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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紅樓之珠玉在線閱讀 - 紅樓之珠玉_分節閱讀_59

紅樓之珠玉_分節閱讀_59

    煦玉聽罷對曰:“你父亦曾以取試為業,如今你當應繼承其志。若非取試不可冒籍,我大可令你在我治下之處應舉。然舉業至關重要,斷不可輕誤了。此番我從邸報中聞知王師已收復鳳陽、淮安等城池,想必恢復江蘇、安徽兩省取士之事已是指日可待。如此你大可籌備回鄉取試之事,待朝中宣布此地舉業恢復如初,你便可下場……”

    煦玉正如此說著,便聽屋外傳來一陣陣隆隆的雷聲,隨后便是雨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煦玉聞罷忙不迭立起身,指揮家人一道將院中曬著的書本趕緊收回房中,一面在心里納罕曰“方才尚且還是晴日當空,如何不過半日便大雨傾盆”。此番眾人亟亟地來回幾遭,方堪堪趕在大雨降下之前將書冊俱收了回來。然煦玉見院中放著的幾盆名貴的蘭草,亦是放心不下,忙不迭又命小子們將之挪到能避雨之地。彼時大雨肆虐,煦玉只見那尚未挪開的蘭草被大雨澆得葉頹花垂,頓覺心下大不忍,不禁亦欲奮不顧身地沖入院中幫忙搬運蘭草。一旁執扇見狀大驚,亟亟地沖上前去攔住煦玉道:“我的好少爺,你且屋里歇著吧。身子本未大愈,若是再淋了冷雨,哪里還好得了。那蘭花兒有我們搬著呢……”這邊正說著,只見那岳維翰已是乖覺地隨其余家人小子一道將蘭草俱搬往了避雨之處。煦玉見狀方安下心來,對那岳維翰此舉很是歡喜。

    隨后煦玉方命之前被雨淋濕的家人下去更衣,又吩咐林士簡尋了一套干爽的衣服令岳維翰換上,岳維翰道謝后方去了。待換罷衣服,岳維翰方又回到這書房中來,復又開始方才中斷的談話。

    只聽那岳維翰說道:“大人所言極是,小的何嘗不終日盼著王師掃除叛亂恢復兩江,屆時小人方可回鄉舉業。只小人前來此地謀生未久,家中又有拙荊多病在榻,遂如今亦是囊中羞澀,未嘗湊足回鄉路費……”

    煦玉聽到此話頷首對曰:“我已明了你之意,我命人與你五十兩銀子,你攜了回鄉安家,且籌備下場諸事……”

    那岳維翰聞言已是大喜過望,未想學臺大人竟會資助自己回鄉,正待跪下言謝,不料又見煦玉吩咐身畔執扇等人筆墨伺候,命人取了一塊白絹來。那岳維翰見狀方知煦玉是欲寫字,然此番煦玉正半躺在書房的躺椅之上,并無起身執筆之狀,遂岳維翰忙不迭殷勤地接過執扇遞來的湖筆,說道:“若大人不嫌了小的筆跡鄙陋、不登大雅之堂,此番便由小的代筆罷?!膘阌衤勓允卓?。

    隨后自是煦玉念一句,岳維翰寫一句,最終做成一文,將岳維翰生平家世之類敘述一番,卻是做得九轉回腸、凄楚真切,令人讀之愴然感涕。而主筆的岳維翰早已拜服傾倒,只道是便是由自己親自抒寫己我身世,亦斷無可能做得這般感人肺腑,不愧是傳聞中的京師才子,文成七步、飛筆成章的傳言當真非虛,想必此番便是由天上文星親自書寫,只怕也不過如此。文成之后,煦玉方親自于文末龍飛鳳舞地簽了自己大名。之后煦玉又喚了一學署中辦事老練的官差前來,將自己的一枚印章交與那官差,吩咐該人隨同岳維翰一道北上回鄉。每到一地,便前往一地的府縣衙門并學署中,將這白絹拿與那為首的官員看了,并印下印章,直至護送岳維翰回到淮安阜寧縣,蓋了那方縣官之印,方攜了這印這絹返回。隨后又與了那官差來回所需的銀兩。

    這邊的岳維翰從旁見罷此景,早已感激涕零,忙不迭跪下與煦玉磕了好幾個響頭,口中不迭地說道“大人真乃小的的再生父母,大人之恩小的沒齒難忘”,隨后方才淌眼抹淚地立起身。

    只聽煦玉笑道:“論那讀書上進之心,你是有的,遂此番我方欲助你一番。你回鄉之后切記千萬好生溫書備好,待淮安院試過后,可徑直北上京城,參加順天鄉試,逐鹿南元,我于京城靜候佳音?!?/br>
    那岳維翰聽罷自是不敢怠慢,鄭重應下,又再三再四地謝過了,隨后方才攜了銀兩告辭返家?;丶抑髮⒆约哼@幾日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知與家中老母并發妻,一家人聞言自是無有不歡欣鼓舞的,直贊煦玉是菩薩臨世。岳維翰隨后便收拾家當行李,辭了書院門子的工作,次日便與煦玉派來的官差返鄉不提。而那官差在半年后方持了煦玉之印并那著了文章的白絹返回南昌府,告知煦玉曰一路之上眾知縣知府大人老爺們見了這白絹上的文章無有不感動淚流的,有老爺還偷偷將大人的文章抄錄下來珍藏的。老爺們紛紛解囊相助,為這書生捐錢。有捐幾兩的,有捐十兩的,待書生到達阜寧縣,已收到上百兩的銀子。而他本縣的老爺見罷亦令小的前來告知大人曰他當會幫襯資助了那書生考取功名。煦玉聞罷此事結果,心下亦甚為欣慰,又賞了那官差銀子,方將人打發了,此番則按下不表。

    ?

