 他就這么當著藍忘機面,開始寬衣解帶,神色平靜,十分自然的動作,卻撩得藍忘機心神恍惚。 藍忘機連忙背過身去,他覺得自己是真的沒救了,魏無羨的身體消瘦又蒼白,病態得不成樣子,而他自己也已是靈魂狀態了,居然還能對著這樣虛弱的魏無羨想入非非,甚至還覺得他這個樣子莫名性感。 所謂“神魂顛倒”,原來是真的。 藍忘機緩了緩心神,目光落在血陣中的那枚陰虎符,竟只剩下一半。 魏無羨這是……想毀掉陰虎符? 當初在夷陵邊境的那個小山洞中,藍忘機也曾極力規勸他別再使用陰虎符了,卻未曾想過,魏無羨會親手將它毀去。 雖說陰虎符為至邪之物,其威力卻是玄門百家有目共睹的,說是毀天滅地、得之可戰天下也不為過。 此等邪物的存在本就有違天道,不論煉化還是融毀都異常兇險,稍有差池便會引發不可逆轉的災禍。 魏無羨如今被玄門百家孤立,隨時可能再次面臨圍剿,他大可不必耗費心神去融毀陰虎符,反而可以暫且保留,即使不再使用,也足以震懾玄門百家,至少可保他數年之內無人敢犯。 他之所以如此果斷的融毀陰虎符,只有一個理由能夠解釋。 因為,魏無羨他,已然決心赴死。 此物至邪,他不想再使用,同時也擔心它為人所用,只有將它毀了,才能安心離去。 魏無羨縱使落到如今這般境地,胸腔之中卻仍有一顆溫暖的心。 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 藍忘機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他忍不住轉過身看向魏無羨, 魏無羨已經睡著了,他靠著浴桶邊緣,雙眼無力的閉著,臉色青白沒有一絲活人該有的生氣,烏發散落而下遮住了半張臉,看上去異常脆弱。 “魏嬰……” 藍忘機澀聲喚他,可他聽不到。 魏無羨身上的那些傷口早就被他自己擠干了血,他這些天一直致力于融毀陰虎符,水米未進不說,還大幅度透支元氣,這些傷口即使浸在熱水中,也流不出什么血來,但也沒有愈合的跡象。 這些傷其實并不深,可看在藍忘機的眼里,卻異常刺眼。 他看不得魏無羨受到哪怕任何一點傷害。 可偏偏這人像是不知道疼一樣,肆無忌憚的折騰他自己,看得人著急上火。 魏無羨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蹙,神色痛苦,像是被夢魘所困,藍忘機小心翼翼的虛抱住他,輕輕地撫摸他的發絲,一時間竟也情難自禁,在他眉間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魏無羨穆然睜眼,一雙眼眸中盡是痛色,他抬手摸了摸藍忘機方才吻過的眉心,露出一絲茫然。 所幸從那之后,魏無羨總算不再折騰,飲食起居都還算正常,雖然臉色仍然蒼白,但總算有點活人的氣息。 然而最近幾日,藍忘機發現一個問題,他的靈魂狀態似乎不太穩定,有時精神稍一恍惚,身處的場景就變了。 有時是亂葬崗;有時是不夜天城;更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云深不知處的寒室之中,身周寒冷至極,丹府受損,聚不起一絲靈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肢體凍得僵硬麻木,背上的疼痛卻清晰而刺骨。 藍忘機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說是活著,卻也只剩半條命,這種狀態令他苦不堪言,不僅動彈不得,更無法得知任何有關魏無羨的消息。 這日,藍忘機再度陷入昏迷,恍恍惚惚睜開眼,看了眼躺在寒玉床上的自己,隨即飄往亂葬崗。 這段時日,云深不知處去亂葬崗的路線他飄了無數次,簡直不能再熟悉了。 才飛到夷陵邊境,就見黑壓壓的一群人集結在夷陵入口處,少說也有數千人。一個個義憤填膺、滿臉正義,像是要干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蘭陵金氏、云夢江氏、清河聶氏、姑蘇藍氏四大世家的方陣位于人群的最前方,他們是來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藍忘機心中大駭,急忙加快速度飄往亂葬崗。 可他至是一縷幽魂,再怎么“飄”,也快不到哪里去。 眼看著玄門百家數千名修士涌入夷陵境內,挺進亂葬崗山中,藍忘機卻才飄至亂葬崗附近的那座小鎮。 正不知所措、焦頭爛額之時,他眼睛一亮,看見了一抹修長的黑色身影。 正是魏無羨。 他正抱著溫苑,在集市上買蘿卜種子。 忽然,魏無羨神色微變,從胸口掏出了一張符咒,而這張符咒已經在騰騰地燒了起來,魏無羨將它取出后,不消片刻便化為灰燼。 像是早在意料之中,魏無羨臉色浮現不耐,卻并無太多驚訝,他笑著對溫苑說:“阿苑,上次教你的游戲,還想玩不想?” 溫苑欣然點頭。 魏無羨把他放下,道:“好,這次你躲,我來找?!?/br> 溫苑激動不已,道:“好啊好啊,羨哥哥扮鬼!” 魏無羨點點頭,道:“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出來,聽到沒?” 溫苑茫然。 魏無羨又道:“如果你不聽話,我就再把你種到土里,給你澆水!” 溫苑趕緊瘋狂點頭,一邊道:“我聽我聽,羨哥哥找到我,我才可以出來!” 魏無羨點點頭,最后又胡亂揉了揉他的頭發,才道:“開始咯?!?/br> 待溫苑走遠了,魏無羨木然轉身,神色冰冷,從容不迫地走向了亂葬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