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袁氏額角青筋暴起,雙目染了癲狂的紅,眼眶蓄滿了搖搖欲墜的淚,想朝上首那鳳冠霞帔的女人怒斥,卻又不得不壓低了聲音,唇齒開合間吐出來的字重逾千斤。 偌大的廳堂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具被遣了出去,袁氏跟前的管事婆子宋mama遠遠站在廊下,耳朵里依稀聽得見室內的動靜,抬頭遙遙望了一眼,嘆了口氣又招呼周邊的丫鬟離得遠些。 袁氏向來不是暴戾之人,對上袁皇后時卻半分好脾氣也無了,吸了吸鼻子聲音顫抖著:“長姐,您可知道孩子是無辜的?!?/br> 袁皇后整個人癱在紅木交椅上,若有若無的喘著氣,聽她這話才輕顫了眼睫說道:“她配不上子諫?!?/br> 袁氏一聽便知她仍舊是執迷不悟,有些絕望的抹了一把淚,哽咽道:“您睜開眼看看這些年,子諫成什么模樣了?外頭多少人罵他殺人不眨眼?他才多大點,雙手染了多少血沾了多少人命,您數得清嗎?” “還有寶福,她二十了,尋常女子孩子都該滿地跑了,她還未嫁人!云眉呢,被您寵成什么樣了?不知天高地厚!我統共只有兩個孩子,您行行好放過她們吧!” 袁皇后好似什么也聽不到,雙目空洞無神喃喃細語:“她配不上子諫?!?/br> 袁氏淚眼朦朧:“您究竟將這幾個孩子當成什么?您復仇工具嗎?子諫只是您手頭上的一把刀,指哪打哪?那寶福呢,云眉呢?” 袁氏的話好似戳中了她的痛楚,袁皇后終于有了動靜,抬起頭來面目猙獰:“她配不上子諫!子諫的夫人只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那般聲名狼藉之人,與子諫一同提起,也是玷污!” 袁氏猛地一拍桌子,雙目圓瞪:“方才幾個姑娘說得不夠清楚嗎?明擺著的污蔑您竟是聽不進去?當年她也不過是九歲罷了,能成什么事兒?況且話又說回來,若不是您上趕著插一腳,人姑娘家的名聲興許也沒這么難聽!” 袁皇后梗著脖子咬牙死撐:“姑娘家的名聲多么重要,你難道要子諫娶一個德行有虧的女子嗎?” 袁氏不由得冷笑連連:“德行有虧?方才我看了眼四周的姑娘,德行怕是比溫家那姑娘還虧!” 袁氏這邊氣得上了火,袁皇后卻好似恢復了正常,臉上也帶了笑,同方才的癲狂判若兩人:“總而言之,本宮不會允許言行有污之人嫁給子諫,你也少給我招惹爛攤子,子諫的婚事本宮自有主張?!?/br> 袁氏的神色也平靜了下來,垂眸望著地上四碎的茶碗,喃喃低語道:“您不知道吧,子諫有多喜歡那姑娘,書房大大小小的書匣子里,具是那姑娘的畫像,他兒時總往朱雀街跑,我還疑心他貪玩,后來問了白元才曉得,他竟跟個癡兒一般,沒日沒夜的守在溫家門前,就為了瞧她一眼,讓子諫娶了他心愛的姑娘就這么難嗎?” “沈家人向來不愛舞刀弄槍,袁家更是世代學醫,他卻一頭扎進了軍營里,五年前,衛國公傷那么重還能有條命從南邊回來。不過是子諫這傻孩子不要命的救他罷了,那回他傷得不比衛國公輕些,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您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他在病床上人事不省,怎可能由著您去污蔑溫姑娘?” 袁氏抬起頭遠遠的望著袁皇后,好似不認識她一般,滿目陌生:“您今日若是當真害了阿芙的命,您就不怕子諫怨您?” 袁皇后心里狠狠一抽,臉上才回的血色盡數退去,隱在寬大的袖籠底下的手,無助的抓撓著,袁氏看不到她的變化,仍自顧自的說著:“就算子諫不怨您,那云將軍呢?” 袁氏輕飄飄的一段話砸在袁皇后的心頭,自那雙鳳眼深處躥出了莫名的瘋,白慘慘的臉上沁起一片虛汗,唇色也白得嚇人,正輕輕顫抖著。 看她這副模樣,袁氏便知自己說錯了話,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么,又見袁皇后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塞進那狹小的交椅里,心生憐憫。 禁衛軍衛所 水牢里的氣味并不好聞,一絲若有若無的風送來陣陣腐臭味,提牢廳最內里的刑架上吊了個人,此時早已經氣若游絲,上衣稀碎露出來的皮rou上具是傷痕累累,粘稠的血滴落在沙地上凝聚成一攤。 