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年卡不用白不用
晚餐找了一家湯面館將就,老板和附中的老師都熟,不肯收錢,陳子侑把錢墊在柜臺的計算器底下,從冰箱拎了兩瓶汽水,玻璃瓶晶瑩剔透,擱在桌上碰出兩聲清脆的響兒。 春夜里暖洋洋得快活,月亮升到很高,不遠處高三的教室整排亮著,一匣匣光格子里潛匿著團團希望。 過生日無非那么點事,借由頭聚一聚朋友,陳子侑成天泡在學校,生活上相當懶散隨意,算不上社交圈核心人物,但人緣還不錯。 今年排場不一樣,徐瑤跟著導航的位置開到一家五星級酒店名下的中餐廳,環境雅致,私密性做得很好,服務生帶他彎彎繞繞,推開走廊靠里的那扇門。 人沒到全,掃視一圈發現都是熟面孔,徐瑤脫了外套坐下:“什么地方,怎么一個人也沒看見?!?/br> “我們不是人???”周天海擠擠眼睛,問:“今天誰組的局?還清場,有錢燒得慌把排面搞這么大,我以后跟他多處處,抱對大腿太重要了?!?/br> “我也好奇呢,”蔡旭瑾說話了:“前天我給老陳打電話問要不要老規矩訂個位子,人家甩我一句問這么晚不如不問,氣得我今天差點不來了?!?/br> “這么囂張,老蔡我要是你我肯定不蹭這頓飯?!蔽榇瓤戳搜蹠r間:“小征沒到呢,等他一會?” “他說才下高速,讓咱們先吃不用等了?!?/br> 菜上到一半,楚征姍姍來遲,他上一個項目剛交工,搞定后扎在工作室睡得昏天暗地,醒了直接開車到d市,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嚯,學長你轉性啦?” “轉了你就不吃了?”陳子侑說:“正好,替別人省點錢?!?/br> 楚征也笑:“那必然不能?!?/br> 在座的都知道,陳子侑不講究這些,無所謂,吃麻辣燙都行。徐瑤心領神會,小聲道:“歐陽老師訂的?” 陳子侑點頭承認:“昂,說朋友塞給他的年卡,不用白不用?!?/br> “……我去這都行,請問這種朋友去哪里找?” 有種儀式感,叫你的室友想給你儀式感。 按歐陽黎一貫的行事作風,禮物要有,蛋糕要有,以及一點調動氣氛必要的小驚喜,轟轟烈烈來它一場男默女淚的紀實文學才是浪漫主義者的最高理想。 老大爺在家天天倒數,搞得跟過九九大壽似的??上r運不濟,老干部要幫高二看晚自習,只能遺憾缺席。 陳子侑的手機就擱在手邊,方便回看晚自習的無聊人士時不時的sao擾消息,所以短信發來屏幕亮起幾乎同時,陳子侑就注意到了。 ——如果可以,如果事先知道,陳子侑一定會提前關機,扔得越遠越好。 屏幕短暫地一亮,躺著零星幾個字: [伯母病危,想見你一面。] 陌生的號碼,歸屬地u市。 江薄笙臨走前給過他手機號,陳子侑沒存,更沒想過聯系,但稀里糊涂的,幾個數字看一眼就能想起。 某種程度上,江薄笙這個人代表了他與之決裂的少年時代,想到就不可避免地閃過種種;父親的葬禮,繼母過分的苛責,太多如鯁在喉的東西。 陳子侑只看了一眼便把視線挪開了,面不改色夾了一筷竹筍,默了一會,突來的情緒還是沒壓下去。 “干嘛去?”楚征叫住他。 陳子侑從桌上撈只打火機:“你們吃著,我抽顆煙?!?/br> 蔡旭瑾放下酒杯:“咋還抽,你不戒煙三年多了嗎?” 陳子侑說得煞有其事:“你自己琢磨你問得多不多余,戒了還不許撿回來嗎?!?/br> 抽煙只是幌子,他急需個借口逃離。但眼下顯然沒人計較,乍起的推杯換盞很快蓋過了關門聲。 年卡待遇,整條走廊空無一人。吸煙室在盡頭最后一間,陳子侑隨便找個窗口的位置,煙盒沒拿出來,就那么坐著。 短信忘了滑走,明晃晃掛在通知欄最前頭,意思不能再明白——要他回家,要他妥協,要他拋下恩怨,和將死之人做一場和解。 作為少數知悉陳子侑家況的知情人,不難想象江薄笙站在怎樣的立場發來這段話。陳子侑理解,甚至毫不意外。 但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陳子侑在母親早逝后經歷過一次家庭重組,多了兩個無血緣的兄弟,成了家中幺子。 少年時期繼母待他苛刻,初中搬家直接把他房間從正臥挪到書房,行為上說虐待也不為過。父親酗酒,和他的關系更談不上親厚。 父親在他初中畢業那年去世,隨后陳子侑考上附中,毅然決然離開生長的城市,大學做兼職養活自己,碩士畢業定居d市,再也沒回過那個家。 沒人知道過早經歷離別、選擇安定的生活到底算走運還是不幸。 十年的時間,足夠讓陳子侑平和地拾掇好往事,收斂鋒芒日漸成熟,隨然而無謂,可骨子里帶的鋒利一直沒有抹去,沉心想想都要罵街。 在自以為成熟了,人生耗盡了快三分之一的年紀,還妄想幼稚地老死不相往來。 