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這幾日阮南依手背一直涂藥,好了許多。她在家禁閉,處于一種忐忑的狀態中。輕煙、暖玉有心開解她,可是阮南依只是嘆息、搖首、不說話,安慰也無從說起。 在國典七日后,還有一場盛大的國宴,這個阮正不會拘著她。 阮南依坐在秋千上,膝蓋上放了兩本書。一本是阮正給的,另外一本是云逐月給她帶的,阮正給的經史子集在云逐月那本上邊。 看著看著,阮南依幽幽嘆了口氣,看向院墻外面。她的情緒不外露,可是對外的向往猶如實質。也不是阮南依習慣出去,只是被拘著和主動宅在家中是兩個感覺。后一種,比較容易激起她的逆反心里。 阮南依畢竟宅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看了一會兒,安安靜靜地開始看書。 嗒—— 扔過來一個小石子,準確地蹦到了阮南依的書頁上。 阮南依抬頭,看到了爬在院墻上的姜遂。他還是嘻嘻哈哈的樣子,打趣道:“阮小姐好像不是特別開心?!?/br> 阮南依捫心自問,還好,于是搖頭。 姜遂卻翻了一下,坐到墻沿上,提議道:“要不要我去找個人,帶你出去?” 這個提議不錯,可是阮正這個阮府的老爺在,云逐月她們都不好將她拉出去。這幾日阮正總在家,每天得空還有問她的課業,阮南依一夕夢回學堂。 “算了吧?!比钅弦滥璋桶偷?,“而且誰能帶我出去啊?!?/br> 姜遂一哂,翻身跳下去了。 不多時,暖玉來了,神色中藏著一些揶揄。 阮南依:“?” 暖玉笑嘻嘻牽起阮南依,書也奪走了,將她往閨房的方向推,“世子來了,說是今日得空,想請你出府游玩?!?/br> 阮南依瞬間捋清了前因后果,姜遂去找了謝晟,說她想出去,謝晟來了。謝晟與云逐月他們不同,阮正不會攔著。云逐月他們來,是明顯站在阮南依這邊,給阮南依找空子鉆。謝晟怎么看,都不是這種顧念私情的人。他過來,一定有什么事。 坐在妝臺前,阮南依還有些暈乎。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心底慕然一梗,差點失手將胭脂盒打翻了。 她抓住輕煙的手,顫聲問:“你說我要是不出去了,會怎么樣?” 輕煙瞅著阮南依,也不覺她這個樣子能自己上妝,鎮定自若從阮南依手中拿走胭脂盒,蹭了一些,抬著阮南依的下巴,笑問:“小姐都不數數,禁閉這些天,你都嘆了多少口氣了。如今世子來了,與你出去玩,怎地還不愿意出去了呢?” 阮南依深深看著輕煙,用一種略帶滄桑的口吻道:“你不懂?!?/br> 輕煙:“?” 阮南依卻沒有解釋。 拿弓箭瞄準自己未婚夫這件事,還是不于輕煙細說了,不然又要用一個謊言來圓。 阮南依來到前廳,依舊滿腹愁緒。以前見謝晟,她還是很自然,現在連手在哪兒放都不知道。 緊接著,阮南依頭皮一麻,接收到阮正恨鐵不成鋼的目光,她又兀自堅定起來,行容一切如常,總算像那么回事了。 謝晟牽著她出府,阮南依自始自終低著頭,也沒有與謝晟對視。 都要上馬車了,阮南依才問了一句,“我們去哪兒?” 謝晟俊美的面容上,滑過一絲不自然,“今天我有事,不能陪你?!?/br> 手下牽馬過來。 阮南依沒料到這句話,一時有些呆。靜默片刻后,阮南依小聲提議:“那你去忙……你去的地方,方便帶上我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阮南依一直在觀察謝晟的神色??上еx晟天生冷臉,阮南依很難看出來他的思緒,只能根據猜測補充,“我只是問一問?!?/br> 阮南依說完,鼓起勇氣與謝晟對視??吹狡岷谏铄涞捻?,阮南依又驟然失去所有的勇氣。她猝然別過視線,心驀然就亂了。 什么時候她改變了自己的立場?妄圖介入謝晟的生活?在謝晟身邊有一個她的位置?想到這個,阮南依冷汗下來了。 踩在馬凳上,登上馬車。 僅由這一個動作,阮南依完全理清了自己的定位。轉頭時,笑容已經完全完美了起來,甚至還有些打趣,“不是有事,快去吧?!?/br> 謝晟垂下眼皮,復又抬眼看阮南依。他也許有什么話要講,不過最終,只是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 阮南依笑容不變,點頭,轉身進馬車了。 輕煙完全看不懂,明明感覺之前還好好的,怎么這氣氛這么不對勁。不過阮南依不說,她也沒問,只是倒了一杯熱茶,給阮南依用來暖手。 