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小樹叢邊的水池前站了兩個男生，一個剃了板寸，面露兇相，正是高二三班的岳椿。

    他打開水龍頭，狠狠地沖了把臉：“媽的，學校多少染頭的他不管，一個兩個抓著老子不放……”

    罵罵咧咧的聲音被水流聲沖刷得斷斷續續，但也能聽出個大概。上周在校門口他因為遲到被孔主任抓到訓了一頓，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跟孔主任一起值班的顧陌卻指出，他的儀容儀表不符合規定。

    這下把岳椿惹毛了，染個發而已，之前從沒有人抓過這方面的違紀，要較真起來他們班的周行才是問題最大的那個。

    早上起床本來就一肚子悶氣，他當時就跟顧陌頂上了，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難聽話，顧陌只輕飄飄丟下一句：“記過，叫家長?！?/br>
    畢竟不是小孩子，叫家長這種事在a校也算丟臉，岳爸又是個暴脾氣，一來就把岳椿拖到門口理發店剃光了一頭雜毛。

    “……自己班上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揪著別班的立威給誰看呢？”

    “我看過他們班接力賽的名單，一群軟腳蝦，到時候我們……讓那個老師也落落面子……”

    說話聲音漸漸遠去，樹叢后一人曲腿坐靠在陰涼處，聽見沒聲了睜開一只一直閉著的眼，嗤笑一聲。

    “那就玩玩?！?/br>
    “岳椿，隔壁班周行看著我們這邊呢?！?/br>
    看他們干嘛？岳椿奇怪地扭頭，正好對上周行意味不明的目光，心底沒來由地發怵，這男生仿佛不是來參加運動會倒像是打獵的。

    他自問跟周行沒什么沖突，怎么就被盯上了？

    “看什么？”景惜對周行難得的認真頗感意外。

    一陣涼風習過，吹落了幾片零碎的樹葉，周行伸手梳理了下額發，透過指縫悄悄看向教師席。

    “沒什么?！?/br>
    “gogogo?。?！”

    眾人對接力這一項目期待許久，比賽一開始吶喊聲就響徹校園。

    二班第一棒體委當先，徐子銘短跑成績斐然，輕輕松松拉開差距將交接用的布條遞給第二棒的景惜。

    “為什么第二棒是個女生？”

    “二班這是不想贏了？”

    二班同學聽到疑問聲暗想，一會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吃貨的狂熱。

    第二棒是跳吃懸空棉花糖，棉花糖重量輕，稍微有點氣流就晃來晃去，加上不能用手，這一關逼瘋了不少人。

    “wow，快看！”

    cao場入口的比賽地點聚了不少人，人群中心的馬尾辮上躥下跳，彈跳力可怕得不像是一米六的小矮個……

    景惜聞著甜味，猛地跳起咬住棉花糖，吧唧了兩下問一旁陪跑的胡小居他們：“我能再咬兩個嗎？”

    “……行哥要來抽你了！”

    景惜依依不舍地將視線從別班的糖上挪開，蹦跶著去往第三棒。

    第三棒在學校后山舉行，這是三班的優勢環節，攀巖墻上的三班選手如同壁虎一般跐溜跐溜往上爬。

    “真像猴子?！本跋K道。

    二班沒有攀巖和游泳的能手，游泳館的第四棒差點讓三班反超。一班班長江越倒是在這一棒發揮賽泳水平，一連超過了幾支隊伍。

    到第五棒時，二三兩班不相上下。

    岳椿本來對壓軸的五千米長跑勢在必得，現在……他看了眼相鄰賽道上氣定神閑的周行，咽了口口水，這位大佬名頭駭人但究竟實力如何沒人清楚。

    他們班拿到的一手情報中接力名單沒有周行，大佬一向對校園活動不怎么上心，這會兒半路殺出來……

    說沒壓力是假的，即便離得不近他也感受到了鄰道傳來的陣陣壓迫感。

    “岳椿，”周行扯著手腕處的護腕，“發型不錯?！?/br>
    莫名其妙被cue到，岳椿摸不著頭發：“??？”

    “啊你媽，快跑啊憨比??！”

    圍觀的三班群眾怒吼，他才反應過來周行這廝趁他發愣已經拿了布條跑出幾十米了。

    像是在故意等他似的，一到彎道周行的速度就慢了下來，等岳椿快追上時，他又在直道拉開了不小的差距。

    “像不像tom and jerry？”

    景惜想到了經典老番，托著下巴坐在跑道外看他們你追我趕。

    特意過來看最后一棒的顧陌聽見她這句話，對周行這樣的舉動感到不解：“他跑得還挺輕松?！?/br>
    “那是，周行耐力可持久了！小時候他總在小區跑第一……”

