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
江西澤根據公孫霖的遺言將他跟林韶光的尸體帶走合葬在了郊外一處地方。雖然帶走尸體時小老頭有些不情愿,但江西澤的心情也不好,隨意的一個眼神事情便成。 “好了好了,西子……”從埋葬完那兩人江西澤就一直沉默,已經足足一個時辰沒有言語,一個字都沒有說過。陳相與怎么逗都不行。 快走兩步攔住他,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一些的孩子,語重心長道:“你有什么事就說出來,別憋在心里。他們的死又不是你的錯,你別往自己身上攬,生死有命?!?/br> 江西澤道:“為什么他們一定要死?” 陳相與撓了撓鬢角,嘆了口氣:“其實兩個男人……這種事情很常見,只是很少人會拿出來放在臺面上。他們兩個著實讓人欽佩,比起那些暗地里只會玩弄禁臠的人,他們是有真正的感情,但剛理倫常擺在那里,不過活著不能好好在一起,死了能夠相守也是極好的,他們這是求仁得仁,你不必傷懷?!?/br> 江西澤看著他,而后又垂下眼,很小聲的問了句:“那你呢?” 陳相與疑惑道:“我什么?” 江西澤道:“你容得下他們嗎?” 陳相與笑了笑,低下頭踢著腳邊的一塊小石頭?!拔叶家淮蟀涯昙o了,還有什么看不開的,無論是兩個男人還是一男一女,只要真心相愛,都是一樣的?!?/br> 江西澤的目光波動了一下,剛要開口說什么,陳相與又接道:“不過我是不會去找男人快活的,這輩子都不會?!?/br> 江西澤臉上空白了一瞬,隨即恢復了一片死靜。輕輕應了聲:“嗯?!?/br> 陳相與搭上他的肩膀,玩笑道:“我們的小西子今天怎么對于情愛的事情這么感興趣,莫不是想成親了?上次你還沒告訴我,你心儀的是哪家小姐,你爺爺常年閉關也不cao心,你說出來叔叔我去給你提親?!?/br> 江西澤目不斜視?!安槐??!?/br> “哎~”陳相與追上去?!澳銊e走啊,別不好意思,追姑娘臉皮這么薄哪能行,想當年你爹追你娘的時候那可是沒臉沒皮的,你跟我說說是哪家小姐,我給你參謀參謀,這些事我最在行了……” 江西澤道:“閉嘴?!?/br> 他淺淡的目光掃了一眼陳相與。 陳相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噤了聲,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再也沒有吭聲,他體會到了鳳仙門主在大廳中的恐懼,不在乎威脅,恐嚇,只是因為他那目光絲毫沒有感情,就像一個死人,也像在看一個死人。 二人一前一后靜默在郊外小路上走著,各懷心事,誰都沒有再開口。路兩旁生的枯草有孩童那么高,陳相與順手扯了一根叼在嘴里,無聊的擺弄著,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風吹動草葉沙沙的聲響。 出了郊外上了大路。陳相與心疑?!斑@不是回明月城的方向?!?/br> 江西澤道:“先去雁回峰,你回來這么久,也該想家了?!?/br> 陳相與不置可否的點頭,的確該回去看看了,自己一手創立起來的宗門,現在究竟淪落成何種斷壁殘垣。 “妙兒還活著嗎?” 江西澤道:“當年混戰中死了?!?/br> 妙兒是陳相與的婢女,自幼長了一張陰陽臉,村里人嫌她不詳,天災人禍都能推到她的頭上,村里有一頑石鬧了精,都說是她召開的,連轟帶打的趕出了村子,陳相與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 雖說是婢女,可卻從未把她當做婢女使喚。 陳相與悵然?!案?,也是她倒霉了?!背冻龅鹬目莶?,一掃玩世不恭的模樣,好不容易正色道:“你把我死后這幾年發生的事情跟我說一下。包括圍攻明月城?!边@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江西澤點了點頭,與他并肩走著,看著前方道路,緩緩開始講述往事。 “那時,玄門百家齊聚雁回峰準備圍剿,恰好遇到飛卿失控,將你吞噬后自爆當場。