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楓篇(六)
眼看那腐尸已吞掉楊繼真一半的頭,再不阻止,他真會被咬掉腦袋,楊祁天冷眼站在一旁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危機時刻戚丹楓沖進場內,揮袖將走尸四分五裂,他知道自己犯了沖撞,撕碎走尸后垂眸跪在地上。 楊繼真已經嚇癡了,眼睛渾圓看著一個方向,額上沾著腐尸嘴里蹭的污血。 楊祁天居高臨下撇著二人。 “沒用的東西!” 他這話不知是說給誰聽,震袖對旁邊侍衛道:“今夜把少宗主送到亂葬崗去,不許任何人陪同?!弊詈笪鍌€字特意看著戚丹楓咬的重了些。 戚丹楓垂眼,楊祁天走后輕輕將嚇癡的楊繼真護在懷里。 熟悉的懷抱讓楊繼真清明了些許,縮成一團,干瘦小手死死揪著戚丹楓的衣袖。 戚丹楓摸了摸他的頭:“少主人別怕?!?/br> 陳相與暗道。如果當初自己知道楊祁天這么虐待兒子,他一定想辦法把楊繼真偷出來,即使送到尋常人家粗茶淡飯碌碌一生也比現在要好。 楊繼真還未完全緩過來便被侍衛粗暴拎到肩上扛到了亂葬山,一路上他摸爬滾打,拼了命掙扎哭鬧可都沒用,那只手臂死死錮在他腰上,他撲騰著雙手,鼻涕眼淚橫流,大聲對著后方的戚丹楓呼救,戚丹楓好似聽不到一般始終垂著眼,輕輕冷冷不去看他。 他被扛到了山頂扔下,一落地火燒似彈起,撲在戚丹楓腳邊,抓著他袍子死死不松手。 哭著哀求道:“丹楓,丹楓我求求你,別把我丟在這里,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他不敢去看周圍殘冢腐尸,只敢看著戚丹楓的臉,看著他眼角那顆垂下來的淚痣,哭著乞求,乞求…… “少宗主?!逼莸鞫紫?,將伏在他腳邊的楊繼真拉起來,脫下自己外袍來披在他頭頂,寬大黑袍一下便將他整個人罩住,從頭遮到腳,隔絕了楊繼真同外界的視線。 戚丹楓隔著袍子輕輕抱了抱他,俯耳小聲道:“少主人忘了答應過我什么嗎?!?/br> “這袍子上我畫了符咒,你躲在里邊沒有任何東西敢靠近。我在山下等你,吹那首你喜歡的曲子?!?/br> “少宗主,你將來是一家之主,不能在下屬面前失了威嚴,所以,你現在應該怎么做?” 楊繼真明白他的意思,被黑袍罩住的身體輕輕顫抖著,努力憋著不發出聲音,嗚咽聲漸漸消失。 戚丹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隨著同來的侍衛離開。 夕陽西下,余暉撒在繚亂的亂葬崗上有著說不盡的荒涼。亂葬崗上盡是腐尸白骨,陰氣極重,除了烏鴉和某些轉食腐rou的爬蟲以外,其他東西很少進去。盡管如此,前來的人也一個都沒有回去,盡數留在山下保證楊繼真的安全,楊祁天再怎么不喜歡他他也是楊家少主,真要出事了,在場之人難逃責罰。 楊繼真獨自站在山頂,身軀隨著抽搭搖晃,天色漸晚,盡管看不到外邊,但也能感覺到四周溫度在逐漸下降,夜風吹動旁邊一叢枯草發出沙沙細響。 楊繼真被這聲音驚得一個激靈,身體猛然繃的死死的,一動也不敢動,此時那件輕布袍子無疑變成了隔斷他與外界的銅墻鐵壁。 笛聲在此時悠悠響起,乘著帶腥味的風,斷斷續續飄到他身邊。那是楊繼真最愛聽的曲子,講述的是兩個相愛之人不能同生最后雙雙赴死化蝶的故事,旋律在亂葬崗來回飄蕩,凄美之余更添了幾分毛骨悚然。 楊繼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那一夜的,恐懼到了極點,任何形容都顯得蒼白。他就在原地站著,渾身的每一寸皮每一寸rou每一寸筋都繃的緊緊的,一動不動。戚丹楓他們離開時候楊繼真什么樣子,第二天早晨去接他的時候他就什么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他一直死死的站在原地,不敢挪動半寸,當袍子被拉開陽光照進來時楊繼真被眼淚糊死的眼睛恍惚看到戚丹楓的淚痣在在眼前恍過,那緊繃了一夜的身軀突然就垮了,沉沉倒在戚丹楓懷里。 楊繼真病了,高燒幾天不退,丫鬟仆人每天進進出出,源源不斷將湯藥送來。 楊祁天皺著眉頭來看過他幾次,幾天不見起色,最終無奈驚動了葉瀾。 葉瀾把完脈,看著楊繼真慘白的小臉,猶豫再三對楊祁天道:“繼真畢竟是極陰之體,亂葬山又是聚陰之地。他年紀尚幼,你不該讓他進去,此次他陰氣入體又受驚不小,免不了傷身毀神的一場大病。日后那種地方,還是別去了好?!?