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周未燒得昏天黑地說胡話,裴欽就歪在一邊守著他,時不時弄他起來灌一點水或果汁,再用耳溫計測他有沒有退燒。 “我特么病的時候守著你睡,你病的時候還是我守著你睡,這世上有天理嗎?” 裴欽趁機捏他臉,捏完又用溫毛巾幫他物理降溫。 “就仗著我嗚嚕嗚嚕你吧!可勁兒折騰我!” “看你哪天把我氣死了,誰還像我這樣寵著你——” 他自言自語解周未睡衣的領扣,手是冷的,指尖被周未灼熱的皮膚燙到刺痛,觸電一般縮回來。 昨晚周未回家,給裴欽發了條借車的消息,裴欽回他,他又沒了聲音,一貫的撩完就走。 裴欽最近窩在家里養病,沒事就翻翻劇本,覺補得足,周未說早上五點來拿車,他四點剛過就醒了蹲他。 園子里都是晨露,裴欽還提著噴壺把木芙蓉和秋海棠澆了個透心涼,自己鞋也給草間的露水打濕了,沾到兩腳泥。 周裴兩家是鄰居,兩棟別墅分立于別墅區的臨湖兩側,中間隔著人工湖延伸往北的一條景觀河,都是樓王的位置。 直線距離來說,從周家的東窗口一眼能看進裴家的西窗口,不架望遠鏡也能大致看清對面的人是笑是哭,但真要是登門拜訪得走上老遠,要么從人工湖南側繞過大半圈,要么向北二里地過那道清漆小木橋。 用裴欽的話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我愛你你不知道,而是明明面對面扔根煙的距離,再近一步就得淹死。 裴欽凍得手腳發麻,在園子里蹲周未到五點一刻,人還沒來,園子里本就日漸凋敝的花草快被他□□死了。 周未這人是沒什么正事兒,但他說借車送人飛機是斷然不會耽誤的,裴欽又發了心慌的毛病,裹著厚厚的棉睡袍自己去地庫開車。 他剛出園子,就聽見有人隔著河喊他。 “我不去了,”周未朝他擺手,衣服都穿整齊了,看樣子已經準備好出門又給什么絆?。骸疤Я?,開不了車,我要回去補覺?!?/br> 周未說完轉身往回走,裴欽眼尖地瞥見他一張臉跟自己犯病時那么白,裹著羽絨外套還凍得發抖。 “喂!”裴欽翻出籬障,紅外幕簾報警嗶嗚嗶嗚地響,驚得傭人都爬起來,以為遭了賊。 裴欽翻得過籬笆卻飛不過河,干瞪眼地看著周未晃走遠,決定追殺他到家里問個清楚,遛早老大爺似的裹著睡袍沿湖徒步了八百米。 那群開車出門,周家只有一個廚娘起來準備早飯,周未燉在房間里快燒熟了也沒人發現。 裴欽像私闖民宅的惡霸,把周家上下全都吵醒了,姬卿顧不上梳洗便打電話叫醫生,周老爺子繃著臉在客廳等結果。 直到兵荒馬亂結束,周恕之才端著杯濃茶從地下室晃上來,頭發沾著木屑一臉茫然:“出什么事兒了?” 合著之前那么大動靜他愣是沒聽見,比燒著的這位還無知無覺。 周未睡得不安穩,但也一直沒醒,抱著他那只龍貓翻了個身,依然小動物似的蜷著睡。 裴欽怕他動了手背上的輸液針,傾身過去拉他那只胳膊,再給周未拽被子蓋好,周未guntang的呼吸吹在他臉頰上,是帶著體溫莫名好聞的味道。 他出了一點汗,額發潮濕,烏黑的眼睫落在白皙皮膚上,雙唇微微張開,木芙蓉似的粉,美得像唐厘超現實主義工筆畫。 裴欽聽見自己的心臟不堪負荷地狂奔起來,像慌亂的馬蹄,他迷戀一縷芬芳般悄悄低下頭,不敢呼吸,近到能看清周未唇角細小的絨毛。 然后那微距的視野模糊了,裴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在戰栗,像瀕死的猛獸暴躁地徘徊在晝夜分界的暗影里,要掙脫束縛沖出去,將長久不敢見光的心肝放在太陽底下暴曬。 忽然,周未一巴掌推在他臉上,閉著眼喃喃道:“遠點,會傳染——”跟著又翻了回去,連抱枕也不摟了。 裴欽喉頭火辣辣的,手腳發麻,像偷竊未果的笨賊,掩飾般追問了一句:“什,什么?你說什么?” 周未翻個身接著睡過去,這次一動不動好久也沒再換姿勢。 裴欽松了口氣,裹著棉衣靠回椅子里,心不在焉地用pad看劇本。 周未又睡了小一個鐘頭才迷迷糊糊醒過來,就著裴欽的手喝梨汁,他從小就喜歡喝,從桂花梨、孟津梨一路喝到雪梨、秋月梨。 裴欽已經神色如常地用傻嗶稱呼他:“幸虧你爸爸我發現得早,扛到現在你又得肺炎進醫院,生日都別想出來!” “一群護士jiejie陪我切蛋糕也很好啊,制服誒——”周未聲音齉齉的,拱到床頭上靠著。 “屁!小時候一生病就輸抗生素,現在感個冒吃藥都不好,你這免疫系統到老了怎辦?”裴欽杞人憂天:“回頭金黃葡萄球菌和大腸桿菌對你都算超級病毒!” 這是在抱怨姬卿,周未小時候看著很健康,感冒發燒也好得快,其實都是姬卿喂藥喂出來的,咳嗽幾聲就上阿奇霉素,幼兒園剛流感就吃頭孢預防,長大了之后免疫低下,反噬得厲害。 