    景惜口氣如王婆賣瓜，巴登巴登望著顧陌，像是等著他夸一句“amazing”。

    顧陌見她大有你不說我就一直盯的樣子，稍微夸了下：“……是厲害?！?/br>
    景惜這才心滿意足地扭過頭繼續觀賽。

    接力賽終點處還是在cao場，體育部專門搭建了一座顏色迷之炫彩的桁架。

    大部分學生都給自己支持的隊伍打call去了，剩下的要么玩手機要么聚在一起聊天，沒人注意到有個戴口罩的男生鬼鬼祟祟地蹲在桁架旁。

    鼓搗了一陣，口罩男掏出手機：“我辦事你放心……松得很，就等他來……人多查不出的……”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他很快就掛了電話，裝作休息的樣子盤腿坐在草皮上。

    繞過整個校區，周行和岳椿一前一后從cao場入口出現。

    跑道兩邊已經擠了一大波人，顧陌被景惜催促著去終點處等周行。

    “老師，他跑這么長路肯定腿軟，待會你一定要扶住他啊?！?/br>
    “……我扶他？”

    顧陌轉頭看自己班的男生，沒等他開口，徐子銘和其他男生接收到他身后景惜比的手勢，心領神會一個個嚎起來。

    “哎喲喲，搬了一天東西手酸死了！”

    “我剛剛跑步好像崴到腳了！”

    “我跟腱有傷的呀！”

    ……

    景惜點頭：“老師你看，一堆老弱病殘?！?/br>
    顧陌：“……”

    他得到了迎接第一名的殊榮，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班上這幫小孩都是什么毛??？

    考慮到周行是為班爭光，他還是拿了瓶水站到終點處。

    進入cao場跑道，岳椿與周行的差距反而越拉越大。

    周行略一回頭看見后面的人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心里冒出一絲猶疑，腳步也跟著慢下來。

    正當岳椿著急他不按套路來時，周行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加速朝終點沖刺。

    逆光下，顧陌沖他晃了晃手里的礦泉水瓶，面色不似平時的嚴謹，甚至還帶了兩分愜意。

    變故就在分秒間發生，圍觀人群推推搡搡，不知道是推力太強還是豆腐渣工程，桁架在周行快夠到終點彩帶時搖搖欲墜。

    眾人沉浸在熱烈的氛圍中，只有視力過人的周行注意到了桁架的顫動。停下已經來不及了，就算是為了名次也只能硬生生扛下。

    “天哪，上面有根架子要倒了?。?！”

    就在撞過彩帶的一瞬間，頭頂的一根粗鋼架受到外力沖擊當頭掉落，伴隨著驚呼尖叫聲眼看就要砸中他——

    “周行——”

    “砰——”

    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他就被人抱撲在地。

    “……老師？”

    顧陌把他整個圈在懷里護住，一只手還覆在他那頭雜毛上。

    由于慣性，兩人雙雙倒地，周行從顧陌胳膊下探出腦袋，那根架子掉在身后一步開外，砸得塑膠跑道現了印，周圍還散落了幾根細鋼架，擊起不少塵土。如果剛剛砸中他，得在醫院躺個幾天了。

    “有沒有受傷？”

    顧陌把他扶起來，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

    “沒事，就擦破點皮?！?/br>
    見他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顧陌板著臉說：“去醫務室看看，傷到筋骨就麻煩了?！?/br>
    周行活動了下手臂，除了倒地時蹭破一大塊皮血流得有些嚇人，并沒有其他異樣。他盯著汩汩冒血的傷口，回想剛剛顧陌飛撲過來救他的神情，或許是出于老師對學生的愛護，顧陌剛才著急得失態了。

    后面的選手陸續沖線，運動會最后一個項目也結束了，趁大家歡呼一片，戴口罩的男生偷偷溜出了cao場。

    “行哥，你沒事吧？”

    “咱行哥就是厲害！”

    二班同學圍在一塊，被周行舍身奪冠的精神感動得熱淚漣漣。

    顧陌看他們彩虹屁吹得差不多了：“徐子銘，我帶周行去醫務室擦藥，你替他領獎?！?/br>
    “沒問題?！?/br>
    周行正對著散落一地的那幾根架子沉思，聽到顧陌的吩咐樂得找不著北。

    桁架散架這一意外引起不少學生的不滿，尤其是當時離終點比較近的觀眾不免后怕，更何況里頭大多是周行的迷妹，看到他受傷了齊齊指責學校失職。

    顧陌帶周行去醫務室的路上聽著這些學生你一句他一句的猜測事件可能性。

    “這架子質量也太差了，體育部怎么辦事的？我看要挨批?！?/br>
    “幸好沒砸到人?！?/br>
    “周行不是受傷了嗎？心疼我行哥嗚嗚嗚……”

    “就他沖線架子散了，別人都沒事，會不會是他走霉運？”

    “呸呸呸，閉嘴吧你！”

    ……

    討論過后矛頭紛紛指向校方，說學校偷工減料辦事不力也就算了，到后來什么草芥人命罔顧人倫都蹦出來了，顧陌越來越覺得這座學校語文水平有待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