柳致翰吃力的抬頭往有光的地方看去,他的雙眼早已經被血色模糊了,看不大清楚,只遠遠看得見那頭坐了個人,嘶啞著嗓子說道:“本官堂堂朝廷命官,我一無瀆職犯法,你二無逮捕文書,便將我收押,可有王法?” 沈云諫坐在案臺后面,一手端著茶碗,神情閑適,案臺上的松油燈跳動著微弱的火光,聞言抬頭看了一眼柳致翰,笑道:“柳大人,這里是禁衛軍的地牢,我想你應該明白是什么意思?!?/br> 柳致翰喉嚨干得很,聞言便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提牢廳里空曠得很,他那拉風箱似的喘息聲放大了數倍,心跳聲聽在他自己耳機更是如雷如鼓:禁衛軍乃圣上親軍,何時犯到禁衛軍手里了? 一面想著臉上也端得穩穩的,桀桀笑道:“難怪二話不說上來便是一頓毒打,若不是下官命硬,怕是也見不著大名鼎鼎的沈都統?!?/br> 外頭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一陣光亮過后,白元從門外走了進來,在沈云諫耳邊低語了幾句:“溫姑娘如約而至,不過后來的路上瞧見了皇后娘娘的鸞架?!?/br> 沈云諫皺了皺眉頭,心底騰起幾分不妙,袁皇后向來重德行,阿芙又曾被她連番下詔斥過,落在她手里阿芙定是沒個好,這樣一想,對著柳致翰便沒什么耐心了。 他放下茶碗,問道:“也不同你拐彎抹角了,去年興修運河撥下去的兩千萬兩白銀你攔去哪了?” 柳致翰笑了一聲,卻嗆出一口血水:“沈都統好大的官威啊,貪污瀆職這么大的罪名,隨隨便便就能往下官頭上扣?!?/br> 白元在一旁說道:“既然柳大人這般嘴硬,怕是要吃些苦頭了?!?/br> 柳致翰早已經心如擂鼓,卻嘆了口氣:“禁衛軍行事這般張狂,堂堂朝廷命官淪落至此?!?/br> 沈云諫嗤笑道:“柳大人不必給本官扣這大帽子,”白元從袖籠里拿了封信遞給沈云諫:“運河勞工數萬人,你覺得你們殺干凈了嗎?” 柳致翰臉色一白,抬頭看著沈云諫:“沈都統,污蔑下官貪污還不夠,又要多一條濫殺無辜的罪名與我不成?” 沈云諫起身走到他面前,將手里的信件展開在他面前,說道:“柳大人,你伙同荊州刺史宗旭,貪污白銀兩千萬兩,坑殺運河勞工兩萬余人,你認是不認?” 柳致翰望著擺在眼前的宣紙上,密密麻麻的一連串人名,心亂如麻:他怎么知道!皇上?皇上也知道了嗎?:“沈都統可是誤會了,下官同宗大人素未謀面,如何伙同?” 沈云諫耐心本就不多,當即也不再和他啰嗦,轉頭吩咐白元:“想來昨夜柳大人吃夠了皮rou之苦,那鞭子什么的在柳大人跟前也算不得什么了,十指連心,那就上夾棍吧?!?/br> 白元招了招手,身后的獄官便拿了刑具上來,摁著柳致翰往他手上套。 不過兩個回合,后頭便是柳致翰聲嘶力竭的呼痛聲:“我說,我說!” 十根手指不一會兒便腫了起來,火辣辣的疼,柳致翰抖著手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我認,我同宗旭是多年的至交好友,當年戶部批了銀兩下來,宗旭便送了封信來,我本是不同意的,他竟半途攔了那兩千萬兩,我無法,只得同他一道了?!?/br> 沈云諫看了他一眼,呲著白牙朝他笑:“聽你這意思這事兒便是宗大人一人指使的?你二人各執一詞,你說我信誰好?” 柳致翰有氣無力的抬了抬頭,禁衛軍當真是神出鬼沒,竟能悄無聲息的帶走兩個朝廷命官:“這昧了良心的銀子握在手里如何能安心,我分得的八百萬兩具在我私庫里原封不動,信與不信沈都統應當自有分辨?!?/br> 沈云諫低笑道:“一個中州上吏,一個荊州刺史,官不大你兩個膽子倒不小,坑殺勞工兩萬余人你可認?” 柳致翰白著臉連連擺手:“我跟宗旭不過從五品小官,如何能有這么大膽子啊,我與他本意不過是將這群勞工攆回去罷了,誰知宗旭那頭收到一封密信,瞞著我悄無聲息的將他們,殺了個干凈?” 這宗旭倒是個狡猾的,沈云諫聽入了耳,從獄官手里拿過一張案紙擺在柳致翰面前:“簽字畫押吧,”柳致翰咽了咽口水,就著滿手的血在紙上摁了個手印。 沈云諫將案紙疊了疊,揣進了懷里,白元拿著松油燈站在一旁,二人正要往外走,沈云諫突然想起了什么,轉頭看向柳致翰:“你每晚就寢時,可曾聽聞兩萬余冤魂夜夜在你床頭鬼哭?” ※※※※※※※※※※※※※※※※※※※※ 明晚萬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