    ☆、第六十七回 不畏強霸取試惟賢(四)

    ?  卻說各省欽命學政一職,主要便是負責該省的院試一事,此番因了煦玉乃是臨時派遣前來,彼時院試之一的歲考已是考過了,第二年則應舉行全省各府生員的科考。待鄉試那年,先行主持全省各府的院試。而科考可謂是鄉試的資格考試,僅能允許歲考中取得一、二等成績的生員參加,遂人數較了歲考已少了許多。而江西省共有十三個府與一個直隸州,遂全省共計需舉行十四場科考。按照通常情況,一個省的學政欲圖省事,通常便惟親自舉行省會所在地及其周遭地區的歲考、科考,然此番煦玉則欲親自主持遍省十四個地區所有科考。此番先行按臨南昌府,遂科考自當由此地開始,奈何煦玉剛至南昌之時著實大病一場,遂此番南昌府諸事只得待大愈之后方才進行。

    將養數日之后,煦玉方得好轉。此番按例自是先行進行一府教官的考核。此番六年一次的計典之期又至,即地方教官六年為一任,任期滿時需進行一次總的考核,此為計典。煦玉恰巧遭逢此事,遂便對教官的按臨考核與計典考核一并進行。令南昌府學的教授并了訓導前往貢院,分發試題,包括文、詩題各一,隨后鎖院封門,將試卷在場中完成后方允其外出。隨后因了人數不多,此番煦玉親自評閱各教官的試卷,雖審查甚嚴,然此番南昌府各教官中并未有那三等以下之人。其中府學豫章書院的教授王象瑜成績優秀,被評為一等。審閱完畢,煦玉自是將成績并等級張榜公布并分送與總督、巡撫。

    教官考核完畢,煦玉自是著手準備南昌府生員的科考。在科考以前,還需進行一個“放告”的儀式,即是學政于官府之中升堂,鳴炮為信,告知百姓曰放告開始,允許當地百姓向學政控告生員的不法行為。告者聚立在龍門內的放告牌前,由衙吏引導百姓進入公堂,呈上狀子后退堂。之后由學政調查核實后給予被告生員處分,輕者懲戒,重者開除。在公布被開除的生員名單之時,城中仍將鳴炮,告知百姓。此舉乃是為將官學中的生員置于百姓的監督之下。

    而此番放告,只見聚集在衙門前的百姓雖多,然彼此之間皆只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未見有那真正欲上前呈遞狀子之人。隨后煦玉又遣了衙吏前往詢問,可有那欲告狀之人,半晌過去皆無人上前。煦玉見罷此景,心下自是暗自欣慰,只道是南昌此地士風尚佳,取試士子皆是那遵紀守法、潔身自好之人。遂此地方才并無訴訟之事??芍繛椤八拿裰住?、“庶民之坊表”,士風若正,民風自是亦正,若是如此,自己這一學政提督,不糾察也罷。

    不料正如此這般尋思一回,便見衙吏領著一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老漢進了公堂,在此深秋時節尚且身著粗布直綴,冷得渾身發顫,座上煦玉一見之下便覺遍體寒冷。跟隨在衙吏身后跌跌撞撞地步至公堂之中跪下,哆哆嗦嗦地從懷中掏出一頁狀子呈上。煦玉目視著那老漢的動作,伸手待衙吏將狀子交到自己手中,隨后垂首覽視,只見那狀上筆跡工整清晰,遂又抬首問道:“此告狀乃是出自何人之手?”

    那老漢答道:“回大人,正是出自不才童生之手?!?/br>
    煦玉聽罷好奇對曰:“你亦曾讀書識字?如此可有進學?”

    老漢答:“回大人,童生名叫苗穎章,本為南昌府安義縣人,于二十年前便已通過縣試,至今十余年,仍只是童生……”

    煦玉聞言驚道:“如何總未進學?”

    那苗穎章聽罷這話,頓時雙目盈淚,一面拿衣袖抹了,一面哽噎著說道:“回、回大人,童生這十數年間亦能下場兩回,只是……”

    煦玉則追問道:“只是何故?”

    苗穎章答:“只是兩場府試皆未能過,遂童生便再未下場……”說到此處苗穎章卻又欲言又止。

    煦玉見狀心下暗警,忙不迭追問:“其中到底有何隱情?還不快與本官如實道來!”

    只見那苗穎章聞言忽地痛哭流涕地磕了幾回頭,隨后伏身跪啟曰:“大人,童生今日前來便是冒死向大人稟明狀告本府科場積弊之事??剂诉@十余年,童生已是老弱殘軀。便是有朝一日得蒙文星眷顧殿試及第,只怕亦是無力效忠圣上……然螢窗雪案、寒窗苦讀數十載,未曾求得功名分毫,童生未免心有不甘。加之如今如童生這般寒窗之士因了本府科場各中積弊而錯失秀才之人亦是數不勝數,遂童生拼死前來向大人遞上告狀,只為向大人稟明場中積弊,令我省學子皆不再如童生那般苦讀一世卻一事無成……”

