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上房的門關得再嚴實,也抵擋不住風聲自己要往外頭鉆。 幾乎是第二天一大早,昨夜上房發生的事,便如初秋凌冽的風一般,不脛而走。 一個個也不大知道真相,偏偏一傳十十傳百,就傳成了個四不像。 昨兒折騰了半夜,等阿芙被貓叫聲鬧醒時已是巳時末。 阿芙揉著惺忪睡眼,一個雪白的團子從她被窩里探出頭來,睜著如同碧玉琉璃珠一般的大眼,朝著她萌萌的叫。 桑枝正要喊她,進來便看她已經擁著錦衾坐起身來:“姑娘醒了?” 兩三步走上來,伺候她起身,一錯眼就瞧見了賴在阿芙懷里的小奶貓,驚奇道:“我還道它跑出去頑了,沒想到竟摸到了姑娘房里?!?/br> 阿芙打了個秀氣的哈欠,伸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貓頭,聽著外頭隱約的說話聲,有些不耐煩,說:“它把我喊醒的,估計是餓了?!?/br> 桑枝將小白抱起來,朝外頭喊了一聲,門外頓時一片寂靜,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姑娘探頭進來:“大姑娘晨安?!?/br> 桑枝將小白往她懷里一送,板著臉說:“霜眉jiejie歇息去了,你們膽子就大了?在姑娘房門前議論什么呢?” 鶯珠雙手抱著貓,有些膽怯,奴才妄議主子乃是大忌,吶吶的不敢開口。 阿芙將褪去褻衣,露出半邊瑩白的香肩,桑枝忙將另一身衣裳伺候著給她穿上。 鶯珠心底忐忑不安,好半天才聽大姑娘問她:“外頭出了什么事兒?” 鶯珠呆了呆,猶豫著說道:“外面都在傳,二夫人……” “二夫人怎么了?”阿芙在水銀鏡前落座,手持白玉象牙梳,輕柔的梳理著水滑的青絲。 鶯珠覺得大姑娘好似在看她,大著膽子往梳妝臺邊瞟了一眼,卻不妨落如阿芙那雙哪怕透過鏡子,仍舊勾魂攝魄的眼里。 一驚,抱著小白的手不妨就用了點勁,隨即便是一聲凄厲的貓叫,伴隨的是鶯珠尖銳的呼痛聲。 鶯珠被小白狠撓了一爪子,白嫩的手背上赫然是三條可怖的血痕,正滲著殷紅的血珠。 這貓兒才將將能走,東倒西歪的跑到阿芙腳邊,蹭著她的裙角哀怨悠長的叫喚著,好似在跟阿芙告狀。 阿芙將白貓撈起,抱在懷里,輕柔的撫摸著它柔軟的毛發,一邊說:“你不適合照顧我的小白,下去吧?!?/br> 鶯珠如蒙大赦,連聲告罪后,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阿芙抱著小白往外走,躺在藤椅上逗貓玩兒,它應是真是餓了,叼著阿芙的指尖便喜滋滋的吮吸著,好半天吸不出汁水來,又抱怨似的叫喚起來。 桑枝招呼著人擺膳,自己親自去取了白貓用的羊乳來,這羊乳用上好的茶葉煮沸,加了些許飴糖,甜絲絲的,沒有半分腥膻。 阿芙在桌上用膳,小白的貓碗放在桌邊的矮幾上,不一會便見它循著奶味找著貓碗,喜滋滋的舔食。 桑枝看得心都化了,隔一會兒又見它不安的喵喵叫起來,跳下矮幾圍著阿芙的裙邊轉圈圈,將滿嘴奶漬如數蹭在上面。 阿芙看得好笑,便讓桑枝將它抱上桌來,連著它的貓碗也挪了上來。 肥嘟嘟的白貓這下才消停了,埋首‘吧嗒吧嗒’的舔奶,只是時不時舔兩口又抬頭瞅阿芙一眼,見她還在而又埋首大快朵頤。 阿芙揉著它的貓頭說道:“倒是個可憐的,還未斷奶便離開了娘?!?/br> 桑枝掩唇笑,一面給阿芙布菜,一面說:“姑娘怎么放走了那個鶯珠?” 阿芙端起一邊的銀耳蓮子湯,飲了一口,慢悠悠的說:“二伯母舍得動這枚埋得如此深的釘子,定然是有些大動作了,也不知她狗急跳墻,能干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兒來?!?/br> 霜眉前幾回‘清理’院子的時候,故意留了些瞧著不太機靈,又好掌控的‘眼睛’,方才的鶯珠便是其中一個。 等閑哪有丫鬟膽子這般大,膽敢在主子面前裝神弄鬼。 桑枝眼饞阿芙那只揉著白貓圓滾滾肚子的那只手,一邊說:“二夫人身邊的水瀾沒了,剛才打撈上來,就在東廂往上房去的那汪明池里發現的?!?/br> 白貓吃飽喝足,懶洋洋的往阿芙身上一靠,便‘嗷嗚’著昏昏欲睡,連嘴邊沾著的一圈奶漬都舍不得清理掉。 “殺雞儆猴呢,”阿芙一手捏著它的后脖頸,不顧它可憐兮兮的叫喚聲,捏著帕子去拭它嘴邊的那一圈白。 “做給我們看的,也是做給母親那兒的劉mama看的?!?/br> 桑枝似懂非懂,見阿芙用罷膳,便指使著小丫鬟將餐盤收拾好。 