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之閑話紅樓_分節閱讀_41
真的讓皇上在意的,是那筆少了的銀子。在史家兄弟認罪之后,谷家的家主居然在牢中自盡了,他這一死讓事情走進了死胡同。史家抄家的錢財與他們自己的賬目表明了那些錢沒有落入史家的口袋,但是谷家堅持那些錢交給了史家,現在谷家家主身亡,來了個死無對證,查不清楚了。 皇上看著墻上掛著的大慶地圖,目光鎖死在了廣西之上,他很難不懷疑這件事情中,南安郡王沒有插一腳。史家在大慶雖可算大家,但在黔州西南之地,還沒有那么大的能量。谷家的背后很可能有第二個人,可是偏偏這個關頭谷家家主死了。如果再過幾天,判罪下來了,他固然是難逃一死,但這個時候自盡,就是為了掩蓋什么未說明的真相。 入夜,郇旪截獲了一封書信,他打開了信,里面是給南安郡王的警示,“呵呵,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我就說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可惜了信到了我手里,不變一下,怎么對得起我的手藝?!?/br> 他看了黑衣人一眼,卻是用著古怪的語氣,高興地稱贊了一句,“你做的很好!” 郇旪說完之后,取出了一張空白的信紙,寫了一封完全不同的內容,表明京城無事不用擔心,這個字跡模仿的竟然與原來的那封一模一樣,然后他用同樣的密封手法將它封口了,“讓它去它本來應該去的地方?!?/br> 郇旪看著黑衣人離開了之后,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個‘五’字,這次就當是他日行一善,幫郇昰一把,他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真是想要看看他的五哥能把大慶變成什么樣子呢。 **** 黔州的事情接下來被謝旻接管了,這個人年齡不大,也才剛到而立之年,是郇昰難得有交情的朋友?;噬吓伤麃淼囊馑寄腿藢の?,不過沒有時間深究里面的意味,面前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因為謝旻與郇昰交好,有了郇昰這個中間人,官府與白家、苗寨之間關系也不再束手無策,不知道從哪里入手了。 郇昰與薛蟠在黔州留了下來,假銀的影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他們要找回這些假銀起碼要幾個月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官府也逐漸滲透到了苗寨的管轄中,因為兩大苗寨中的主事者都牽連到了這個案子里面,還有土司也是犯案者,所以苗寨的權利不可避免的重新分配。 皇上了解過郇昰改土歸流的想法之后,就讓謝旻按著這個步調來做事了,先是誘之以利,與熟苗們達成互惠互利的合作。等過了幾年,兩邊的合作逐步深入之后,著手撤去土司一職,并且再往生苗里面滲透,最終達成改土歸流。 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但眼下這個群龍無首、百廢待興的時候,卻是最好的時機。 為此,郇昰與薛蟠也是在背后出了很多力,包括了一直不太著調的衛若蘭。這天衛若蘭卻是對薛蟠與郇昰說,在經過了這些事情之后,他想要做一個不一樣的人,才能堂堂正正地迎娶白家的白皙竹。 “你確定要去從軍?”薛蟠看著衛若蘭,“這可不是小大小鬧的事情,你應該看得清楚形勢,朝廷與南安郡王之間的平衡總會打破,不知何時,一戰在所難免?!?/br> 衛若蘭在與薛郇二人在一起的這段日子里變了很多,他沒有了紈绔子弟的笑容,反而嚴肅地說,“我不想要一輩子活在衛家的余蔭之下,這次的事情讓我懂了沒有什么是能長盛不衰的,我不希望自己只是衛家的三公子。我還年輕,應該要做個有用的人?!?/br> 衛若蘭是被薛蟠與郇昰打擊到了,看著他們處理這黔州的事情的游刃有余,反思起了自己的生活,加上白家與衛家商談起了他的婚事,讓他頓悟到自己應該做個有用的人。他與白皙竹定親了之后,為了保護白家也好,為了證明自己也好,不能再混日子了。托著家中的關系,進入了軍營,卻是要好好做出一番成績來。 薛蟠看著他堅持的樣子,知道他心意已決,其實這也沒有什么不好,大丈夫自當有所擔當,“你如果決定了,我是支持你的。不過,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我與五哥將要前往巴蜀,看來不能給你送行了?!?