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栗將最后一個孩子安全交到遲遲來到的家長里時，夜幕已經悄然降下。幼兒園前的大道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有一道黑影站在那里，面目不清晰，唯一可見的是猩紅的煙頭。

    謝栗關上了幼兒園的門，對于等待的身影熟視無睹，就在他要和那人擦肩而過時手腕被狠狠攥住。

    “……你要去哪里？”拉住他的男人往前跨一步，試圖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正因為這一步，他的臉暴露于清亮的路燈之下——是顧皎之。

    謝栗掙開他的束縛，娃娃臉上一片淡然，“司止請我吃飯?！?/br>
    顧皎之看著他不冷不熱的態度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從幾個月前他們從“罪”回來謝栗就變成了這樣，或者說只對他這樣，對其他人他可以肆意大笑，就連眸子都是帶著暖色，可是每當自己出現，那雙眼里的光就頓然消失。

    “對不起?！?/br>
    謝栗聽到這句話指尖下意識揉平微皺的眉間，心里煩躁淡去，剩下的只有可笑。這么久了，顧皎之還是什么都不懂。

    “為什么要和我道歉？”謝栗避開顧皎之試圖牽他的手，聲調有些拔高，“當初是我做的選擇，你根本不需要感到愧疚，更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br>
    “顧皎之，我之前或許怪過你，但現在我早就決定重新開始?！敝x栗咬掉了下唇的死皮，鮮血一點點滲出來，他也不在意，“重新開始是什么意思你懂嗎？”

    顧皎之定定看著他，那雙銳意十足的眼里竟有了幾分脆弱，“謝栗……”

    謝栗看見他這副模樣心里也有些難受，可一想到那些過去，好不容易才軟化的心又一點點覆上堅硬的外殼。

    “重新開始就意味著我會忘記以前所有讓我難過的事和人，”謝栗沒有再看他，扭身就走，“你也在其中?！?/br>
    顧皎之像是被打擊到，沒有再窮追不舍，而是跟在謝栗身后的十米處，等到謝栗走進和司止相約的地方才停下，站在馬路牙子邊一邊抽煙一邊等。

    謝栗到的時候，司止已經坐在那里等了。司止笑瞇瞇地遞給他菜單，對于街角處的那抹身影也沒有太多過問。

    謝栗看著對面三分之二隱藏在口罩下的臉有些陌生——在“罪”的時候，司止可沒有現在這般遮遮掩掩。

    火鍋咕嚕嚕地滾著紅湯，謝栗率先打破沉默。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司止漫不經心地將牛rou放進中間的清湯涮，“去林久老家?！?/br>
    謝栗手上動作一頓，看著對面神色如常的人想說點什么又止住了。

    “當初她走的時候我在劇組。等我趕回來的時候，她爸媽已經把她帶回家了?！彼局箤淌斓呐ou沾了沾醬料，“到時候可能會被她爸媽趕出去，但也沒事，我一定會見到他的?！?/br>
    “清湯涮牛rou好沒味道……林久怎么會喜歡這種東西……”司止小聲嘟囔了一句，可手上的動作卻沒斷過，后來的每一片牛rou都涮的清湯。

    謝栗喉中有些哽咽。

    等到看見司止拿起那一罐百事可樂開始喝的時候，他終歸還是忍不下去，“司止，你……不要勉強自己?！?/br>
    司止聽到這句話，長筷一松，原本還在涮的牛rou瞬間消失在清湯里。他垂著眉眼重新夾了一片牛rou，啞聲道，“沒有勉強?！?/br>
    “只是感覺活得像她一點，她就好像還在，我也就沒那么……難熬?！?/br>
    謝栗看了一眼馬路邊的那抹身影一言不發。

    “傻栗，”司止忽然把筷子放下，“這句話也送給你，不要勉強?！?/br>
    窗外開始下著綿綿細雨，看上去有轉大的跡象。

    謝栗借著火鍋的薄霧努力掩蓋自己的狼狽，“……不會勉強?！?/br>
    司止瞥了一眼那個淋濕的背影，“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也挺沒資格的?！?/br>
    “我沒叫你原諒顧皎之，他那個人確實活該?！?/br>
    “但我希望你下決定之前一定要從心，至少要顧及自己?！?/br>
    謝栗也放下筷子，白凈的臉上籠著淡淡的茫然，“我……”

    他一出聲音調就徹底扭曲。緩上好一會他才繼續說，“我只是每次看到他就會想起之前的那些事?！?/br>
    “想到他不信任我，想到他對蘇環的樣子……”謝栗的眼眶有些發紅，“是我太固執了嗎？我只是感覺他好像沒有真正意義地愛著我。司止，不對等的愛情真的可以長久嗎？”

    司止喝了一口可樂，許久才道，“我也不知道?！?/br>
    “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可以，我絕對不會讓林久坐上那班公交?！彼局箍嘈σ宦?，右手轉著左手無名指的戒指，“愛情這種東西，就好像一把散沙，你好像抓著它，可他卻撒了一地?！?/br>
    “未知在里面占了絕大部分，要知道答案的話，只有從心吧?！?/br>
    ……

    司止和謝栗輕輕擁抱一下當作告別，等他撐著傘走到顧皎之面前時，他輕輕拍了一下這個淋濕的人的肩膀。

    謝栗站在屋檐下和顧皎之對視了很久。最終還是走向他。顧皎之看他沒有撐傘，當機立斷脫**上的西裝外套為他撐著擋雨。

    謝栗的劉海已經濕了一大片，劉海下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里面有淡淡的光在流轉。

    “顧皎之，道歉?！敝x栗過了好久才說了這一句話。

    顧皎之藏在金絲眼鏡后的眼頓時紅了，“對不起?！?/br>
    “我現在還是沒辦法回到你的身邊?！敝x栗拉下他的雙臂，一瞬間雨滴就澆濕了他的衛衣。

    或許是雨聲太大，謝栗聽見這個冷靜自持的男人喉間冒出一聲哽咽，“我知道，我可以等?！?/br>
    明明現在兩人在這段感情的位置對調了，謝栗卻感覺不到絲毫快樂。

    “顧皎之，”謝栗輕聲喚了一句，“先當朋友吧?！?/br>
    男人垂在身側的手有些微抖，他想抓住謝栗的手卻停住了，最后落寞收回，嗓音里晦暗不明，“好?！?/br>
    謝栗深吸一口氣，拉開他的車門坐了進去，用著久違的聲調說道，“那么，請顧朋友現在送我回家吧?！?/br>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可是……

    謝栗摸了摸心口。心里的大雨，好像已經快停了——應該是春天快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