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不死
暮色沉沉晚風涼,如鉤淡月懸天際。 偶有三兩只倦鳥歸巢。 郎郁塵挪過椅子置于窗前,一條腿屈著搭在凳面上,下巴磕著膝蓋,視線停留在遠方。 他想起了他的mama,那個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還有些暴躁的女人。 想來慚愧,每次迷茫落魄之時他的腦海里才會想起她來,也不知此時此刻那個令自己又想又怕的女人過的如何了? 沒了自己這個拖油瓶,她是否會傷心難過?是否找到了她心中理想的男人?夜晚孤燈下有沒有想念自己? 郎郁塵從不是一個想太多的人。 因為想太多容易禿頂,這是小時候隔壁老王說的,他時常指著自己锃光瓦亮的大腦門嚇唬小郎郁塵:“小子,你長大了可千萬別學我想太多,光腦門就丑的刺目!” 這句話陪伴郎郁塵整個童年乃至少年,甚至影響至今,以致郎郁塵遇事總是不愛動腦,簡直堪比腦癌晚期患者,所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學渣,在所有人看來,他都是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當然長大之后郎郁塵自然是明白了這事多少沒那么可怕,他曾想把那個坑過他的壞蜀黍臭罵一頓,可轉念一想,他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他也并不想改,人生短短幾十秋,糊涂一些才能更快樂。 來到這個世界至今依舊是昏昏沉沉,混混沌沌,他并非沒有想到這其中的不尋常之處,回溯這一段時間發生的種種,郎郁塵最后得出一個非常超然的結論:愛誰誰誰,知道真相又如何,自己不過草芥微塵,能改變什么?又能何如? 既如此,何必庸人勿擾。 門吱呀一聲開了,聲音嘶啞,還令人牙酸莫名,這破門還不如拆了干脆,好不敞亮。 說到底自己不過是被逍遙派掃地出門的喪家犬,能活下小命已實屬不易,如今還能有一間茅舍安身該是感激涕零才對。 “今個兒又是稀飯咸菜,喂,不如我給你個建議如何?我覺得你不如這樣,你再給我一刀子來個痛快點的!”郎郁塵將椅子旋了半圈,正面對著那個冷情冷性的冷滄瀾,語氣輕佻肆無忌憚。 不光如此,郎郁塵還抹了抹脖子,一副引頸待戮的模樣。 冷滄瀾負手而立,并不答話,只是眼風掃了掃桌面。 有油漬,還挺深。 “你可恨我?”冷滄瀾斂目,一如既往地將粥置于桌面,這次并沒有將咸菜端出。 “如果恨有用,你大概已經被我扒皮拆骨了?!崩捎魤m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手,似笑非笑。 有一句話說得極好,沒有愛哪來的恨?郎郁塵深表贊同,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應該是十分愛慕這清冷俊美的冷滄瀾,畢竟他對好看的男人素來沒有半點抵抗力。 對于情感之事郎郁塵不甚了解,只是三天前冷滄瀾那一劍讓他清醒不少。 原來他并不恨冷滄瀾,雖然他不知冷滄瀾因何原由要置自己于死地。 倒下的那一刻,他心里卻只有憤怒,除了罵街也沒有旁的心思。 無恨,也無心傷。 那便是沒有愛吧。 冷滄瀾靜了片刻,手持食盒,微嘆了口氣,道:“你終究不是他?!?/br> 郎郁塵疑惑,抬眼望了一眼冷滄瀾,他那好看的眉眼此刻卻緊擰在一處,郎郁塵從未見他如此失態,寒霜一般的臉此刻竟有些落寞與滄桑。 “我為什么要是他?他又是哪個鳥人!”郎郁塵終是沒忍住嘴欠。 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 狂拽炫酷吊炸天! “傷好之后便離開這里?!崩錅鏋憶]有回答郎郁塵的問題,只是捏著食盒的手指緊了緊,旋即不動聲色地闔上門扉,不等郎郁塵回話便已決然離去,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白影。 “老子離不離去干你卵事!”郎郁塵手持喇叭狀,沖著那道筆挺的背影沒好氣地喊道。 可冷滄瀾似乎并沒有聽見,郎郁塵倒也沒指望他聽見,因為那人沒有心。 說到底他是郎晴天的徒弟,自己師尊還沒開口說話,憑什么聽他的就走?不走,就不走! 撒潑打滾也要留下來。 不過說到郎晴天,郎郁塵就氣不打一處來,自從拜入他門下以來,這個掛牌師尊從未盡心盡責,不但不教自己一絲半點東西,就連這個人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世上還有比自己更悲催的徒弟? 這世上可還有比郎晴天更扯淡的師尊? 郎郁塵正腹誹著,冷不丁被一縷清風拂過神來。 嘿!好吃的來了,不行,自己得趕緊收拾,可不能讓這個送美食的瞧見了粥,郎郁塵一個餓虎撲食,迅速將那碗十分不討喜的粥端起就往窗戶外邊扔,嘩啦一聲脆響,沒了。 動作飛快,姿勢要帥。 郎郁塵正了正身形,當作什么也沒發生。 果然下一秒桌上就顯現出一盤紅燒豬蹄。 郎郁塵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這可是自己的最愛!