    煦玉聞言頓時感慨萬千,初來該地,乍看之下只道是學風士風一派振勵繁榮,人文昌盛,不料卻為人狀告其中有這等隱情,遂忙不迭從公座上起身,步至堂中跪著的苗穎章跟前說道:“你且起身,將你方才所道之場中積弊與我詳述一番?!?/br>
    那苗穎章聞罷謝過后方搖搖晃晃地立起身來,答道:“此事且先從童生說起。卻說童生自縣試通過后,按籍自當參加南昌府試。只未料到此地場中積弊較了童生所在安義縣過之而無不及,彼時童生乃是首次參加府試,下場之前尚未發覺甚異樣之處,亦尋了兩名廩保,與安義縣同考的五名考生互結。隨后童生便也放心大膽地下了場。誰料便在發榜那日,童生親身前往看榜,童生中了第十名,心下自是欣喜非常,只道是此番參加院試乃是確定無疑之事了。童生正待收拾回鄉,欲將此等喜訊告知家中親人。不料便有那歹人游民往了學署之中指名道姓地來尋童生,卻是來向童生索要金銀,道是若是不孝敬了他們,此番便也休想參加院試。童生家貧,此番前來首府應試的盤費亦是尋了鄰人借索,方才得以前來,哪里還有銀子‘孝敬’那干人等。那人見童生抵死不從,只令童生等著。待到翌日,知府老爺果真遣了衙吏傳喚童生,將童生鎖了領至府衙中。童生便見昨日那索財之人正在那公堂之上,此番正向知府老爺憑空捏造控告童生家世不清且冒籍匿喪。童生只得百般辯解曰童生有廩保作證,此皆是無中生有之事,斷無那家世不清、冒籍匿喪之事。知府老爺將童生收押,只道是待傳訊與童生家鄉安義縣知縣老爺,查明真相之后便將童生釋放。然最終亦是耗去數月方才查清事實,童生雖得釋放,然亦是誤了當年院試,加之當年童生家嚴本盼著童生回家報喜,不想竟聞知童生身陷訴訟囹圄,竟一病不起,待童生歸家,家嚴卻已仙去。童生無法,便是遺錄亦不得參加,只得三年后再行下場……”

    煦玉又道:“你前番取試成績已是不俗,歸家丁憂定是溫書復習,如此三年后的院試又如何并未通過,難不成你因故并未參加?”

    那苗穎章聞言搖了搖頭,嘆氣答道:“回大人,下場惟三載一次,童生又如何肯輕易放棄。正如大人方才所言,童生趁丁憂之際,于家中閉門苦讀,遂當年院試下場之時,童生較了上回卻是更為自信,只道是若無甚意外,童生定能院試通過。不料卻……”

    煦玉急道:“不料如何?”

    苗穎章道:“不料在下場前夕,那上回前來訛詐童生的歹徒又至,令小人務必交出金銀,否則俱是后果自負。彼時童生銀兩皆用于籌備下場所需之物,身側再無多余錢銀,童生只得再行拒而不與。此番那歹徒亦不糾纏,仍是自去了。隨后數日,童生倒也并未遭遇誹謗訴訟傳喚之類的事,然童生卻也終日惶恐不安、提心吊膽,只恐那歹人再行詭計。待到終于下場,童生待宗師大人驗明童生并童生廩保之后,童生方入。正值尋號入座,卻見場外忽地涌出數十人,無視貢院外衙吏,來勢洶洶地闖入場中,將童生并其余生童拉至場外僻靜無人處毆打,打得渾身是傷,威逼交出銀錢方可放人。童生無法,只得將身上惟剩的五兩銀子交出,方才留得命在。然當日遭逢此事,當年科場只得作罷……”

    一旁煦玉聞言已是大怒,斥道:“自古貢院乃圣地,士子乃圣徒,豈容這等匪徒賊人平白玷污欺辱了的?!青天白日之下,竟行此明目張膽、膽大妄為之舉,目中可有天理王法?!”言罷又轉而恨聲詢問那苗穎章道,“出事之后,你可有將此事狀告與知府并學政?”

    那苗穎章道:“出事之后,童生便寫了狀子遞與知府老爺,老爺雖言將徹查此事、嚴懲兇徒,奈何一載過去,卻音訊全無。而自上述兩番‘遇險’,童生何敢再次下場,便也延誤至今了……”

    煦玉聽罷這話,難以置信地反問道:“依你之前所言,那歹徒乃是明目張膽地行兇抓人,若是知府欲查清此事,想必不難,為何至今過去數年,竟音訊全無,未曾懲治惡人?莫非歹人已是逃往他處?”

    苗穎章道:“歹人并未潛逃,仍在這南昌府中,這等將生童拉至場外毆打以勒索錢財之事在本省稱為‘拉榼’,每屆科場中已是慣常之事了?!?/br>
    煦玉聞言驚道:“此乃何故?!便由著這等不法之徒逍遙法外,為非作歹?!”

    苗穎章道:“童生今日乃是冒死前來,其余之人誰愿擔此兇險,招惹這干人等。其實此事本府之人皆知,只不敢過問罷了,唯恐惹禍上身。這主使之人名叫周家椽,此人正是當今吏部侍郎周家楣周大人的胞弟!”

    煦玉:“……!”

    ?

