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理我干嘛?
陽景公寓是學區內少見的精裝房,附近有許多十幾年前的老樓,小半出租給附中沿路推車謀生的小商販。 天蒙蒙亮的時候車轱轆碾過吸水磚,到了深夜再咕嚕嚕推回來,來往安靜又熱鬧,是片煙火氣十分濃重的地方。 d市的企劃談得很順利,江薄笙今天是來告別的。車子??吭陂T口,陳子侑站在車旁和他說話,被來來往往的幾波人打斷了好幾次,如此幾番才安靜下來。 江薄笙笑著說:“看來你在d市過得很好?!?/br> 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有多熟,陳子侑扶著車窗一陣失語,解釋半句都嫌多余,半天憋出句話:“……我在哪兒過得都挺好?!?/br> 處理后事,自然一地雞毛亟待清理,陳子侑又帶著三分不情愿,一直沉浸在煩躁中遲遲沒收拾好心情。 繼母那邊的親戚大多和他交涉不深,對待他沒有太尖刻,想象之外的順利讓他松了口氣。 不過因為他的出現,反倒讓他不曾露面的兩個兄弟落了不少話柄,事已至此,陳子侑已經懶得再費心管其他的了。 此行耗費太多精力,與家里的牽系松了一端,重新安置本就是磨人的事,陳子侑自認做了最大的讓步,江薄笙不知道是固執還是做派老成,堅持把陵園地址給了他:“留著也好,或許有一天你改主意了呢?!?/br> 禮節上的事,陳子侑夾住紙條,看也不看隨意揉進口袋:“麻煩你跑一趟了,回去小心點?!?/br> “公司在d市有中意的項目,原也要來?!苯◇险{整了下坐姿,說:“時間太倉促,不然應該請你和你男朋友吃頓飯的?!?/br> 對方是聰明人,猜中并不令陳子侑意外,反而按住額頭道:“我倆好著呢,求求你趕緊走吧,別給我添亂了?!?/br> “所以呢,算過去了嗎?”對方突然發問。 沉默掩飾了晃神。 車燈拉成兩個光點,耳邊滑過風聲,拉回了飄遠的思緒,陳子侑跺跺腳,沒有回答他,因為自己都想不通這一遭。 半月前買的煙剩大半盒揣在兜里,陳子侑下意識去摸,沒翻到打火機,便忍下作罷了。 既然接手了爛攤子,去趟陵園掃墓無可厚非,盡孝盡善更像是本分——供上白菊和香燭,宣告前半生的恩怨就此了結,想來都要蒼老許多。 家人在陳子侑心中是個死結,早在童年扎了根,逃離后十年間的自欺欺人,和捅破窗戶紙那一刻的焦炙,無一不戳穿他還介意,還尚未得到解脫。 他是真心喜歡歐陽黎這個人,行事不愿太敷衍。 只是一段心事擱置良久,這么多年的情緒裹著,自行剖解也需要時間,開口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歐陽黎根本沒有給他機會。 翌日到了飯點,陳子侑路過門口,探頭掃了一眼:“老歐呢?” 文科辦公室只剩晏寒,也正好要鎖門吃飯,外套穿了一半,鑰匙拿在手里:“哦,剛才跟黎董走了,應該是出去吃了吧?!?/br> “怎么,你也認識黎離?”陳子侑眼神涼涼的,奇奇怪怪的勁兒又上來了:“他是什么a市首富嗎,怎么人人都認識他?!?/br> 倒也沒有,他排第二……晏寒弱弱地想。 直覺不妙,晏寒訕笑著開脫:“不熟不熟,人家只當我是泛泛之輩。a市商圈一共沒幾號人,想在名利場里混黎董總得認識的?!?/br> s社和晏家的公司常有經濟上的往來,晏寒在某次晚宴上有幸見過這位極其年輕的商業巨匠。黎離對他頗為賞識,問過他離開公司后的去向,去年還發出過s社主辦的藝術展邀請。 食堂的人已經撤了一波了,剩下幾個下午沒課扎堆閑聊的,徐瑤添完餐盤坐回來:“歐陽老師呀?我出校門拿快遞看著他走的,旁邊的好像是他朋友吧?!?/br> 陳子侑本來就心煩,聞言極其陰沉地一暼:“看見了你不告訴我?” 不是你讓我別往里摻和的嗎!躺槍無辜人士在內心咆哮。 “年輕人,做事別太急躁,”劉雅虞捧著手機給老公發消息,時不時抬眼嘲笑道:“前幾周你不在,人歐陽老師不一樣有說有笑跟我們吃飯嘛,你一頓飯找不到人而已,有什么的呀?!?/br> 楊靨活躍在吃瓜一線:“這件事情告訴我們,帥哥的朋友也都是帥哥,這年頭高富帥有的是,但高富帥單身還讓我親眼見到的不多了。嘖嘖嘖那臉,那腿……” “別說了,再說我們陳老師該有危機感了?!眲⒀庞菪χ盅a一句:“不過人家小年輕看著是不錯,s社老板,鉆石王老五?!?/br> “一個是同居室友,一個是同窗竹馬,大三角修羅場,竹馬突遇天降,ta究竟該何去何從?文案我都幫你想好了,我可以?!?/br> 老好人的人設立得穩,女同志拿他開涮已經屢見不鮮。 今時不同往日。眼看陳子侑氣壓越來越低,徐瑤吸取了剛才的教訓,幫忙圓場:“帥哥的朋友都是帥哥,所以你和歐陽老師的友誼才情比金堅!” 一搭腔又被集火了:“閉嘴,吃你的飯?!?