房門給意思地敲了兩聲,周耒推門進來,也不知那話他聽去多少。 反正裴欽不忌憚,接著打趣道:“看咱弟多結實,到底是親生的?!?/br> 周耒拿眼瞪他,不跟病秧子費口舌,轉身去看周未:“好點了么?媽已經電話給你請假了,作業用不用幫你帶去?” “沒寫?!敝芪刺寡?。 周耒見怪不怪:“我去上學了——” 裴欽對著周耒背影打了一套王八拳:“小兔崽子!小時候生病忘了你哥在你屋打地鋪守著了?沒良心!” “罵誰呢?!”周未把腿伸出被子,蹬他,都是一窩的,等值傷害。 裴欽松快不少,可能是因為周未退燒了又能跟他皮,可能是因為剛被踹那一腳一如從前地熱絡,說明周未是真的什么都沒看到也沒聽到。 “弱雞,回去吧,省得傳染你?!?/br> 裴欽拿白眼翻他:“你當我剛來嗎,我守你半輩子了!” 黃梔子給周未發信息:【老板,郭導助理又發了一版合同過來,姜墮的劇本改八遍了,我的戲加到比女二還多,讓兼職嗎?蒼蠅搓腳.jpg】 【不讓?!恐芪椿厮?。 黃梔子:【哭泣臉.jpg 做人不能太貪心,再端下去我就涼了?!?/br> 周未:【沒讓你端著,告訴他們你沒檔期,裴導等著你進組呢?!?/br> 黃梔子:【………………】 周未轉頭跟裴欽說:“最近有沒有什么能用上黃梔子的,塞她進去?!?/br> 裴欽想了想:“捧她難度大了點兒,你來真的?” 周未清楚黃梔子的美比較非主流,畫手和普羅大眾的審美通常有時滯,就像東西方對東方美人的認知差異。 裴欽也許連個二把刀的導演都算不上,但他對娛樂圈和時尚圈的風向一定比周未敏銳,這貨六七歲時便人模狗樣地穿身小西裝跟著裴灝夫滿世界看秀。 人家看秀主要看服飾看設計,他爸看完了直接點走模特送房卡。 年初裴欽還子承父業地從時裝周挖了個嫩模簽到非一,哄人家說她五官長得太漂亮,到國際秀場會吃虧,不如上大銀幕當影后。 那女孩兒以為被金龜婿釣了,從此嫁入豪門躺贏,沒想到真給裴欽塞到劇組發配西北喝風吃沙子,拍了部《弒君刀》,最近火得不得了。 裴欽說黃梔子沒戲,怕是真困難,如今流行速食文化,娛樂圈更是如此,沒人肯挖掘內在美,沒人肯等待沉淀,一個“老公”能喊半年都算長情了。 “先捧再說,”周未素來都這副順其自然無所謂的表情:“就是個態度,捧不紅還硬捧,更說明真愛唄?!?/br> “你打算賣車給她帶資進組嗎?” 這人臉也太大了,明明是跟裴欽這兒搶資源,還把自己說得挺偉大?!笆悄阏鎼鬯?,還是我真愛你!” 周未眼睫倏地一顫,神情有瞬間不自然,旋即馬上調整回來,懶懶道:“車是我親老婆,怎么能賣呢?這不眼看二十了,得有個幌子替我擋擋桃花,煩!” 像他們這種豪門少爺,總有人挖空心思往身邊送人,終極大獎是被迎娶進門做正宮,不成的話給他生個崽這輩子也算上保險了,但這些都還不是最煩人的,最鬧心的要數那種利益聯姻,把感情當生意談,只需有利可圖。 周家人丁稀薄,掌權的又是周琛這個老傳統,他母親十五嫁給他父親,自己的發妻比自己大三歲,都是家長一句話的事兒。 周琛老了,身體日漸衰敗,只剩下一根脊梁頑固地撐著,兒子指望不上,等著孫子長大接班,要是孫子掰不正,他拼最后一口氣也要看到重孫長起來。 “喻金陵?”裴欽也是被這種事情從小熏大的,猜謎滿點。 周家的牡丹城是靠實體商業支撐的,近兩年被電商沖擊不時曝出某某品牌撤店的傳言,資金鏈持續吃緊,而做金融的喻家是血庫。 周未算是默認,喻金陵只在英泰讀完幼兒園就送出國了,現在中文都未必靈光,純粹盲婚啞嫁。 不然周未也不會急著套護盾,按喻成都的狗脾氣推算,喻金陵肯定也忍不了他,到時候一拍兩散,各自安好。 “嗯……約上左列陪我看看房,我急需金屋藏嬌?!?/br> 呸!裴欽還不了解他,這是借左列那張喇叭嘴往外抹黑他自己,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周未是個昏庸的東宮。 裴欽翻著通訊錄撥出一通電話:“kiwi,《?;ㄐ2荨废缕谖乙觽€人,臺本你們想想辦法——” 《?;ㄐ2荨肥且粰n真人秀,走偶像路線,嘉賓個個顏值能打,俊男美女搭伴兒做做任務、秀秀才藝,很對觀眾口味,被業內戲稱花瓶生產線。 花瓶怎么了,大家就愛看花瓶有什么辦法,所以被罵庸俗膚淺也照樣火得一塌糊涂。 “所以你讓黃梔子上這個,是因為她的名字嗎?”周未挑了挑眉。 裴欽一臉奧義:“綠葉?反差萌?以毒攻毒?攪……什么都行,絕境逢生也說不定?!?/br> ※※※※※※※※※※※※※※※※※※※※ 蔣孝期:今天周末我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