/br> 楊祁天緊緊皺著眉頭,這使他那張本就陰沉的臉更加陰沉。他看了楊繼真半晌,才對葉瀾道:“有勞葉城主了?!睌啃湫卸Y,親自將葉瀾送出門去。 戚丹楓垂眼立在床邊,待二人走后他才上前,握了握楊繼真那瘦小的手。 是夜,一道黑影起起落落閃進言靈山莊東南邊角的一座小院中。 在門口就聽到里邊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戚丹楓推開門,屋內那股苦澀的藥味便彌漫出來。他蹙了蹙眉頭,進去后順手掩好了門。 “你來了?!碧稍陂缴系呐搜谥煲贿呡p聲咳嗽著,一邊扶著床幃坐起來,她看起來三十多歲模樣,頭發稀稀拉拉的在腦后挽成一個盤髻,眼窩烏黑深邃,唇色蒼白,一看就是個久病纏身,命不久矣的模樣。 這個人陳相與認識,是楊夫人,楊祁天的正房妻子也就是楊繼真的生母。自陳相與入世之時便聽說,此人病入膏肓,終年閉門謝客。戚丹楓深夜來這了,難不成是——幽會。 戚丹楓行至床榻邊坐下,看著楊夫人憂慮道:“你最近的身體怎么樣?感覺病又嚴重了?!?/br> 楊夫人掩著嘴低頭咳嗽了幾聲?!袄蠘幼恿?,一直這樣?!?/br> “我上次說的那地方,你去找了嗎?” 戚丹楓垂眼搖了搖頭?!耙晕椰F在的身份,還接近不了?!?/br> 楊夫人道:“不急?!彼齻攘藗壬碜?,頭輕輕靠在戚丹楓的肩膀上,戚丹楓極為自然的攬住了她的肩膀,讓她靠在懷中。 嘖嘖嘖,陳相與咋舌,自己竟然知道楊祁天那廝有這么大一頂綠帽子,當真爽也。 楊夫人那久纏病榻憔悴的面容露出一絲小女孩才有的甜蜜,她看著戚丹楓的側臉,柔聲道:“千乘哥也別太著急了,萬事都要謹慎,楊祁天這個人陰險狡猾連爹當年都被他騙了,你千萬小心,別被發現了?!?/br> 戚丹楓道:“你放心,我有分寸?!?/br> 楊夫人點了點頭,掩嘴又是一陣咳嗽,戚丹楓輕輕為她順著背。有些心不在焉道:“繼真他……最近病了,很嚴重?!?/br> “不要跟我提他!”楊夫人突然激動起來,捂著胸口極力壓制著胸口翻涌的氣血。 “待你拿回聚魂引,將他和楊祁天那個狗賊一起殺了!” 戚丹楓垂眸?!八悄愕膬鹤??!?/br> 楊夫人厲聲道:“我沒有兒子!” “當年楊祁天為了聚魂引將我契氏滅族!若不是我有聚靈之體他怎會留我?兒子?”楊夫人冷笑,眼眶紅了一圈,淚水從空洞的眼中流了出來,她捂著臉痛苦道:“我的一生就這么被他毀了,我不愿的?!碑斈陾钇钐鞛榱俗訉O后代能得到聚靈之體的天賦,將契月溪囚禁起來,強行與她生了孩子。 戚丹楓輕輕拍著她的背?!拔艺f過的,阿溪,我不介意。無論你多恨楊祁天但繼真是無辜的,這些年他在楊家也沒有得到好的照料?!?/br> “待我拿回聚魂引,替叔伯報了仇就帶你們離開這里,我們回千島,我會將他當做自己的孩子,我們再也不出來了?!?/br> 楊夫人憤憤抬頭?!澳阍趺淳褪遣幻靼?,楊繼真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看到他就會想到楊祁天當年如何禽獸,如何強迫與我!”她死死的將手中被角擰在一起?!白屛矣X得惡心!” “楊繼真一定要死!跟楊祁天一起死!” 陳相與簡直不敢相信,楊繼真攤上的是什么父母,親爹虐待他,親娘又對他恨之入骨。 “你累了,好好休息?!逼莸鞣鏊珊?,為她擦干眼角的淚。臨出門前他猶豫了一下。 “阿溪,我知道你恨。但繼真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們同楊祁天的恩怨不該遷怒于他。你……好好想想吧?!彼nD了下?!袄^真有聚靈之體,聚魂引若傳給他其實比給我更加有用,你清楚的?!?/br> 說完,沒等楊夫人回答,他便推門離開了。 陳相與心想:倘若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真心對待楊繼真,那大概就是戚丹楓了吧,也難怪楊繼真一門心思的想要復活他。 楊繼真昏迷了五天后幽幽轉醒,戚丹楓一直守在床邊,時不時摸摸他額頭,看燒退的怎么樣。楊繼真醒了以后先是呆滯了許久,而后視線才逐漸清明,他微弱的喚了聲:丹楓。 戚丹楓道:“我在呢,少宗主?!?/br> 楊繼真費力扭過頭看到他,這才松了口氣。他一醒,身旁的丫鬟仆人便又被撤走了,只留戚丹楓一人照顧。 陳相與咋舌:這楊祁天可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