/br> 衛若蘭有些傷感,他們相處了也快要兩年了,薛蟠為人平和,時不時聊著有些有意思的話題,而郇昰看上去冷漠,卻也是有心的人,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了。 看著他有些難過的樣子,郇昰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br> 69第六十九章 早秋將至的時候,薛蟠與郇昰作別衛若蘭與白皙笈,北上進入巴蜀。有道是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這里與外界的交通確實不便利,因為盆地結構的地理特征,讓它呈現出山川險固之局,橫臥的東西向山脈與南北向山脈,縱橫交錯讓此處形成了封閉的地勢。自古以來巴蜀就是兵家的必爭之地,‘昔之立國于南者,必先失蜀,而后危仆從之?!瘹v史上的幾次南北對持中,北方的勝利很多是得益于對于四川的上游的經營。廣為人知的三國鼎立之局被打破,就是在魏國滅了蜀國之后,控制了四川的上游,打破了制衡的局勢。吳國只能增兵荊州,一度遷都武昌(鄂州),來應付上游的受敵二鏡的不利局面,可見蜀地的重要性。 “我一直很想來巴蜀看看,這里山杰地靈,俊才輩出,前可見武侯,后可游草堂,站在這里的時候,似乎感覺那些英魂并為散去,他們還在這里默默看著曾經心系的百姓?!毖催b望著劍門關,腳下地勢險要,群山迭出,卻也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郇昰望著茫茫群山,也是心有感懷,“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唐說三國已不再,我們說唐也消亡了,轉眼之間三國已經消亡在了時間的煙塵中,那家王朝又真的能夠千秋萬代呢?!?/br>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五哥,怎么把后面的兩句給漏了,這天地之間能固守的東西本就隨著時間變化,而我們要做的先是找個地方投宿,看著這天色,今晚就是除夕了,總不能露宿山頭吧?!?/br> 薛蟠與郇昰在閬中與當歸殷溪等人匯合了之后,就打算前往段先的家,就是那位在福州的茶詩會上遇到的巴蜀人。他們一路從巫山的方向向著劍門走,一路停停走走真的要到劍門的時候,又是春節了,除夕的這一夜他們前往一座寺廟中投宿。這座寺廟在山腰之上,規模不是很大,整個廟宇也就二三十個和尚。 幾人難得在除夕之夜里,沒有吃大魚大rou,而是與僧眾一起吃了一頓素齋,接著聽著方丈講了一個時辰的經,然后開始了辯經會,這是廟中守歲的一個環節。薛蟠與郇昰他們是俗客,在此夜沒有了平日的那些講究,與僧人們一同聊著天。說起來是辯經,其實就是說說人生的領悟與佛經理解。待到子時的撞鐘聲響起的時候,新的一年在幽幽的茶香與佛香中悄然而至。 對于薛蟠與郇昰而言,這樣的除夕之夜也是絕無僅有了,他們以往這個時候,一個與家人歡度,一個卻不得不在宮宴中板著一張臉。此番有三分清冷,七分靜謐的除夕,兩人一起坐在屋檐之下,近看檐角下懸掛的角鐘,遠看空中孤照的明月,并肩而坐的時光,也在人心中流過溫暖之感。 小寺廟之中并非只有他們一行六人的投宿,同樣沒能夠在家中過年的還有兩位,在齋飯席上也見到了。這兩位游人,不知是何處的人,也不是多話的性子,在剛才的辯經會上,坐在了薛蟠他們的邊上,看上去像是一主一仆,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們說話。 就看到那位青年公子停在了寺廟中的小亭子前,借著月色凝視著那副對聯,也是夜晚寂靜,才聽到了他喃喃念誦的聲音,“一屋一櫞,一粥一飯,檀樾膏脂,行人血汗,爾戒不持,爾事不辦,可懼可憂可嗟可嘆;一時一日,一月一年,流光易渡,幻影非堅,凡心未盡,圣虹未圓,可驚可怕可悲可憐?!?/br> 薛蟠與郇昰對視了一眼,間隔不遠,他們都聽到了那個聲音中的蒼涼與釋然,剛才見過的那位青年人,仿佛與薛蟠同樣的年齡,大概也才十五六歲,想不到他的語調會是如此。 薛蟠捏了捏郇昰的手,他不知為何想要上前一觀,這種語調似乎在哪里聽過,卻想不起來了。兩人走出了廊檐,看到了月色之下的少年。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我們能在除夕之夜,共投戒影寺也是有緣了。在下薛蟠,這位是我的兄長伍旬?!?