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蔣孝期進門,將一袋打包盒啪嗒丟到餐桌上,透明食盒里塞滿紅通通油亮亮的麻辣小龍蝦。 “你讓我帶的,”蔣孝期神色淡漠略帶嫌棄,“但你自己不許吃!” “……”周未懵逼三秒,他什么時候讓他帶過這個?明知道不許他吃還讓他買回來擺著眼饞嗎?再說今晚準備的食材已經多到桌面擺不下,根本沒必要添菜。 三秒之后,周未終于get到對方腦電波,瞄了眼旁邊的周耒,欲言又止。 “小翔別忙了,坐下吃吧?!笔Y孝期招呼展翔,對周耒視而不見。 他故意把周未按在遠離廚房的椅子上,然后將左手邊的椅子往他身旁靠了靠。 果然,展翔年齡最小脾氣最好主動負責跑腿兒,自覺坐在周未對面離廚房最近的位置。 蔣孝期去換衣服,周耒看了下,挑周未右手邊離他稍微遠些的椅子坐下。 周耒從小被姬卿嚴管,藍龍蝦都不能管夠吃怕撐了腸胃,麻小這種黑料不斷的“垃圾食品”他就更碰不著,其實還是很想吃的,就像他對曲奇的執念。 “這家店很干凈,吃一點沒關系?!敝芪创蜷_包裝把蔣孝期的道具小龍蝦往周耒面前推了推,又趁蔣孝期還沒出來自己也撈了一只扭開嘬rou吃。 周耒給大家倒啤酒,心口暖得發疼,他哥還像從前一樣記掛著他,一頓飯也要特意弄來他嘴饞卻拉不下臉去吃的東西。 他坐下來,一側頭就看到他哥右耳上戴的助聽器,還有臉上那道已經掉了血痂露出粉色新rou的傷疤。 周耒整個人都不好了,愧疚像潮涌一般翻攪上來,弄得他眼眶有些濕。 這個人明明從前那么愛美、懶散、恣意任性,一個發彎兒的弧度不對都要搗鼓半天……現在卻弄得滿身傷痕、不修邊幅,抱著畫板在無數瑣碎的工作里掙扎,被周家丟棄還不夠,竟然有人追著他索命。 關于周未和那群在鹿園經歷的那場生死時速,周耒也多少挖來一點消息,雨夜山路上追車出了事故死了人,還有專業殺手攪進來。 周耒暗中盤查了周家的所有保鏢,幸好沒發現有人參與其中,但他對姬卿做沒做過什么并不確信,他直覺母親有不為他所知的能量。 他從心底不想失去周未這個哥哥,但他也清楚,母親可能迫使他不得不做出選擇,那是血緣注定的藩籬,也許叫做命運更合適。 但他今天還是來了,周耒覺得,他今后這樣跟哥哥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的機會可能不多了。 蔣孝期換了身衣服走出來,松垮的深咖棉線衫配米白長褲,越發襯得他身材挺拔緊致,像淋了巧克力的冰淇淋一般誘人。 周未居然還能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美美欣賞一番,生理上禮節性地反應了一下。 蔣孝期坐在周未左邊,手指在他大腿內側帶了一把然后若無其事地給他盛蟹rou香菇和辛拉面。 展翔舉起啤酒跟大家碰杯,周未也舉起空杯子躲開果汁,非要一點酒喝。 周耒提過瓶子幫他倒了少半杯,原來他哥寵他就是這種心情,明知什么都不做更好卻還是忍不住想縱容對方的一點小滿足,無關原則,無關惡意。 蔣孝期對周耒的冷淡剛好拿捏在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又不會無禮到氣走客人的程度。 周未清楚他想利用周耒的內疚心理套取他想要的東西,包括故意說自己讓他帶小龍蝦和安排周耒坐在自己右邊一瞥眼就能看到他的傷口。 但周未內心其實不太想利用這一點的,他只想在寒冷的日子里和家人、兄弟一塊兒吃一餐暖暖的飽飯。 周未怕蔣孝期做得太過,偷偷在桌子下面踩他腳。 展翔捧著碗,眼睛偷瞄左右感覺氣氛不對,擔心周耒甩臉子走掉,也偷偷在桌子下面踩他腳。 