人心是跳動的,活生生連著骨血。零落的苦痛就算被塵封,丟棄一隅,表面爬上銹跡,連根拔起還是會難受。 挺可笑的,大一陳子侑換了號碼,雙方切斷聯絡,家里也默認了他的出走。繼母留在手里的手機號沒換,早十年前就打不通了,臨了想再見一面都要輾轉他人,要江薄笙來問。 莫大的厭煩和疲倦倒灌席卷了他。 拉黑顯得矯情,他犯不著為這種事情費心,陳子侑手指點了兩下,左滑刪除。 酒過三巡,兩個人民教師明天都有課,早早散了局各回各家,陳子侑拎著爛醉的徐瑤,目送一個個上車。 徐瑤喝了不少,嗓門有平常兩倍那么吵:“哎,你不是也開車來的,打個電話讓歐陽老師接你一趟吧?” 陳子侑熟練地叫了代駕:“沒事,老歐最近乏了,讓他歇著吧,開車不規范,副駕兩行淚?!?/br> “……” 吹過夜風,徐瑤腦子一抽:“行,挺好的,真挺好的,我也不清楚你倆發展到哪一步了,湊合過吧,還能離咋的?!?/br> 他在酒糟里泡了一圈,意識和行為都不太受控,嘟嘟囔囔又跳回去:“你們到底怎么回事啊,在一起沒呢?沒有可抓緊了,學校那么多女教師惦記人家呢,我成天辛辛苦苦替你們堵柜門,也不謝謝我……” “沒人讓你堵,別自作聰明?!?/br> 陳子侑還很清醒,濃稠的夜色里平靜地說:“我和他的事,外人少往里摻和?!?/br> 晚自習十點半結束,歐陽黎這兩天肩膀疼,一是摔的二是久坐,一捏整塊筋rou發緊不爽利。 餓一晚上,心心念念的豆花米粉沒有了,便利店的貨架上孤零零躺著一盒麻婆豆腐。 兩人前后腳回的公寓,陳子侑開門的時候,便當熱好擱在微波爐有一會了,客廳靜悄悄地亮著。 沙發上的人半顆腦袋埋進抱枕,露出漂亮的頸線,安安靜靜地闔眼,窩栽一側。 陳子侑走過去,習慣性去碰他手背,半溫不涼的,比從外面回來的溫度好不到哪兒去。 喝了酒的緣故,他的掌心很燙,靠近了慢慢貼合,歐陽黎的手指細長,很瘦,突出得有些尖銳的骨節硌著他的手心,陳子侑不在乎,五指擠過指間,直至嚴實無縫,每一寸都契合。 只有時鐘滴滴答答地走。 歐陽黎不知什么時候睜眼的,或許陳子侑握得太緊,手背已經開始發潮;又或許他一時興起想嚇嚇對方,卻因為陳子侑的動作滯住了呼吸。 周遭是亮的,他的眼神也清明,不像剛剛懵懂轉醒的樣子。 陳子侑伏在身前,搭上視線的眼睛藏著一小塊陰影,有股說不出的難過。 僅僅一個表情,歐陽黎的心揪著一緊,瞬間涌上無法形容的心疼,很想做點什么,于是微微緊了緊手指。 那是個極其繾綣溫柔的姿勢,沉默長久的注視黏連著一些解釋不清的化學反應,大概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陳子侑露出抱歉的笑容,帶著弧度親上他的嘴。 落下的力度格外輕柔,舌/尖小心擦過不設防的唇線,細細密密地舔/吻。 沒有更深,也沒什么章法,兩片唇瓣稱不上專心的淺淺觸碰,隱約嘗到的甜味像北海道芝士塔。 對方是個偷吃零食的慣犯,老大爺啰嗦別人可以,別人教訓他不行,甜食吃多了,好像這個人嘗起來就是甜的。 陳子侑不想讓他染上酒氣,片刻便放開了。 淺嘗輒止的親吻,歐陽黎還是感覺到窒息,胸膛劇烈起伏了兩下。 “沒睡著?”陳子侑往里勾了勾手。 “沒有,就累了閉會眼睛?!睔W陽黎意識到他們的手還牽著,晃了晃沒扯開,眼角一挑:“你是不打算松手了嗎?” 陳子侑沒有回話。 “怎么了?”歐陽黎自行腦補一番后憂心忡忡:“腰疼?喝多了胃難受?蛋糕不好吃?還是生日過得不開心?用不用我給你泡杯蜂蜜水?” “干嘛不說話?”他又叫了一聲:“小陳老師?” 對視良久,歐陽黎確信他沒有醉,陳子侑卻跟關了五感似的,不聽不看不回答,試圖靠耍無賴蒙混過關。 心照不宣的默契,歐陽黎從細微末節的地方看出陳子侑的頹意,沒有掙脫和抽出手指,換了個簡單的問題:“好吧,那親完有沒有開心一點?!?/br> “好像有好點?!?/br> 這回陳子侑居然聽見了,弓身往下壓的同時翻轉手腕,正面鑲進指縫,改成了十指相扣,孩子氣十足的撒嬌行為。 手機響了沒人管它,星空和月亮不管,什么都不管。 歐陽黎猶豫著湊過去,發紅的嘴唇生澀地在陳子侑唇中點了點。 買一送一,點一下又補了一下,芝士塔的味道蹭在沾過酒精的下唇,歐陽黎耳根已然紅透,卻是難得的坦誠柔軟: “我希望小陳老師更快樂,更凜然,永遠不會有被煩惱侵擾的時候?!?/br> 陳子侑定定地看著他,收起習以為常的散漫,心底的顫動久久難平,復又去攥他手指:“正好,我還沒許愿呢?!?/br> tbc. ※※※※※※※※※※※※※※※※※※※※ 本來只想搞個吻手禮,但寫著寫著控制不住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