/br> 徐瑤:“……” 另一邊黎離剛下飛機,沒叫人提車,行李丟給秘書了,只揣了個手機,到附中的時候包都沒拿。 歐陽黎不知道他今天來,手頭工作沒清理干凈,走不了太遠,思前想后,最后問他要不要吃附中食堂,遭嚴辭拒絕后隨便在附近找了家餐廳。 “唉,食堂的招牌冒菜真的很好吃?!睔W陽黎惋惜道。 黎離豎起中指:“滾,老子又不是第一天在這邊混,鬼才上你當?!?/br> 上次歐陽黎跟他攤牌之后,黎離飛到國外散心,兩個多月沒回國,拖到s社新電影開機在即,助理催了三十多個國際長途,才滿不情愿地踏上回程。 單方面的動情和放手都比糾纏過的更容易釋然,黎離因此慶幸,撲面凌冽的海風令他呼吸不暢,卻渾生出空前未有的解脫感。 還好,他不知道。 人生漫長,黎離不喜歡帶著什么走,舍割了最壓抑的心事,好不容易不惦記這人了,回來照例去見了面。 結果一見面消化了兩個月的憤激全漲回來了:“搬家?歐陽黎你他媽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換個房子換個心情?!?/br> 以黎離對他的了解,對方顯然不是習慣于將情緒外露的人,內斂沉穩,就算是在正式場合之外的場合,也很難見他不得體的樣子。 此刻歐陽黎明顯沉默許多,不發話,面前一盤辣子雞蓋澆飯,只有腮幫緩慢得動。 黎離往后靠靠,長吁口氣:“房子找好了?” “還沒,挺難的?!睔W陽黎笑著搖頭,鏟口飯半天不下嘴。 “趕緊吃,按這個速度你得吃到第二天?!崩桦x腹誹真他媽打開新世界,老大爺不絮絮叨叨的他還不習慣了:“瞧你那樣,失戀的臉色都沒你嚇人,有矛盾不當面解決,在這裝安好頂屁用,作不作?!?/br> “小陳老師說要找我聊,現在聊也是吵架?!睔W陽黎疲倦地說:“先搬走各自冷靜一下再說吧?!?/br> 具體情況他不太想開口,反正黎離也不愛聽:“隨你便,你就算了,別人的事別跟我講啊,老子懶得聽?!?/br> 他因為舍不得割斷多年情分選擇放下歐陽黎,不代表對前情敵的濾鏡也一起摘掉了,聽見陳子侑的名字還是煩,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單就今天而言,誤會嘛,兩句話解決的事,黎離完全沒get到對方頹喪的意義,只覺得兩個人都矯情得很,可見人間悲喜并不互通。 天際抹了層銹,夜色漫壓下來。 高三放學晚一些,歐陽黎出教學樓看見陳子侑雙手插兜,晚上十點多穿著半袖坐在花壇邊,反應都慢了一拍:“有事找我?” 對方在的教學樓更靠近校門,且和高三之間往返要五六分鐘,除了專程來一趟沒有別的可能了。 陳子侑揮揮手:“等你呢?!?/br> 回去還是那條小路,以前陳子侑總說嫌擠,影響他們并排交流感情。這次繞到分岔路口,歐陽黎卻主動提出走這邊近一些,先一步靜默地一前一后。 前路狹長多折望不到盡頭,下一盞路燈之前,陳子侑快走兩步扯住他:“在生什么氣?” 類似句式陳子侑用過很多次,是關心,也是求和的信號之一,但歐陽黎沒有一次像今天這么僵硬難捱。 大抵心理作用作祟,覺出對方語調里的焦慮,歐陽黎敷衍道:“沒生氣?!?/br> 陳子侑心領神會地停下來。 沉默了少時,歐陽黎自我放棄般補充道:“好吧,我最近確實因為一些事腦子很亂,但現在不想談,你也別惦記,我們沒必要因為這個吵架?!?/br> “可是你不開心?!?/br> 歐陽黎干脆死倔到底:“我不開心關你什么事?” 陳子侑輕輕嘆氣:“……你聽話,別鬧脾氣?!?/br> “我鬧脾氣?” 歐陽黎不喜歡把關系鬧僵,張營當面造謠他都能視而不見不計較,和陳子侑更又多了層曖昧關系,就算顧及情面也不該走到這一步。 夜晚容易矯情,話說到這個份上也談不上理智了。 “你真的不必關心我怎么想,沒怎么想。反正有什么事你不是也沒打算告訴我嗎,現在問這些還有什么意思?說到底室友而已,我都沒有管你了,你理我開不開心干嘛?” 歐陽黎笑容嘲薄,少見的連名帶姓叫他,說這些的時候整條眼眶發酸: “陳子侑,不至于的。我是愛cao心,但我不犯賤?!?/br> “……” 明知是氣話,音量大動干戈,尾音卻踩得很輕,點到為止地不愿多說了。 難過得悲涼,陳子侑眼神里帶著不忍,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勒得歐陽黎蹙起眉。 鮮為人知的小事,歐陽黎右手食指第二節的側面有一塊淺淺的疤。 初中的燙傷,已經有些年頭了,他有點疤痕體質,愈合后留下塊小瘡,寫字時每每掃見,都能隱隱回憶起那種刺扎的細小痛感。 現在不用看就能想起來了。 夜風急遽而過,歐陽黎扭過臉不和他對視,費力控制著聲線平穩:“站在這大家都不好看,你別鬧了,回去吧?!?/br> 月亮磕碎了一碴,冷光漫過蒼白,夏天快要過去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