周耒心情不爽,抬腳用力踩回去。 蔣孝期安慰周未,腳掌壓在他腳背上蹭了蹭。 四人八腳在桌子下面踩來踩去,保不齊誰就踩錯了,各人臉上表情愈發精彩。 小六發現這個游戲比追倉鼠還好玩,鉆到桌子下面加入混戰,變成十二只腳互踩,一時熱鬧非凡。 周未倏地蜷腿把腳踩到椅子上,憋不住大笑起來,咳得臉紅。 其他幾人也忍不住了,每個都是一臉便秘的幸福表情,餐桌氛圍反而放松起來。 火鍋吃得差不多了,周未辣到雙唇脹紅,蔣孝期撿了果盤里的雪梨到廚房榨汁。 周耒進來,莫名其妙倒了一碟香醋,看也沒看蔣孝期問:“那天是怎么回事?” 蔣孝期瞬間明白周耒問的是撞車那天,簡直正中下懷。他冷笑一聲嘲諷道:“你怎么不回家問mama?!” 周耒陡然抬頭,目光顫動,像是被迫按頭面對最不想要的那個結果,連聲線都不穩了:“你有什么證據這么說!” “我就是沒證據呀,證據不是被你找丟了嗎?”蔣孝期釣魚一般有耐心,閑聊似的,故意張冠李戴將話題引到絲巾那件事上。 周耒果然被拖下水,臉色一瞬通紅,咬著沉重的呼吸,畢竟那件事姬卿的確是有鬼的,他也解釋不清。 果汁機里的雪梨塊被一點點碾成渣滓,汁水橫流,透著毀滅的殘忍。 蔣孝期聲音一沉:“那天他差點就死了!被兩百碼的速度拋出懸崖,像那兩個人一樣粉身碎骨;或者,那群腿上的一刀割在他喉嚨上……你以為憑什么你還能安穩地坐下來跟他吃一頓飯?享受有哥哥疼愛牽掛你的感覺!” “我找到他之前,他一個人冒雨在荒山野林里看不見也聽不見地整整逃了兩個小時!你可曾給過他一絲光亮和溫暖?你又憑什么讓他把你當兄弟!” “周耒,坦白講我信不過你,我不是他,對你沒有那么多信心。所以,收起你的虛偽,他已經不是周家人,也不是你哥哥——” 蔣孝期端起果汁,輕描淡寫丟下最后一枚核/彈:“你哪兒來的自信,覺得打過他左臉一拳,他還能把右臉送給你打?就算他愿意,你也得問過我才行!” “我沒有!”周耒攥拳,壓抑地低吼,“我沒有把絲巾藏起來!你愛信不信!我沒有允許或容忍任何人去傷害我哥!” “那天,我媽全程都在家里,包括傭人在內的任何人都沒有事先出去過,我保證!但我確實沒有找到那條絲巾,我過去的時候東西已經不在了……” 吱扭~展翔將廚房門推開一道縫隙,探進半顆腦袋:“哥讓我看看你倆是不是在吵架……呃,是不是在聊天?” 周耒瞪了他一眼,抬手將一碟香醋倒進嘴里,酸得蹙眉,跟著拉開門走出去。 展翔嚇得后退,捏著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像在發酵?!?/br> “我回學校,要落鎖了?!敝荞缛×送馓状┥?,雙手插袋像在等人。 展翔看了看手機:“還有一小時才……” “你到底走不走?!” 展翔匆匆幫忙收拾了桌子,抱著面包羽絨服踩上運動鞋跳出去:“哥、蔣哥,我先走了,想吃拌菜給我打電話!” 蔣孝期坐到沙發上捏周未脖子:“生氣了?” “沒有,”周未只是有些不忍,被迫營業跟蔣孝期唱了一臺紅臉白臉,周耒也怪不容易的,“你跟他說了什么?” 蔣孝期舉臂一抻躺到周未腿上,深咖衣擺下露出一截蜜色的腰。 周未忍不住用手指去勾那條人魚線,好好摸。 蔣孝期反摟著他的腰,周未低下頭,兩人纏綿一個長吻。 “周耒應該不知道什么,他沒有姬卿那么好的演技?!笔Y孝期故意栽贓姬卿,周耒的表現完全是個單細胞沖動小青年,八成已經被他離間成功,懷疑是他媽不肯放過周未。 周未松一口氣:“就說你不要為難他,我真是看著他長大的?!?