/br> 此刻,浮云飄散了一些,月光直接照在了那人的身上,才看清他身著一襲灰衣,上面繡著祥云的暗紋,看上去與薛蟠差不多的高,似是一張雌雄難辨的臉孔,卻硬是被那不茍言笑的表情顯出了一種肅殺之氣,“夏桂,長安人士,暫居天府?!?/br> 就在三人的凝視之間,前院突然熱鬧了起來,再一看天空,幾個煙花接連在凌空綻放,耳邊傳來的是幾個小沙彌的玩笑聲,沒想到這里還有煙花之樂。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今年的煙花中還有這樣的花色啊,山腳下王老實的手藝越來越好了?!?/br> “但是七殺星不也是在這兩宮之中嗎?大過年的放這些東西真的好嗎?” “你個呆子,心中有像則入魔障,心中清明則萬事大吉。放與不放又有什么關系呢?!?/br> “也是,師兄說的有道理,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是我想差了,來來我們繼續放煙花……” 三人沒有再多說什么話,他們靜靜地等著天中的煙花散落開去,直到恢復了之前的安靜。夏桂才緩緩開口,“兩位是來蜀地游玩的吧,這里與中原不同,還是有很多新奇的東西,你們不妨去集市轉轉,要比在山中看名勝還有意思?!?/br> “夏公子對這里熟悉嗎?我們是來訪友的,一路上走過了不少古跡,倒是沒有好好在集市里頭逛過??煞裾f些聽聽?”薛蟠與郇昰雖然走過了大半個蜀地,卻沒有好好深入過集市中。 夏桂的語調并不十分熱情,卻帶著一種真誠,“近的可以有薛家的山海閣,他們賣的東西都不錯,不過那些你們在其他地方也看到過。要說當地的特色,幾位若是在這個久住就會發現,這里的生活細節有很多不同。例如洗澡用的香皂,茅房中的抽水機械,冊也是多種多樣,邸報的內容豐富。蜀地與外的交通不便,很多東西這里有的,外邊不一定有?!?/br> 薛蟠一聽當場愣住了,也是他養氣功夫好,才沒有表現出來半分,郇昰卻是察覺到了他有些不對勁,“楸枰,你對那些東西感興趣?” 薛蟠回神看了一眼郇昰,點了下頭,“我是有些好奇,這抽水機械莫非說的是可以將污穢之物自動排走嗎?” 夏桂理所當然地肯定了,“薛公子以前沒有聽過吧,也難免奇怪了,第一次見的人都說那東西巧妙呢?想起來這東西是在王大人離開四川之后,才開始普及起來的,王大人可不喜歡新鮮的東西,也正是趕上好時節了?!?/br> 聽到夏桂提到了王子騰,郇昰也不免多想了一下,卻發現對面坐著的少年臉上沒有分毫的異樣,就像在閑聊一般?!跋墓又赖恼娌簧?,是在學堂中聽聞的嗎?有時候夫子就喜歡說些閑聞野事?!?/br> 夏桂干笑了一下,擺擺手,“我那是什么讀書人,伍公子高看我了。不過是投身軍營,混口飯吃罷了?!?/br> 薛蟠與郇昰沒有想到看上去身形俊秀的夏桂會從軍,看他的樣子在軍中的地位應該不低吧?“那也一定不是小兵,看夏公子的樣子,也必是一位儒將?!?/br> 夏桂謙遜地搖搖頭,“我哪算是什么將領,不過固守一方而已。好在這些年大慶漸漸太平了,我等也是過的清閑的日子。才能在除夕聽聽寺廟鐘聲?!?/br> “夏公子來自長安,怎么會在這里入了伍呢?”薛蟠對眼前人有著一種好奇之心,這位看上去年少老成,明明老家在長安,又怎么會在巴蜀定居,而且一個人在除夕之夜來到山間小寺廟守歲。只是問了之后,薛蟠才驚覺唐突,萬一冒犯了對方,提起了傷心事就不好了?!笆俏颐懊亮?,夏公子就當沒有聽過,我們喝茶、喝茶?!?/br> “薛公子說了相逢即是有緣,何必再說冒昧呢?!毕慕鸸饹]有感到尷尬,“我自幼喪父,跟著母親生活,長安的祖業漸漸守不住了之后,就來了蜀地謀生,十多年前又逢歸蜀令的頒布,蜀地對于來川的定居的人提出的條件都不錯,我與母親就生活了下來。不過她在三年前因病過世了,獨留了我一個人。一個人的生活沒有什么意思,我就參軍了。說起來并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秘聞?!?/br> 原來是聽聞歸蜀令來的啊。大慶的歷史與薛蟠原來生活的歷史有所不同,卻在一些地方奇妙的相似了。在原來的時空中,明末清初的時候,明君、清軍、起義軍在四川這個地方交戰了很久,在長達十幾年的戰爭中,這個天府之國,很多城鎮夷為平地。當時來攻打張獻忠的清軍將領是李國英,他帳下的有一幕僚劉達,記錄過:見乎尸骸遍野,荊棘塞途。昔之亭臺樓閣,今之狐兔蓬蒿也;昔之衣冠文物,今之瓦礫鳥鼠也;昔之桑麻禾黍,今之荒煙蔓草也。山河如故,景物頓非,里黨故舊,百存一二,握手驚疑,宛如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