    ☆、第六十七回 不畏強霸取試惟賢(五)

    ?  此番煦玉正兀自尋思,他身后立著的蔡新史調二人便對苗穎章道:“告狀既已呈遞與大人,大人自會查證確實。你且退下靜候結果?!彪S后衙吏便將苗穎章領出了公堂。

    之后又陸續領進幾名百姓,皆乃推薦人品端方、有猷有為的學子之人,煦玉見狀便命蔡史二人逐一記錄在案,待核查情況屬實之后再行張榜表彰。之后煦玉見似是無人再行前來告狀抑或推薦,正待命衙吏宣布退堂,不料卻見堂外忽地聚集了一眾百姓,其中不乏許多士子打扮之人,聚于堂外高聲申述。門外守著的眾衙吏忙不迭命眾人噤聲退下,只道是大人已宣布退堂,若是有那狀告尚可呈上,只莫要于堂外喧嘩。然這幫人似是皆為臨時起意,并未如之前那苗穎章那般籌算已久,將所欲上訴之事詳細明列于狀子之上,只是你一言我一語地申述。按理,如這般手續欠缺、不合規矩的狀況,煦玉大可不必受理,然他仍是命衙中書辦等人逐一將眾人所告之狀記下,待他之后查證核實。

    卻說江西科場積弊日巧日深,曾震驚朝野。前任學政前來亦是料理不下,當今見狀無法,方才臨時緊急調遣了告病在家的煦玉前往江西整治科場士風。原因有二:其一,自是因了江西科場積弊較了他處更深,且上有高官相護,盤結日深,難以根除;而煦玉為人素來正直清廉,不計厲害、不畏強權,亦惟有這等品性之人方能應對這等痼疾。其二,江西省臨近安徽、江蘇兩地,亦屬兩江地區,多少受到江淮馬氏叛亂的影響。此地人心惶惶、學風日頹,民眾見慣,便也群思效尤,進而導致世風日下、匪徒生亂,為患匪淺。朝廷亦欲借整治科場弊端之舉導正贛省世風民風,肅清馬氏戰亂對贛省的影響。

    此番退堂回到所居之處,煦玉將手中所得狀告中的各類情況規整一番,托這干人之福,煦玉對南昌府科場積弊有了大致了解。其間積弊大致分為以下幾類:

    其一,鬻販,即縣試府試之時,多尋人空造姓名參與考試,占取一定名額,待試后再將名額懸價出售與同名姓之人。其二,槍替,即與廩?;焱鞅?,雇人槍替代考。其三,舞弊,即是使用夾帶抄寫之類的手段考場作弊。其四,訛詐,即是如苗穎章所遭遇類似,試前于府縣學署中探訪研究,尋了那等家中無權無勢又頗有家財之人訛詐,坐收重利,若是不從則往了縣府之中憑空捏造某某身家不清、刑喪歧冒之類。而更有甚者,府縣亦是對這訛詐之人包庇不公,令被控生員苦不堪言,平白受罪。其五,拉榼,此等行徑更是惡劣,且危害更為嚴重。這等拉榼之行背后往往有那武生主事參與,先以手下匪徒探知考生家勢,先與索財,若是拒而不與,則糾結數十武生,將生童拉至場外毆打禁閉,迫其出銀方釋。其六,滋事,亦與武童有關,武童便是參與武試的生童,本便較了尋常文生百姓身手更佳,遂便常以武力生事,而其余百姓莫能反抗者;加之武童背后亦有業師教習,遂其生事,背后往往乃是業師指使,二者相互勾結包庇,危害至甚。其七,濫保,即生童入場之前,皆需尋本縣廩保作保,遂廩保對生童家世信息等斷無不知,若廩保持正,則斷無舞弊槍替等弊端;奈何廩保往往知情不報、百般包庇,即便為人告發,不過便以老邁窮困、不堪忍受流徒重刑為由,乞請開恩量刑,實則縱容了濫保之事。其八,學霸,即是縣府之學的教官暗自私下收受賄賂,自詡教授之職而隨意衡文,但憑己我喜好而出題抑或衡文,以此定人名次。既暗中包庇不學無術抑或才智平庸匱乏之人,借此謀取重利,又屈了真才,誤人子弟。

    此番待煦玉將這八類積弊逐條列出,徑直尋思片晌,隨后方與一旁的蔡史二人商議,煦玉只道是贛省科場積弊之聞既已遠揚至京,想必是由來已久且危害甚巨。然能造成如此危害且為禍一方,其后想必有權勢之人的主使,如此方能自成一套行動體系,否則如何能弊竇日深且無人敢告。而那蔡史二人被派遣跟隨煦玉前來贛省出差之前便已知曉贛省科場弊疾,亦知其背后所涉勢力盤根錯節。而他二人之所以并未出言道破,便是欲借此觀察一番這位位即三品的提督學政在接手這樁棘手弊疾之時將會作何反應。只未料到煦玉為人正直不屈,向來不計厲害,不畏強權,敢于迎難而上。此番聞罷贛省科場各中積弊并了士子苦屈之事,便欲放手一搏,肅清科場積弊,為贛省士子謀得一片清凈之地。

