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刺
崇安到青州路途不近,行了三四日也才剛過了一半路程,春花又是同岑府的嬤嬤、丫鬟擠在同一輛馬車——本就不算寬敞,她還是計劃外強擠上來的人,馬車里更是擁擠,一路顛簸,車里眾人都坐得不舒服。 好在春花是在鄉下長大,不像城里的姑娘嬌氣,她雖覺得不大舒服倒也還能忍。再者她只要一想到往后能跟在榮習身邊,日日見著他,心里便泛著甜,覺得眼下吃的這些苦都算不得什么。 春花也不曾想過,在崇安賭坊才不過短短幾個月的相處,便讓她對榮習傾慕至此,甚至在榮習要回青州時還死皮賴臉偏要跟著人一塊兒,她舍不得從此后就見不到他。當真是驚鴻一瞥、一見鐘情了。 既如此,她還有什么好矯情的,能有她一個位置便很知足。但車里其他的四個丫鬟卻不這么想,她們心里頭對春花意見大著呢。 本來這馬車若沒有春花,幾個人加上兩個嬤嬤坐著剛剛好,不擠不余,多了她可不得占她們的地方坐?擠在一處總歸是不舒服。 雖說她們也只是岑府的下人,但卻都是岑府的家生子,甚至有一位丫鬟的親姑母就是現下馬車里的一位嬤嬤,因而很是瞧不上春花的鄉下出身,自認哪怕她們是下人,也是地地道道城里長大的,不像春花那般粗俗。 況且她們心下也知道,這春花在自家三爺面前很沒臉面,甚至還不如她們幾個丫鬟得臉,三爺壓根沒打算帶上春花這個不相干的人回青州,是她自己偏要跟著來,一個姑娘家不會騎馬,又不是什么貴客,不好單獨坐一輛馬車,那便只能跟著她們坐,幾個丫鬟當真是對春花厭惡至極。 春花心性單純,自然料想不到身邊的幾個丫鬟心里頭的千般心思,幾個丫鬟也不敢將厭惡表現地太過明顯,春花便只當她們是受不得路途勞累才這樣。 故而馬車上倒還算平和,直到前頭榮習吩咐人停下休息,眾人都下了馬車,事情才漏了端倪。 榮習隨行的東西里帶著一個小木墩,上好的紅木雕成個南詔大象的樣子,又刷過桐油,陽光下瞧著紅彤彤、湛亮湛亮的。木墩不太大剛好夠坐他一個人,此刻被身邊伺候的小廝搬下來,榮習就坐在上頭,如今快至炎夏,他撿了個陰涼處歇著,身邊還要個小丫鬟給他打扇子。 春花少女情動,總是忍不住想往榮習身邊湊,眼神也愛往榮習處瞟,這會正瞧見他叫來丫鬟打扇子。春花動了心思,打扇子她也可以啊。畢竟她那時說要跟著他回青州,找的由頭就是她會伺候人,可以跟在他身邊當個丫鬟。 但這當然只是借口。她心下對他傾慕,只是想能同他再見面,才這般說的。不過,如果榮習愿意,她也可以真的做個小丫鬟。 可顯然榮習并不這么打算,他不缺丫鬟,更不打算讓春花給他當丫鬟,于是在看見春花朝他走過來時微蹙了下眉頭。 “三爺,我給您打扇子吧?”春花聲音脆快,加上她本身性子天真活潑,說起話來讓人聽著便愉悅受用。 “不用,你去歇你的就是?!睒s習抬眼打量了她一下,開口拒絕。 “那怎么行,我說了要伺候你的,別的jiejie們都有事做,我卻閑著呢……” 榮習在的這處地方雖有樹蔭,但卻因樹木不太繁茂,樹蔭很是有限,把他整個籠住后,勉強只夠將給他打扇子的垂柳也籠住,而春花卻大半個身子都站在樹蔭外。 她臉上一半是被樹蔭遮住的昏暗,一半是陽光灑下來的明媚,榮習看著春花被陽光照著的那只眼半瞇著,都不大睜得開,嘴角卻一直掛著甜笑,忽然覺得這畫面有些刺眼,嘖一聲,喊了她一聲:“你往前站些?!?/br> 春花不明所以,但也還是聽他的話,往前挪了一小步。 榮習皺著眉,見她那小碎步挪的,跟沒挪無甚兩樣:“你步子邁得大點,到我眼前說話?!?/br> 直到瞧見春花整個人也站進樹蔭里,榮習才又開口,指了指身邊正給他打扇子的垂柳說:“你要是搶了她的事,她不是也閑著了?” 春花一愣,她倒確實沒想過這個,咽了下口水,低下頭去不知該說什么。只聽得頭頂上榮習又慢悠悠地道:“垂柳才是我府上下人,賬房要付月銀給她,我使喚她是名正言順,你又不在我府上編制里,你做了她們該做的事,我也不會給你月錢?!?/br> “我不要錢的呀?!贝夯犃诉@話,急急抬頭應道,但轉念又想到自己的起居問題,‘唔’了一聲,“只要三爺讓我有吃有住就是了?!?