一個激動差點沒從椅子上滾落下來,所幸那道清風扶住了他。 郎郁塵眸間一亮,計上心來。 一道符咒悄然朝那縷清風拍去。 “現!”郎郁塵爆喝一聲,對方顯然沒想到郎郁塵會突然就此一舉,冷不丁地被拍了個正著。 符紋閃著金芒,隨即那縷清風徐徐現出身形。 竟是一位翩翩公子,溫潤清雅,他不似冷滄瀾那般冷冽,卻有著與冷滄瀾一般絕美的容色。 郎郁塵剛摸到豬蹄的爪子瞬間松了,豬蹄應聲滾落至地。 要什么豬蹄,這人顯然更美味可口,光看看都精神抖擻。 “阿郎……”那溫潤公子開口喚了他一聲。 這聲音好生熟悉,聽著骨頭縫里都是酥麻的,郎郁塵一個愣神,隨即清醒了過來,這身姿,這衣袍,這聲線,這……這不是那個金面公子嗎? 我滴個乖乖,這妖怪公子為何喚自己阿郎。 阿郎豈是你叫的?我跟你很熟嗎?說到底郎郁塵內心還是保持了一顆清醒的心,美色當前,自當坐懷不亂。 嗬,休要魅惑我! 阿郎可是小寶叫的。 小寶??! 郎郁塵心下驟縮,旋即一個不可思議地念頭從腦海里蹦噠了出來,莫不是…… 怎么可能?郎郁塵感覺腦袋已經開花,頭頂炸得個噼里啪啦。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莫嚇我,我膽小,我是嚇大的!”郎郁塵一個緊張,竟然說了一句大實話。 “我……是小寶?!甭曇粢琅f那么好聽,面容也是那么好看,可郎郁塵心里卻莫名慌亂無措。 郎郁塵并非什么也不知道,既然他是小寶…… “小寶,二寶都是你,我說的可對?”郎郁塵收回他身上的符咒,其實他也明白,以他這點道行根本不是這公子的對手,如果他真是小寶二寶,倒真是皆大歡喜,若不是,他就當是這公子逗自己開心好了,說他是妖怪,其實郎郁塵也并沒有親眼所見他傷了什么人的性命,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妄自悱惻罷了。 總之不是什么壞事。 “嗯?!蹦枪拥故翘拐\。 “那你到底喚什么名?為什么要如此費勁心思地跟著我?”郎郁塵揀起一塊肥美的豬蹄細細啃了起來。 此時此刻唯有美食能安撫我那波瀾起伏的心,郎郁塵如是想著。 “葉少漓?!?/br> 郎郁塵被這個名字震住了,這個名字怎就那么耳熟,好像千八百年前便聽過,并且喚過。 莫不是幻覺? “少……漓?!崩捎魤m輕聲喚著這個令他心里有些悸動的名字。 哎呀媽呀,竟然藍瘦香菇。 郎郁塵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腦門,仿佛那里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郎,你這是作何?”葉少漓緊捏郎郁塵的手腕。 疼死老子了! “松手,疼!你!”郎郁塵手里還抓著那只才啃了兩口的豬蹄。 “不許自殘自棄?!比~少漓松了手,神情有些恍惚。 郎郁塵漠然,我自棄個鬼,流水的萬物鐵打的郎郁塵,就是這么硬氣。 “你好像從見我的第一面起就跟我很熟絡?”郎郁塵可算將手抽了回來,甩了甩手腕,還好,安在,沒折。 其實郎郁塵對于這個葉少漓是否就是小寶二寶,他心中已然有數,光看葉少漓那雙同小寶二寶如出一轍的眸子就已經可以篤定,心中是欣喜若狂的,可表情要自然,要內斂含蓄。 郎郁塵自詡翩翩美少年,公子世無雙。 就是這么自信。 裝也要裝一下,可不能露了拙。 “嗯?!比~少漓垂下眼睫,眼底泛出一絲苦澀,只是郎郁塵不察。 “那我昏迷的那一日可是你在喚我?”郎郁塵想起自己昏迷的時候,有一雙溫潤的手掌覆在自己臉上,一遍又一遍地喚著他:“阿郎,你醒醒……你醒醒……” “嗯?!比~少漓不知是不善言辭還是惜字如金,總是這么淡淡地回自己一個字。 郎郁塵抽了抽鼻子,一雙幽怨的眸子緊盯著葉少漓,半晌才道:“你只會說這一個字嗎?你敢不敢多說一個字?” “敢的?!比~少漓緊抿的唇線微微上揚,一抹淡淡的笑容如初春暖陽一般和煦。 可郎郁塵卻氣結。 還真他媽的加了一個字,堪稱完美,無可挑剔。 郎郁塵還想再套點什么旁的話來,孰料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聲,雖輕,卻聽著十萬分的急切。 “進來吧?!崩捎魤m耳廓微動,不用說他也知道這是誰來了。 葉少漓自知自己不便介于,便迅速隱了身形。 郎郁塵抬手欲說點什么,卻只化作虛空一揮,心中不免哀嘆,我的小寶,我的二寶,我的…… 少漓。 這名字在自己內心深處怎就吶喊地如此親近自然? “師叔……玉旻他……他三天未出藥廬了,我……我怕他……他……師叔……如何是好…… 我……我……怕……”寇蘭失魂落魄地撲了進來,氣還沒喘勻便顛三倒四地說了起來,額角汗珠順著鬢角滾滾而落,一身似篩糠。 問世間情為何物,情是廢物。 可眼前之人,弱小,可憐,無助,卻又滿臉深情厚意,藏都藏不住。 得,豬蹄是吃不成了,郎郁塵忍不住想仰天長嘯。 這他媽的是造哪門子的孽哇!老子又不是你們的粑粑!這事找他是什么鬼?郎郁塵自己尚且朝不保夕! 這扯淡的人生好似一團亂麻。 哎呀我說命運吶!生存吶! 郎郁塵嘆息,忍痛惜別心愛的豬蹄,捂著受傷的心隨寇蘭便往藥廬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