/br> 蔣孝期盯著天花板出神,周未捏他鼻子晃:“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蔣孝期翻身將人壓在下面,通體都是強爆發力猛獸的危險氣息,“一周五次里的……第六次……” 蔣孝期輕手輕腳將被他壓睡的周未抱進臥室里,蓋好被子,摘掉耳機,關燈。 他轉身出來,坐在客廳里給蔣孝明撥電話:“姬卿一定有個親密無間的同伙,這個人甚至拿著她重要的鑰匙?!?/br> “還記得小未的綁架案嗎?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當時綁匪要了一億贖金,百元面值的一億紙幣,體積約1.2立方米,重量超過一噸,為什么姬卿能做到順利交給綁匪卻沒留下任何線索?” 蔣孝明聲音疲憊:“我記得跟你說過,當時這一億贖金是分了五十個小包,按照綁匪的要求做防水捆扎,每小包約莫也就四十多斤重,女人也是完全提得動的。綁匪用不記名卡跟姬卿單線聯絡,稱一旦發現報警或跟蹤就撕票,所以她開著車兜遍了大半個丹旸才扔完所有贖金,幾乎跑了一整夜?!?/br> 蔣孝期也記得案卷里的陳述,姬卿獨自開車載著贖金,按照綁匪指示的路線和地點分十幾次將這筆巨款投放到不同的位置,有的是垃圾場、爛尾樓,有的是橋下、高速路護欄外……大都選擇僻靜無人且沒有監控的地方,而且每次對方要求投放的包數都不一樣,地點也有重復,以至于后來姬卿跟警方交代這些過程時自己都記不太清楚,幾次回答的路線和數量都有出入。 警方當時認為,她在精神高度緊張的前提下,記憶出現偏差和混亂反而是正?,F象,如果她能詳細準確地交代出每一處細節那才是真的有鬼。 姬卿因此排除了自己的嫌疑,成了周家救回繼承人的大功臣。 “但是警方后來排查監控,并沒有找到運走那些贖金的確切可疑的車輛對嗎?”蔣孝期問,“姬卿記不清楚細節和過程固然合理,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她根本沒有分很多次投放贖金?!?/br> 電話里一陣冗長的沉默,蔣孝明似乎點了支煙:“你是說,她跟綁匪勾結,在某一個避開監控的固定地點一次性/交出了贖金,然后轉了大半個丹旸城只是做做樣子掩人耳目?” “你們能排除這種可能嗎?”蔣孝期追問。 蔣孝明認真想了下:“不能,但當時的辦案人員并沒有過多懷疑姬卿,她動機不足也沒有實際獲益。如果是為周耒爭奪繼承權,那她更合理的做法是支持周恕之報警的提議,最好讓綁匪直接撕票,這樣周未沒了,贖金也省了?!?/br> 蔣孝期目光深得不透一絲光亮:“那現在回頭再想呢?她如果一早就知道周未和周家沒有血緣關系,自己單獨去交贖金也不會有危險,這場義母贖子的冒險就變成了一出收買人心的大戲?!?/br> “如果跟她合作的人有一定甚至較高的心理學知識儲備,事先告訴她應該怎么應付警方的詢問,假裝自己記不清線路和地點……我今天去過林木的診所,他有一間心理咨詢診室,他還給周未做過創傷后心理治療,我真是差點忘了他有這個本事!他在約翰霍普金斯修過心理學位……” 不等蔣孝期說完,那邊傳來文件落地和敲擊鍵盤的一陣亂響,蔣孝明飛快撥出電話:“聞兒,明天一上班立刻去給我提十三年前周家綁架案的卷宗和所有證據資料,尤其是交管局提供那些監控錄像。另外,查一下和林木有關的資金往來,時間盡量往前推,所有超過百萬的都要搞清楚來源!” 小聞警官在電話里打著哈欠:“我說蔣隊,現在離天亮還大老遠呢……您最近怎么總挖墳翻舊案啊,花姐他們給你起了個外號叫‘摸金校尉’……” 蔣孝明:“行!老子今天把話撂這兒,案子不破我就把名改成蔣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