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次日周未醒來,身邊沒有別人,床頭矮柜上放著一杯溫水和一盒退燒藥。 他撐身摸摸自己的額頭,沒覺得體溫不對勁兒,但渾身骨縫里都朝外冒著酸水,像是一活動便要散架。 周未攏著棉被靠坐著發了會兒呆,跟著幽幽嘆出一口氣,他對昨晚發生的事情印象不很清晰,甚至有些和夢境攪纏在一塊兒的情節分不出真假,但他記得自己罪孽深重地調戲了蔣孝期,好像還把他氣得夠嗆。 沒錯,這會兒人不在,可能就是被他氣跑了。 周未扇著被子看了眼自己身上干爽舒適的睡衣,突然福至心靈地扯了一下松緊腰的皮筋,衰!這次連胖次也換過了! 居然是在他這樣那樣的時候被換過的,周未心虛地夾緊雙腿,恨不能縮成一團棉絮藏進被子里再也不出來。 周未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這才蝸牛似的披著被子晃出傭人房,探頭向外看了看,客廳里空無一人。 廚房的飯煲里煮著瘦rou粥,不知什么時候煮好的,正處在保溫狀態。 他奓著膽子小聲喊了句七哥,空曠的沒人回應,又提高聲音喊了句,這回確信蔣孝期是真的沒在這兒。 周未有點兒放松又有點失落,蔣孝期應該是覺得見面太尷尬才趁他睡醒之前就走了吧,鍋里的粥能保溫,那杯水還是溫的,可見他是剛走沒多久。 也對,要是知道蔣孝期端坐床邊守著他,他可能挺尸到中午都不敢醒過來。 周未決定不負他的好意,取了碗盛粥喝,這粥是蔣楨的配方,早上一碗很是養胃。 他又從藥盒里摳出一粒退燒藥吞了,七哥預備給他的。 做完這一切,周未勉強算把那杯酒的藥效和身體上的不適囫圇翻篇兒了,唯有一樣翻不過去,就是喻成都這個狗畜生! 裴欽的那顆心臟,真這么來一下,恐怕沒等被他騙到床上就歇菜了。 小時候偷針,長大了偷金。那混蛋小時候能往裴欽的水壺里塞蜘蛛,長大了就敢往他酒杯里下迷藥,幼兒園時沒能揍死他,這回非得好好教訓他不可,讓他這輩子都記住捉弄人的下場! 周未正磨牙霍霍,手機嗡嗡震起來,是家里的號碼,祖父書房的座機。 這電話通常是老周總用來和人聊公事的,極少用它撥給家人,周未乍看到也是一愣,險些當作sao擾電話給掛了。 “周未,”爺爺聲音還是有點虛弱,尾音不自覺拉長,“回家一趟,就現在?!?/br> 周未第一反應是昨晚的事情給他爺爺知道了,立即又覺得不大可能,那樣的話段醫生應該更先聯系他,爺爺的脾氣怕是張嘴就罵。 如今這種溫沉凝重的語氣,更像是碰著什么更嚴重的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么?”周未忐忑地問,手上已經開始換衣服。爺爺病情惡化?牡丹城被停牌? 事情真大成這樣,恐怕家里又不會和他商量,因為他哪一樣都解決不了。 周琛言簡意賅:“回來再說?!?/br> 周未于是匆匆出門,守在外頭的那群片刻沒耽誤直接開蔣孝期的車送他回家。 那群吃里扒外地給車主透底:“蔣先生說有事先走,讓我看著你,不舒服就找林醫生,他人信得過?!?/br> 周未含混地唔了一聲,覺得那群語氣正兒八經,卻像在暗示他其實什么都懂什么都理解,絕不會因為昨晚別墅里可能發生的事情大驚小怪。 現在周未心思不在那事上,他打開手機搜索牡丹城的新聞,一堆兒童節的宣推活動,沒什么異常,甚至股價還漲了一點。 那就是周琛,爺爺這是今天就要把牡丹城交到自己手上了嗎? 他真沒準備好,前兩天他還想趁著兒童節從蔣孝期手里騙禮物呢—— 周未上樓梯的步子有點重,進了周琛的書房才篤然發現原來姬卿和周恕之也在。 這三位同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場景一年到頭也沒幾次,此刻又都將目光匯聚在他身上,周未被這陣仗弄得有點蒙,杵在爺爺對面等他發話。 然而他們三人又好像十分默契似的,好一陣誰都沒有開口。 周未的目光從三位長輩面上掃過,心說這是擺的哪門子陣法,爺爺一臉凝重,姬卿帶淚的眼眸中暗藏寒意,連父親都像比平時多了幾分七情六欲。 皇帝傳位也不用如此沉痛吧?周未無意間垂眸,往爺爺面前那份文件掃了一眼。 倏地,他周身血液一凝,像是姬卿眼中寒意化為毒蛇躥上來猝不及防咬了他一口。 那個怎么會在爺爺手里?周未想,目光怔怔落在淡粉紙頁上再移不開,這份結論為無親緣可能的鑒定報告正是rs做出的,自打從林木那里取回來就被周未丟進抽屜壓了箱底,卻在兩個月之后的高考前夕出現在周琛面前。 