    蔡史二人見狀,忙不迭開口勸道:“世兄還請三思。贛省科場積弊之事已是由來已久,上任學臺亦是無從下手。實則但凡著手贛省之事之人,無人不曉此地內|幕,此等積弊盤根錯節,日久愈固,皆是因了此事背后有那權勢之人主使,正如今晨那苗穎章道他乃是冒死前來狀告。眾人皆知,若是觸犯了那背后的權勢之人,只怕會不得好死?!?/br>
    史調又道:“正如蔡兄所言,此事主使之人正是那周家椽,此人正是當朝吏部侍郎周家楣的胞弟。周大人正是江西南昌人,其家乃是當地有名的縉紳地主。遂歷任江西巡撫并了南昌知府莫不顧忌他家勢力,斷不敢貿然開罪他家。周家常年豢養一干貧寒子弟,培養他們成為文童武童,文童取試文生,閑暇之余便為人槍替廩保,借此謀得重金為利;武童則取試武生,作為拉榼滋事的幫手。而待這干人等日后謀得功名,有了勢力,自是百般幫襯壯大周家勢力,遂兩廂庇護,其勢極大,難以撼動。其中有一人乃是當年周老太爺的親隨護衛,名喚武繼志,身手過人,早年參加武童取試,博得童生的功名之后便也不再取試,在周家充任了教習之職,專管教授府中武童。數年以來,教授的童生大半通過取試,南昌府中武童竟大半與他家勢力相關。而這武繼志則因手中掌管了眾武生,遂武生恣意生事之類則皆出自該人指示。但凡遭遇場中拉榼之事,便是主持考試的學政抑或府縣老爺亦是忌憚引火焚身,不僅于前往主持考試之時雇來許多護衛保護自己,而對那滋事拉榼的歹徒,更是不敢過問。而這幫歹人行事之后便躲往他鄉,消失了蹤影,便是官府欲前往捉拿,亦是尋不到人……”

    待史調說罷,那蔡新則接著道:“不僅如此,那周家之所以為非作歹多年,不僅因了周大人位列二品吏部侍郎,更因周大人乃是當今正得勢的吏部尚書三王爺的得力臂膀,這般冤大頭,掌管眾官吏升遷調遣諸事,何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如何還肯主動前往招惹了?何況此番世兄出任學政,待來年鄉試過后回京述職之時,亦是由吏部會同禮部為世兄考核評估。若是此番世兄因追究此事而貿然開罪了吏部侍郎,頭上的吏部尚書大人定然亦不肯輕易放過世兄了,屆時若是耽誤了世兄述職評定,又當如何是好……”

    煦玉聞言不過冷笑對曰:“若說來年述職之時,吏部如何評定乃是他們之事,便是革職懲處,在下亦不過悉聽尊便。只如今在下既當此重任,自當謹守上能督官,下能益民的祖訓,一力整治贛省科場積弊;若一味只求明哲保身,不思改變此地現狀,無異于虛食重祿,素餐尸位??芍夭驼?,則上愧于君,下愧于民,德不稱官,空當食祿?!?/br>
    那蔡史二人見煦玉心意已決,亦相顧無言,心下欽佩煦玉秉性正直無畏,然對此番貿然‘虎口拔牙’,直面吏部權勢諸人,卻并未懷抱多少事成的希望。

    隨后只聽煦玉說道:“二位仁兄既言此等匪徒背后皆由那周家椽主事撐腰,如此不若在下此番便親身前往拜望那周家椽一番,以窺得此人乃是何方神圣?!?/br>
    蔡史二人聽罷忙不迭出言制止道:“世兄萬萬不可!世兄若是就此貿然上門,只怕會打草驚蛇。那周家椽等人定然知曉世兄是為肅清贛省科場積弊而來,如此定會加以防范,斷無可能再輕易為我等抓住把柄。又兼那武繼志乃是習武之人,身手過人,若是我們現下貿然泄漏己我意圖,令其加緊防范,只怕便更難擒獲?!?/br>
    煦玉聞罷他二人之言亦覺在理,亦是首肯。房中他三人正商討應對之策,便忽聞學署的門子前來通報曰:“林大人,門外一蒙面道士自稱為大人親人,欲面見大人?!?/br>
    煦玉聞言一時尚未回過神來,除卻忘嗔以外,不知自己何來的身份是道人的親人。何況此時正值日落十分,正是城門關閉之時,尋常人等又如何會于此時前來拜訪。然對方既如此自稱,想必自有其理,遂命門子將人請進書房之中。這邊煦玉亦是整衣冠以待。

    ?

    ☆、第六十七回 不畏強霸取試惟賢(六)

    ?  卻說此人是誰?不過半刻工夫,便見門子領著一身著淺清灰色道袍,頭戴斗笠的青年步入書房,此外便是一家人打扮的隨從。房中三人見狀皆是一驚,然卻是無人不識該人,來人正是蘇則謹。其中煦玉見罷更是驚喜非常,忙不迭起身迎將上前,對為首的青年招呼道:“蘇公子不遠千里,大駕光臨,玉兒有失遠迎,還望稍恕一二?!彪S后便命執扇上茶,令則謹上坐。

    蔡史二人離京之時,于趣園面見應麟之時見過則謹,遂亦是識得的,此番亦上前招呼問好。奉茶畢,待述過寒溫,道了契闊,煦玉忙請教則謹來意:“先生令公子前來,可是有事吩咐學生?”

    則謹則答:“我此番前來原因有二:其一,便是承祚嘗為你此行占卦,卦象顯示你此行波折不斷、險象環生,著實放心不下,唯恐你有那萬一,遂方令我自京師前來此地協助你一二。此外又慮及你身子欠佳,命我此行攜了藥材前來,以備不時之需。然我欣慰之事便是此番觀來,你亦是安然無恙,我心稍安?!眲t謹一面說著一面于腦中憶起臨行之前應麟之言:“雖曾同職翰林,華兒當初不過出任通州,珠兒更是未曾有過學差經歷便已轉調他部,惟玉兒至今已是兩任學差,皆是南下遠任。想來玉兒乃是文曲臨世,只怕出任學政,主持一方科場之事,革除科場弊端,亦是命中注定之劫罷。只其中或可有些波折,方可渡過此劫。遂此番謹兒前往江西,就近協助保護玉兒,我方能心安?!?/br>
    這邊煦玉聞言自是謝過了,又問道:“我南下江西的途中,途徑河南安徽二省交界之時曾于此邂逅干爹,干爹道是此番欲北上探望一番先生公子。公子離京之時,可曾見過干爹?”