/br> 而春花心里想的是——只要讓我能跟著您就行了。 最初在崇安時,春花總是榮習哥哥、榮習哥哥的叫他,□□習不大愿意。起先春花只當他是賭坊的尋常學徒,后來聽說他竟是賭坊老板的親侄子,春花便也明白自己同他有著身份上的尊卑,叫哥哥確實不合適,后來便改口隨丫鬟一樣稱他為三爺。 只這稱呼改起來容易,可愛慕卻似罌粟,直往她心里鉆,融進骨血,竟是難以割舍了。 榮習對眼前這個纏了他三個月的小姑娘很是無奈,早在崇安時他就再三說明,不想帶著她回青州,可她偏不肯,死活要跟著,甚至還去勞動了他堂姐來說和。 榮習本就是馬車坐倦了才下車來歇著,天氣這般熱,他又說了這些話,只覺口渴,命人端來剛煮沸過的溪水,不愿再與春花多費口舌,擺了擺手讓她和給自己打扇子的垂柳一道去旁邊待著。 春花“哦”了一聲,心里有著失落,但也只能轉身跟著垂柳往另幾個丫鬟身邊去??刹艅傠x榮習遠了些,垂柳便扯起嘴角輕蔑地笑了,“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說這話的工夫,已經離那幾個丫鬟很近了,她們聽見垂柳的話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心想著這必是說的春花了,方才她們就瞧見春花上趕著往三爺跟前去,很是嗤之以鼻,這會兒果然是又被三爺攆了回來。 “怎么?又沒在三爺那討到好?真以為近我們三爺的身那么容易的啊?!?/br> 說話的丫鬟叫鈴蘭,是榮習身邊的大丫鬟,她說話最是刻薄,又最是不待見春花,她心下覺得這鄉下丫頭就是沒安好心,費盡心思想混到三爺房里來。 誰不知道三爺才剛取消了婚約,中意的姑娘也已嫁做人婦,現下別說是春花會有這般念頭,就是她們幾個丫鬟,心下也莫不是打著能被選做榮習的小妾或是通房的主意。 春花是個單純的,嘴上也不伶俐,聽得出鈴蘭這話是在挖苦諷刺,但又不知她這股莫名針對的邪火是自哪兒來——她哪知道這些丫鬟心里頭都那么多花花腸子,不像她直來直去一根筋。 但春花也不是個會示弱的,雖不敢真的和鈴蘭她們鬧得太僵,卻也不會讓自己委屈:“jiejie怎得這樣講話,我不是看我閑著無事做,想替你們分擔分擔?!?/br> 垂柳‘哼’了一聲,將扇子收好,自到一邊坐下倒水喝,“可是不敢,瞧你這副上趕著巴結的樣子,萬一哪天真得逞了,飛到我們頭上去,還不得將今日勞煩你的事狠狠記上我們一筆?!?/br> 春花漸漸琢磨出味來,但她并不是在巴結榮習啊。春花忽生出個念頭,榮習會不會也以為她是看重他的身份要巴結,才對自己有些反感的? “想什么呢?不會真打算著日后飛上枝頭了該怎么處置我們呢吧?”垂柳邊說邊笑,還挑著眼尾跟鈴蘭幾個眉來眼去,明著聯合起來排擠春花。 “jiejie們真是怪人?!贝夯ɑ剡^神來,也走過去坐下,沒人給她倒水,更是連她一個茶杯都沒預備,春花不勞動別人,自己走去一旁取了一個青瓷茶杯,“只想著我日后發達了會記你們今日勞煩我做事的仇,卻怎么不怕若我真有那天會記恨你們如今擠兌我的事呢?” 春花抬起眼,雙目明亮,嘴角噙笑,當真一副天真無邪只是純粹好奇的爛漫模樣,垂柳幾個卻是愣了,不成想過竟會被她還嘴,冷哼一聲,不再理她,幾個人自圍在一處說小話兒去了。 如此倒正成全了春花,她本就不愛和這些人講話,總是鼻孔朝天瞧不上人的樣子,這會兒她們不理她,她正好可以在附近轉轉去,全當舒展筋骨了。只是春花走得略微遠了些,回來時眾人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上馬繼續趕路了。 春花遠遠瞧見,生怕自己會被丟下,小跑著到了她們的那輛馬車前,跑得急,停下后先扶著馬車粗喘了幾口氣。她這人不記仇,見鈴蘭和垂柳正忙著往馬車上裝東西,對著她們笑了下,“我幫你們吧?!?/br> “還知道回來?只當你是不想去青州了呢?!扁徧m方才見她小跑著回來便已然剜了她一眼,現下聽她這樣說,立刻樂不得地將手中抱著的裝茶葉的錫罐、一柄茶壺、七八個茶杯并一個托盤遞到她懷里。 