周琛凝眉看著周未直落落的視線,眼神像帶著透視功能一般將他掃了個徹底,用年長者的經驗和上位者的智慧來迫使他現出原形。 很顯然,周未認得這個東西,而且是掃一眼便認得的程度,要說這份文件跟他無關,周琛是斷然不相信的。 周未對此并沒有打算否認,可就在他開口之前,姬卿率先發難。 她兩行眼淚滾珠子似的掉落下來,來不及擦拭便指著周未顫聲說:“小未,你路走不穩話說不全的時候我就開始照顧你,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捫心自問我有哪一點對不起你?你跟小耒一塊兒長大,可凡事都先緊著你挑,他得的全是你剩下不要的,小耒憨厚從不計較……” 姬卿又指向桌面那頁薄薄的紙:“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你就是這樣對待兄弟的?!” 這女人要是早年進軍影視圈,說不定現在已經封神封后混得比當周夫人還要風光,她剛剛從震驚心痛到委屈悲憤的情緒轉變處理得足夠讓國際名導拍手叫好。 可惜周琛不是裴灝夫,不大懂得欣賞,只沉聲問:“這個是傭人收拾房間從你桌下撿到的,怕是什么要緊東西拿去問你母親……周未,這是你的嗎?” 周恕之胡亂搓了搓下頜的胡茬,像是被姬卿哭得心煩,期待地看向周未想他早點結束這出鬧劇。 偏偏姬卿搶戲正上癮,又哭訴道:“小耒怎么會不知道周家將來是你這做哥哥的來繼承,他凡事要個強也有心給家里生意出份力,我也一直都給他講兄弟之間情份最重要,誰接下擔子都是為了周家,最要不得兄弟鬩墻那套……” 周未突然不合時宜地哼了一聲,這一哼沒什么怒氣,反倒像在嘲笑。姬卿發揮正酣的臺詞突然卡了殼。 跟著,周未摸出手機翻了幾下,一段錄音在寂靜的書房里蕩開:“……耒,你是媽親生的,mama能害你嗎……皇家無父子,豪門無兄弟……你媽我二十年隱忍是為了什么……媽沒有別的愿望,就是要讓你比他多一橫!就是要讓你攔在他上面碾壓他!” 嘟,周未按下了停止,他自然不是擔心姬卿因為太過震驚撅倒過去,而是發覺爺爺的臉色陡然變差,蒼老的皮膚之下透出難以壓抑的痛苦。 這段錄音純屬周未一時興起,當時想著日后可能有用,但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用場。 周未勾著一點可憐的笑意看向姬卿,看著她被扒掉畫皮,被自己一段話扇得滿臉姹紫嫣紅。 姬卿胸口劇烈地起伏幾下,露出魚死網破的決然和鎮定,她上前一步按住那份被她視為殺手锏的鑒定報告:“所以你在嫉恨我對嗎?你因為一個母親疼愛自己的親生孩子,為他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偶爾抱怨一句,就偽造這種完全虛假的鑒定報告企圖辱沒小耒的身份,辱沒你養母的清白!你想對我們母子倆趕盡殺絕嗎?!周未,你祖父仍健在,身體也在恢復,你就這么迫不及待了是嗎?” 好一嘴反咬一口,周未都快給她氣笑了,抬手隨意往那頁紙上比劃一下說:“你覺得那個是什么?” 姬卿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往結論的位置重新看了一眼:“是小耒和你父親的親子鑒定報告,不過是你偽造的!我以姬家的名譽起誓,我姬卿從沒有做過背叛恕之、傷害周家的事情,小耒也是周家親生的血脈,父親大可找一家信得過的機構重新鑒定,還我們母子清白?!?/br> “先別忙著詛咒發誓,”周未雙手插袋,站姿越發閑適,不過是姬卿又一遭禍害他,這么多年早都習慣了,“繼母大人請仔細看看,報告上哪里寫明了申請樣本是父親和周耒的?” 姬卿看他眉清目淡心里本就不踏實,待聽見這句問陡然一驚,目光慌忙往鑒定報告最上一欄尋找。 這種報告因為涉及申請人的隱私,提及的信息都比較簡略,加之周未找的林木八成通過什么非常規渠道cao作,因此只在樣本一的后面注明了周恕之的姓名全拼,而樣本二卻用“周恕之之子”的英文代替。 “這里!”姬卿提著紙頁懟到周未面前,給他看鑒定樣本的標注,還轉過去向周琛和周恕之展示一番,“你還要怎樣抵賴?!” 她幾乎滿臉的勝券在握。 周未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周恕之之子,不是還有我么?” 書房里另外三人陡然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