    則謹聞言亦是大感意外,秀眉微蹙,對曰:“師兄已北上來京?我離京之時未曾聞說此事,按了時日,想必此番師兄已得入京,與承祚相見了?!?/br>
    煦玉亦頷首以示認同。

    隨后則謹又接著道:“其二,我亦是專程前來將此物交與你。我們道是此物雖不甚稀奇,然到底乃是珠兒一番心意,不可負了,遂方攜了前來?!闭f著則謹一面從氈包中取出一方紙包遞與煦玉,道句“此乃你離京不久,珠兒寄與你的,彼時尚不知你已派了學政”。

    煦玉聞言忙不迭伸手接過,將紙包打開一視,此番除則謹以外,蔡史二人亦圍攏前來觀看。那蔡新通曉醫術,自是識得其中之物,只見紙包之中包著的不過是幾味尋常藥材,分別是獨活、忍冬、防己、牽牛、當歸、甘遂,除此之外亦無只言片語,他二人見罷皆不解賈珠緣何竟千里迢迢從兩江寄來此物。

    卻說彼時王師南下安徽,解鳳陽之圍,因鳳陽尚未淪陷,城中百姓并諸設施尚且保存完好,隨后賈珠趁王師駐扎鳳陽城之際,念及此番與煦玉分離已久,便欲趁此閑暇寄了信件回京問候。然心下轉了數個念頭亦不甚合意,之后忽地憶起從前榮府眾人團年之時,自己作下的那首隱藏藥名的詩歌,其中謎底俱為煦玉猜著了,遂靈機一動,便于城中的藥行里買了幾味草藥,命店家包上了。彼時賈珠尚不知煦玉已派了學差,正待離京,遂攜了藥材去驛站徑直寄往了京城榮府。

    而此番周遭眾人皆不知此乃何意,惟煦玉見罷此物后是九轉回腸、感慨萬千,哽噎半晌方才喃喃自語道:“他知曉我二人乃是心意相通,遂此番他寄此物與我,其中所道萬語千言,莫不是情真意切、恩深義重!……兩廂分離、南北遙望,形影相吊、孤影自憐,豈不是獨活;冬夜漫漫、寒衾似鐵,豈非需要忍冬;防己自是囑咐我千萬謹言慎行,獨自在外自當顧看己身,謹防不測;牽牛則喻示牽牛/牛郎星,囑咐我莫忘雙星相會之日乃是我二人的吉時,年年佳期則莫不思會;屆時歸日若至,久別重逢,自當苦盡甘來!”

    眾人從旁聞罷煦玉之言,皆贊賈珠乃是繡口錦心,此舉寄寓極深。

    而一旁則謹則一手端著茶盞輕搖慢晃一面說道:“此番我與承祚見罷此物之時,皆不明珠兒乃是何意。然承祚只道是此間定有深意,令我攜了來令你見了,方知是何意。此番倒也當真與承祚所料不差?!?/br>
    煦玉聽罷對曰:“此番多謝公子與先生費心了。公子前來,除卻此事,亦可助我良多。方才我正與蔡史二兄商議擒拿那不法教習武繼志之法……”隨后一面將心中主意道與一旁三人,又命書辦將一封密信送交到江西巡撫衙中,巡撫董毓葆閱信后即刻回信,令那書辦待接了回信后方才歸來。

    ?

    ☆、第六十七回 不畏強霸取試惟賢(七)

    ?  數日后,南昌府的科考按期舉行。在此之前煦玉命學署官吏懸牌公示科考日期,眾生員亦如尋常那般圍攏在貢院門前觀看告牌。只見告牌之上除卻通知考試日期外,又特意注明一條要求曰“各童生并各自廩保務必于考試前一日前往貢院核實各自履歷信息,若其中有隱瞞不報抑或不合實情之人,一經發現,聯名五人連坐,一并取消科考資格,廩保亦罷黜治罪。若有未嘗前來報到核實信息者,不論因由,皆取消下場資格”。眾童生見罷告示,皆議論紛紛,只道是江西省歷任學臺,從未見過有對科考如此要求的,且從那字里行間亦可看出,此任學臺要求極嚴,眾人斷不敢輕忽了。眾生雖心存疑惑,然到底科考乃是鄉試的預選考試,若此次考試未過,便惟有參加來年七月的錄科。遂此番眾童生亦不敢怠慢,均為數日后的下場準備。

    待到通知下場的前一日,眾生童并各自廩保二人皆一并前往貢院。此番待眾人到達,卻遲遲不見學署各官老爺的動靜,直至眾人皆候得耐性全失,方才出現一衙吏,命眾生跟隨前往貢院內院的大堂之中,將眾生并廩保封禁于此處,只道是此番且委屈眾生屈居此處兩日,期間一應飲食茶水,皆有學署供應。學臺有令,正是下場推遲一日,待到明日過后,方允諸位回去,照常下場取試。眾人聞言皆是大為震驚,不明就里,然那衙吏亦不解釋,只又將大堂的門鎖了,自去不提。