阿芙則抱著貓兒出去消食,聽桑枝跟在身后,將她未醒時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夫人那邊的云香姑姑早晨來過一回,說劉mama醒了,問您要不要去見她一見,還有便是,下午姜老夫人要過來與您道喜,幾位夫人也要一同前來,本是上午就該過來的,沒成想府里鬧出了人命,便改到下午了,霜眉也來看過您,見您還未醒,便回去了?!?/br> 提起姜老夫人,阿芙便想起了外祖母的病,也不知好些了沒,上回瞧見袁老太醫時,忙天忙地倒是忘了問。 便又吩咐道:“你尋個丫頭拿我的牌子,去太醫署請個太醫,今日外祖母應當不會走了,讓他尋個時間過來替我外祖母摸個脈吧?!?/br> 阿芙兩人剛在湖心亭落座,便見霜眉從抄手游廊走來。 一走近便聽她急匆匆的說:“沈都統讓奴婢傳一封信件給您,”事態緊急,霜眉已經顧不得暴露自己身份了。 沈主子讓她盡快送到大姑娘手頭上,這會兒都耽擱好些時候了。 阿芙接過信封看,封蠟完好,沒有被拆開過的痕跡,這封信應當不是走明路過來的。 桑枝屏退左右,自己將搗亂的貓兒抱去一旁曬太陽。 阿芙將信封拆開,入目便是一幅逼真的畫像,畫中人與阿芙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起初阿芙還有些羞澀,以為沈云諫鬧什么妖呢,卻在畫像完全展開時,面色冷凝下來。 畫上的少女身穿囚服,更稀奇的是,阿芙眼尾的淚痣落在了她的眉心。 這不是她。 阿芙將畫像揉成團,展開沈云諫隨畫送來的信。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良久才冷笑出聲:“這宮里真不是人能去的,不過頭一回去,便能給我變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贗品來?!?/br> 霜眉臉色也有些難看,說道:“這人不能留?!?/br> “當然不能留,”阿芙隨手將信紙連帶畫像撕碎,就近灑落在一旁的湖水中,看看碎屑漸漸化去:“她這張臉有問題,能造出一個來便能造出千千萬萬個,不止要殺她,還要殺了會這換相術法的人?!?/br> “這后宮里,果然臥虎藏龍?!?/br> “此人殺了吧,是枚廢棋了,她的主子不會棋子身上浪費時間,她的棋子肯定不止一個?!?/br> “替我告訴沈都統,盯緊山雎宮那位看似無辜,看似云淡風輕、不問世事的賢妃娘娘?!?/br> “是,”霜眉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好半天才尷尬的撓撓頭:“您知道了?” 阿芙看著籮筐里呈大字狀癱倒的貓兒,一邊笑:“你不覺得你太過突出了嗎?桑枝是什么樣,你又是什么樣?” 看向一邊憨頭憨腦跟著白貓玩時桑枝,霜眉半張著嘴,不知作何答復才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請姑娘責罰?!?/br> 阿芙搖頭:“你是他的一番好意,我不會辜負?!?/br> 說罷,擺手讓她退下,又喊了桑枝過來給自己梳洗,外祖母要來,裙角沾了貓兒口邊的奶漬,出門見不得人。 還得趁著姜家人來之前,去見劉mama一面。 剛剛拾掇完全,便聽丫鬟稟報,青霄院那頭又來人了。 云香快步走進來,低聲說:“姑娘可梳洗好了?二夫人這會兒正和夫人說話呢?!?/br> 阿芙莞爾,感情華氏在她這兒碰了釘子,轉頭便去拿捏好說話的母親了?倒是不方便再去見劉mama了。 云香領著阿芙主仆二人,徑直來了水閣。 水閣里還擺著膳食,一邊的瓜果還未端上來,應當是才吃了一半。 二夫人華氏帶著滿臉傷,若無其事的坐在位置上,好似看不出自己并不受歡迎。 趙姨娘唯唯諾諾的在一旁伺候著,三夫人徐氏昨夜就歇在青霄院,這會兒還未回三房,正滿臉寒霜的飲著茶。 只有姜氏還偶爾和華氏說幾句話,倒不是老好人,話里話外俱在怪她心胸狹隘,只華氏就好似聽不明白一樣,坐在位置上屁股都不挪一下。 見阿芙過來,趙姨娘忙屈膝行禮,而后便垂頭縮在一旁。 姜氏招呼她落座,一旁的丫鬟忙給她端來新的碗筷。 華氏一看阿芙來,便噤聲了,自顧自的飲茶。 阿芙才不會給她裝相的機會,唇角一勾,道:“聽說二伯母身邊的水瀾姑娘昨兒個去了?怎么這般不小心?” 看華氏這番氣定神閑的模樣,阿芙便知老夫人周氏定然還未清醒,風言風語應當還未傳到二房幾個姑娘少爺的耳朵里。 依照溫落芝的性子,她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要將國公府鬧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