阮南依靠著車廂,目光看向虛空的一處,直到茶水放涼了很久,才慢吞吞喝了一小口。 輕煙一直注意著外面,出了熱鬧的城區,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這是哪里?”輕煙遲疑著問。 阮南依還未撩起車簾,玄龍衛說到了,請阮南依下車。 阮南依搭著謝晟的掌心下來,看到匾額上兩個大字“刑部”。這個瞬間,阮南依的血冷了,腦海轟然一片炸開。 謝晟懷疑她的身份么?!帶她來刑部大牢?! 她自己心中有鬼,不知道自己在看向謝晟時目光有多復雜,包含了多少含義。 謝晟與阮南依對視,視線只停留了一瞬,很快錯開。阮南依踩在地上,腿腳虛軟。這時阮南依才注意到,謝晟牽著她的手一直沒松開。 阮南依抽了抽,沒抽動。 一時間,阮南依也摸不準謝晟的套路。 她跟在謝晟身側,亦步亦趨。幾度看著謝晟利落的下頜線條,欲言又止。來到刑部大牢時,即便阮南依努力穩住,撲面而來的昏暗還是讓她倍感壓抑。 地牢深處,恰好傳來一聲艱難的慘叫,字字泣血。阮南依低頭,看自己與謝晟交握的手。 謝晟忽然松了手。 阮南依伸手,大概是想牽住。動作到一半,她聽了下來。阮南依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讓不知道哪兒來的淚水流下來。 下一刻她卻感受道,謝晟勾住她的腰,將她帶到身邊。 “很害怕?”謝晟輕聲問。 本來阮南依憋住了,可謝晟問,她突然哭了:“為什么不害怕?” 你要是在這準備弄死我,我為什么不害怕? 謝晟沒料到阮南依哭了,忙托著她的臉,給她擦眼淚,低沉的聲音中包含了歉意,“對不起,你說方便帶上你,就帶上你?!?/br> “我考慮不周,這里對于你來說,應該是嚇人的地方?!?/br> 阮南依眨巴眼看謝晟,都忘了哭。 她不太相信地問:“唔……來這里,我說放不方便帶我來?!?/br> 謝晟應了一聲。 阮南依在呆了這么一會兒后,哭地更大聲了,“我還以為我犯了什么事,你要給我上刑了!嗚嗚嗚……” 謝晟這才明白,阮南依看他那一眼的含義。 誤會解開,阮南依完全放心了。 這里陰森森,沒有光,氣味也有些古怪。硬要形容,應該是發霉和臭味混和在一起。阮南依當然不喜歡這里,但她牽著謝晟的手,跟在謝晟身后還可以。 順著路七拐八拐,又進入一道門,來到一個牢房前。 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人靠在墻角,光裸的上半身有一些傷,以繃帶包扎上,繃帶外浸出深紅的血跡。在他左胸心臟的位置,有一個用烙鐵印上去的“仇”——那是舊傷,已經有長好的疤痕。 阮南依只看了一眼,垂下眼皮,不再多看。 終于聽到人聲,年輕人睜開眼,目光在他們之間掃視,很快陰贄的目光釘在謝晟身上。 “謝晟?”他每說一句話都要牽動傷口,阮南依聽到了他抽冷氣的聲音。但他的聲音,依舊沉穩。 “是我?!敝x晟平淡與這個人對視。 年輕人笑著,咳血,贊嘆起來:“不愧出身國公府,和你爹一樣,都是老皇帝的狗?!?/br> 不需要謝晟說什么,姜遂面無表情走過去,一拳砸在年輕人側臉。年輕人臉歪向一側,呸出一口血沫。 阮南依沒說話。 在哭過后,好像身上的力氣都被抽去了,一并抽走的還有喜怒。她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安靜地看著這一幕。 盡管她極力壓抑了,但不可避免將一只手藏在身后,纖細的五指倏然收攏。 ——她的手在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面對這個問題,她沒辦法給自己一個答案。因為太難了,所以很難做出決定。心里保持了理智的思考,身體卻因為壓力不受控制。 年輕人笑起來,哈哈大笑,卻是在自嘲。笑了半晌,直到傷口牽出血來,他才止住了笑聲。隨后他盯著謝晟,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他在你們手中,我一個字都不會說?!?/br> 在這句話后,又是很長的沉默,長到所有人都不會以為他開口了。 姜遂以眼神請示謝晟,謝晟制止了。 年輕人麻木的目光看向謝晟,問:“他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