    卻說另一邊,外間貢院的考棚之內,則照舊有模有樣地搭建案臺座位,作科考之用。次日,則是對眾公布的科考的正日??寂镏馊缤T例那般設有規定數量的衙吏守衛,兩側設考案,中設公堂,上有公座,乃主持院試的學政之位。只見一群生員打扮之人并各自廩保立于公座之旁,由煦玉親自點名認人并廩保保戳無誤后,方才分發考卷允其入場。入場之時尚需檢查所攜筆墨、食物,以防夾帶作弊。此番只見煦玉審查得分外仔細,唯恐錯放入一個。此間程序耗時彌久,那排隊等候的考生莫不候得耐性全失。

    此番只見考棚中已放入一半的童生。不料正值這時,便見一群由數十人的人馬組成的隊伍騎馬拉車,浩浩蕩蕩而來。隨后便一道于貢院門口停下,一齊下馬,只如旋風般地闖入考棚之中,將其間考生并了一旁的廩保一并抓住。場中公座上主持考試的煦玉見狀忙不迭連聲命場中巡視的衙差抓捕突然闖入的匪徒。然那匪徒分明是有備而來,人數不少,且各具身手,衙差人手不多,又如何是匪徒的對手。只見這幫匪徒頓時兵分兩路,一路脅迫虜獲生員并廩保,將之押上馬車,一路則應對前來圍堵的官兵。那幫匪徒正照往常計劃行事,以為萬事皆如尋常那般順利之時,不料忽聞貢院外一聲炮響,場中登時變故陡生,一干生員打扮之人頓時從座中立起,從座位下抽出兵器,一并向場中匪徒圍將前來,便連另一邊被擄脅的生員亦從身上掏出短刀匕首之類與匪徒對抗。那干匪徒見狀方知落入了學政的全套,場中所有生員并了廩保皆是官兵假扮,此番那學臺分明便是假借科考,實則于貢院中設局誘捕這幫拉榼慣犯。

    而匪徒中為首的正是那名為武繼志的武生教習,見自己一行人此番竟上了學政的當,更未料到尋常只求明哲保身的眾學臺,如何會在此時出了一異類,膽敢與周家相抗。此番只見官兵人多勢眾,自家子弟不斷為官兵擒獲,自知如此下去只怕自己一干人等皆會全軍覆沒。如此念著心下一橫,此番不若孤注一擲,隨后那武繼志直往公堂處拼殺,只見公座上之人離自己近了,隨即舉劍直刺座上煦玉,只欲就此制住煦玉后擄為人質,令自己一干人等能全身而退。未想此番那座上學臺年紀輕輕又一派文弱不堪之相,見罷自己劍尖所指,與其面頰不過相隔一尺的距離,卻仍是身形筆直,安若磐石、穩如泰山。見罷此景,那武繼志有了一絲遲疑。然不過須臾之間,只見眼前銀光一閃,從一旁公堂的側間陰影處又忽地沖殺出一人,正是則謹。武繼志只見該人身著道袍,整個顏面卻是密密繞了一層輕紗,將面部肌膚掩得嚴嚴實實,惟露出一雙形若桃瓣的翦水秋瞳,美則美矣,眼神中卻是寒氣彌漫,森然若鐵。那武繼志見對方一劍刺來,被逼得一個趔趄連連倒退。隨后雖是虛應幾招,卻是已然落了下乘,心知難怪那堂上學臺能安之若素,原來身旁早有伏兵。不過交手幾招便知此人劍術不凡、身手過人,招招攻人破綻,令人防不勝防,斷然不是他這等學武只為武生應試之人所能匹敵的。那武繼志一面用余光左右掃視著,伺機逃走,一面分心應對則謹。不料正值此番分心之時,被對方一劍刺中右手經脈之處,頓時手臂一陣刺痛,手上難以使力,隨即劍落于地,對方之劍卻已直指自己顏面,那武繼志只得束手就擒。

    另一邊,場中偽裝成生員的官兵正逐個將剩余匪徒一網打盡,此番不過一場誘捕,便令這武繼志為首的一干拉榼慣犯盡數落網。那武繼志一時難以明了,其余府縣官員并了歷任學政對南昌周家勢力無不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為何這臨時調派前來的學政、區區三品的詹事府詹事林煦玉竟敢直面周家而上,毫無顧忌。然此次布局不可謂不巧,為誘捕自己竟令官兵化裝為生員,身側更有高手相護,亦無怪乎這林煦玉此番能夠如此理直氣壯。而武繼志只不知煦玉為人一向嫉惡如仇,眼中揉不得渣滓,遂此番對這盤踞于南昌府科場的惡勢力定不會坐視不理,早懷打擊整治之意。

    這邊官兵正將擒獲的諸匪悉數押入學署衙門關押以待問罪,便見貢院外一對衙吏浩浩蕩蕩地開道而來,隨即一輛四人大轎緩緩而來,于貢院門口停下。只見從轎中下來的三品大員,緋袍金帶,正是江西巡撫董毓葆。場中煦玉聞報,亦親身前往貢院門口迎接。二人相對禮畢,那董毓葆掃視一番貢院場中之景,隨后方收回目光,轉向身側站立的煦玉淡笑道:“照此情景,想必匪首已為我等擒服。林大人神機妙算,果真如大人之前于信中所言那般無差……”