見春花欣然接過,她又忍不住挖苦她,“你既是要擠我們的馬車回去,便別遲到,難不成還要我們等你嗎?這車上本就擠,你一來都擠成什么樣了,我們這般遷就你,你可別不知好歹?!?/br> 卻不想這話一字不差全落進也正打算上自己馬車的榮習耳里。 “何春花?!?/br> 那邊鈴蘭話音剛落,榮習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原是榮習的馬車就在這一輛的前面,他也正往自己的馬車走,路上叫住自己身邊的小廝,問道:“現如今府上尚還空著的小院子有幾處,要清凈些的?!?/br> 小廝撓頭想了想,開口答道,“府上空著的大院子倒是不少,小院子卻不多,統共應還有四處,露濃堂、南楓林、曉風院和如意院。要說清凈,除了如意院挨著家里的戲園子,那養著幫戲子成天練戲有些擾人,別的倒都挺清凈的,爺是想這院子做什么用處?” 榮習不答小廝的問題,繼續說自己的:“露濃堂卻不小吧?去歲不是剛剛新修過,將周圍好一片地方都圍進去了,那里不大合適?!?/br> 小廝一拍腦袋,應道:“可不是嗎,瞧我這腦子,把這事都忘了,爺別怪罪?!毙P是自覺說錯了話,那露濃堂確實是去歲修過的,原是打算給日后進門的三奶奶住的,可后來因著自己家這位三爺的一些緣故,人家姑娘家里來退親了,露濃堂也就此閑下來,如此無論榮習是想找院子來做什么,提這一遭都不大好。 “南楓林和曉風院離我的仁祿堂都不算遠,可是曉風院更近一些?” “是啊,曉風院就在咱們仁祿堂東邊,出了東邊小門,再走幾步就到了,那院子是真不大,但修得卻倒精致呢?!毙P見榮習似是不愿說找院子來做什么,便也不細追問。 榮習點點頭,一邊踩上轎凳準備上馬車一邊吩咐道,“等過兩日到了家,你吩咐人將曉風院收拾出來?!?/br> 只榮習這話音剛落,還未等小廝應答他,便聽到了那邊不遠處自己房里的大丫鬟鈴蘭正語帶訓斥地同春花那丫頭說話,言下之意便是埋怨春花非要跟著回青州占了她們馬車上一個位置。 榮習眉頭皺起,他素日里不苛責下人,對自己院子里的幾個丫鬟也比較縱容,但如今鈴蘭這般態度還是讓他有幾分不悅,雖說他是不大待見春花,本不想帶她回青州,但如今既然已經讓她跟著沒趕她走,那便是他的一種默許。自己丫鬟這般刁難她,事實上豈不是在落自己的面子? 但他到底不想讓春花察覺出這些,因而不好明面上教訓鈴蘭,于是便將已踏上轎凳的腳收了回來,轉過頭去喊了一聲,“何春花?!?/br> “誒?!蹦沁叴夯牭搅藰s習叫她,立刻將東西又還給鈴蘭,幾步跑到榮習身邊來,“三爺叫我什么事?” 榮習轉回頭去不看她,語氣淡淡地,“會不會煮茶?” “會啊?!贝夯ù鸬猛纯?。 “嗯?!睒s習復又踏上轎凳打算上車去,“你上來吧,跟著我坐,不是說會伺候人,我這路上正缺個沏茶倒水伺候的人?!?/br> 春花‘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個同榮習接觸的大好機會,抬頭看向已經站上馬車的榮習,“可我煮的茶不是很好喝啊……” “哪兒那么多廢話?!睒s習頭也不回,直接打開馬車門走了進去,“讓你上來就上來?!?/br> ※※※※※※※※※※※※※※※※※※※※ 這本是作者完結文《勞燕歸巢》番外篇的故事,只是覺得故事不錯想寫出來,但后面寫得很粗糙,完結v后大家謹慎購買。 可以去專欄看下完結文《宮都沒了還斗什么》和《勞燕歸巢》! 下本寫《被廠公大人反套路》,不出意外6月開。點進專欄可以收藏。 文案: 銜清宮里池水粼粼,燭火搖曳,瑤姜身姿婀娜跌進凌晏懷里—— “廠公大人見了本宮出浴,怕是只能娶了本宮了?!?/br> 凌晏輕巧躲身,將懷中人推開,語氣淡淡:“公主自重,臣是宦官?!?/br> 大婚當日,瑤姜暗自得意,艷絕天下冷面無情的東廠提督還不是被她套路,乖乖做了她的裙下臣。 直到后來瑤姜哄著還未滿月的女兒,很是不忿。 這故事走向怎么不對啊,到底是誰在套路誰?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