    卻說在此之前,煦玉曾命書辦送了一封密信與江西巡撫董毓葆,自是將自己欲擒獲懲辦周家椽、武繼志等人的決心并具體措施告知與董毓葆。煦玉自是知曉,這等大規模的抓捕行動,若非沒有本省總督、巡撫的協助,單憑自己,是斷然無法施為的。而江西事務除卻江西巡撫,亦屬兩江總督職責范圍所在。只如今原兩江總督因馬文夢戰亂喪生,而新任兩江總督孫樹正與王師一道于江淮地區全力剿滅馬氏殘部,遂無法分|身應對江西事務,因而煦玉只得與巡撫商議。且煦玉自是知曉江西眾官僚礙于周氏權勢,對于此間的科場諸事不過消極應對,得過且過,自是畏懼插手此事會引火燒身,遂皆是袖手旁觀,但求自保為上。遂煦玉則于信中告知董毓葆曰自己定要擒獲武繼志,為人臣者自當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自己既為圣上委以重責,整治贛省科場學風,自己自是責無旁貸,在所不惜。此事乃是本省人文治安民生之事,亦屬巡撫大人職責分內,若巡撫大人不欲過問,下官述職之時少不得將實情奏表圣上。那董毓葆閱罷此言,自是知曉煦玉乃是借欽差之職威脅自己,若是自己坐視不理,這林煦玉少不得于上奏之時參上自己一本。心下一面感嘆這年紀輕輕的學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面只得認同煦玉的主意。隨后便見信件后半部分將此番如何設局誘捕武繼志的各細節詳述一番,道是需要自己提供衙門身手過人且合乎生員數量的官差,作為誘捕武繼志之用。董毓葆閱畢,自是同意煦玉之計,隨即寫信命書辦帶回,道是自己自會為學臺大人備好人馬。

    當日事畢,卻說那一干提前被煦玉拘于貢院后院中禁足的正牌生員尚且不知在他們逗留貢院后院期間,考棚之中所發生的驚心動魄的較量。正值眾人尚且惴惴難安,不知學臺所言次日照常開科之事是否如期舉行之際,便見之前曾來此通報的官吏又至。只見那官吏對眾生拱手道:“這兩日委屈諸位了,林大人命下官前來告知各位,明日的科考照常舉行?,F下便放各位回去,準備明日下場?!?/br>
    眾生聞言尚且不明因由,心下難免因不明不白而被困此地兩日而怨氣沖天,然而正待眾生欲與那官吏理論,質問學臺大人此舉乃是何意之時,卻見那官吏不過輕描淡寫地對曰:“林大人此舉,雖委屈諸位,然亦是為誘捕那匪首武繼志的無奈之舉。除此之外,下官無可奉告。下官奉勸諸位,明日便是科考之日,諸位莫要再行糾纏,且各自歸去準備明日下場方是正理?!?/br>
    眾生聞言皆是大感意外,一副瞠目結舌、難以置信之狀,未料學臺將眾人禁錮于后院,卻是為布下如此之局,誘捕本府惡霸武繼志。那武繼志橫行科場多年,仗著周家勢力而無惡不作,此番“倒臺”,學臺此舉可謂是為民除害、大快人心。眾生聽罷此訊,心下郁積的怨氣倒也消除了幾分。轉念一想,又道是此番再行追究此事亦是無甚意義,總歸了學臺老爺最大,宗師既欲眾生待于此處,又有何人敢有所怨懟,不過皆是敢怒而不敢言罷了。眾生自是明了,若是得罪了頂上學臺,此屆科考便也再難翻身。懷抱如此心思,眾人便也不敢糾纏,紛紛自去不提。

    ?

    ☆、第六十七回 不畏強霸取試惟賢(八)

    ?  煦玉一面命官吏前往內院將眾生釋放,另一邊又差官吏將明日舉行科考之事懸板公示,以提醒眾生莫忘時日。次日,科考當日,眾生員攜各自廩保二人,按例于寅時前來貢院門口集合,等待點名入場。此番只見煦玉一身緋袍金帶,外罩織錦斗篷,高坐于公堂之上。

    唱名之前,煦玉特意對場外眾生說道:“在座眾生皆為圣人門徒,當是明理守法之人,定不可如市井俗民一般蒙昧無知。若是無法克己奉公,偏生以身試法,本官絕不輕饒!此番科考,若有槍替、舞弊之人,一經發現,當即取消下場資格,生員枷號,廩保則以‘濫?!飧?,永不開復,絕不姑息?!毖援?,方拾起|點名簿,令門外生員依次點名入場。手下官吏于煦玉跟前檢視各生員衣著、筆墨、食物等,便連發髻亦需解開檢查一番,把關極嚴。待所攜行李等物確認無誤并廩保保戳考生并無冒考后,方才允其進入,發與試卷。

    卻說眾生員見此番學臺督查極嚴,其中那心里有鬼之人自是極力掩飾、戰戰兢兢;而那惟憑自身本事之人,則神氣清爽、理直氣壯。其中有一生員,內著直綴外罩氅衣,已不比座上慣常體虛畏寒的煦玉少著多少。入場檢查之時本已為衙吏許其通過,廩保亦已保戳無誤。剛從煦玉手中接過卷子,禮畢后下去歸號,不料卻忽聞背后煦玉道句“你且稍待”,那生員聞言身體不禁一哆嗦,戰戰兢兢地回轉身來面對煦玉跪下說道:“大、大人,有、有何吩咐?”

    只見煦玉從座上立起身,那一瞬間只覺頭昏目眩,體虛空乏,險些站立不穩。一旁站立蔡史二人忙不迭從旁扶住,煦玉方才穩住身形。而那地上跪著的生員見狀亦知座上學臺大人只怕是身子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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