所去之人死傷慘重?!?/br> 陳相與終于明白,怪不得人人都說雁回峰一戰死傷慘重,可他當年什么都沒來得及做,一個人沒殺怎么就死傷慘重了。 原來是因為飛卿自爆,難怪了。雁回峰只有峰頭一小片地方能站人,地方不大,當年百家趕集一樣去了那么多人,難免擠在一起挪動不開。飛卿自爆閃躲不迭,血rou便毫無浪費的都沾在了他們身上。 那可是飛卿,化rou腐骨的毒。沾了它的血豈有好死之理,于是全都慘死了。 “事后他們遍尋雁回峰都找不到你說的蠱宗舊部,便認定是江家私藏了,連同傷亡的怒氣一起發泄到了明月山莊上,雁回峰圍剿后的第七天,玄門百家齊聚明月城?!?/br> “呵!”陳相與陰沉道:“他們可真是不要臉,江家能中立已是最大的幫襯?!?/br> 江西澤垂了垂眼?!爱斈隊敔斝冀抑辛⒑蟊汩]了死關。母親聽聞了你的死訊悲恨交加,不久便病逝了。父親悲痛,在眾人圍攻下重傷致死?!?/br>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江西澤平靜的目中露出幾分凄涼,陳相與仰頭看著他,夕陽古道,黃昏的光照在他的輪廓線上,耳鬢發絲根根分明。他終于明白江西澤在大廳上說的那些話。 “西子,你恨他們嗎?” 陳相與聽見自己這么問,聲音冷的讓他自己都覺得那不是他說出來的話,自重生后他真的覺得自己重生了,不再是前世那個狠厲的蠱宗??蛇@句話,讓他自嘲:狗改不了吃屎,他終究不是什么好人。 只要江西澤一句話,他便重新攪弄風云,殺盡百家。 江西澤看著他,面上已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映著薄暮的光,他反問:“你恨他們嗎?” 陳相與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不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種什么樣的因得什么樣的果,這是我該得的報應,我誰都不恨?!彼瓜骂^?!爸皇墙?,不該受我牽連……” 江臨晚比他年長,一直待他如親弟弟一般,所有人恨他罵他,可他一直百般維護?;钪臅r候就給他添了不少麻煩,死后競還給他惹禍上身。自覺虧欠江家太多。 江西澤點了點頭,淡淡道:“我以前恨過?!?/br> “恨過父親,恨他不敢忤逆爺爺,堅持中立。我也恨過世人,恨他們逼死你。但是現在,我誰也不恨,我只是想,要是我能早生二十年就好了,雁回峰一戰跟你站在一起,你或許就不會死?!?/br> 陳相與愕然聽著他這一段堪稱驚世駭俗心里話,震驚過后笑了出來。 “西子,你這是什么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喜歡我?!?/br> 江西澤道:“一直就很喜歡?!?/br> 陳相與笑彎了眼睛?!斑@些年你是不是吃錯什么藥了。你以前每次見我都想揍我的?!?/br> 江西澤瞥了他一眼。 陳相與收斂笑意,繼續道:“后來呢?” 江西澤平穩走著,晚風輕輕吹起他的緩袖。 “家主離世,面對百家的圍攻,原本依附的小門小派都匆匆脫離,生怕扯上關系。江家實力十不存三。但礙于府內陣法,他們不敢貿然攻進來,就在明月山莊門口沒日沒夜的叫囂,兄長氣的病倒了,長老們猥瑣不出。阿姐說江家不能無人,她就帶著我踏上二十四橋,與百家對峙……” 陳相與身側的手緩緩收緊?!澳惝敃r才六歲,你阿姐也才十四……”那群人怎么就不能放過幾個孩子。 他看著江西澤,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有什么資格說別人,禍亂的根源不正是他嗎? “后來呢?” “后來……”江西澤垂下眼?!扒迤骄齺砹??!?/br> “哦?!标愊嗯c應了聲,看不出是喜是悲。 “清平君念在平陽君與先祖的情分,為江家解圍,百家都退了。他同我們打聽你的事情?!苯鳚刹粍勇暽目戳搜坳愊嗯c。 陳相與垂著眼,神色黯然。 江西澤明白他為何心傷。當年清平君詢問。問他們認不認識一個用承影劍的少年郎,劍氣白虹,高潔無垢,性陳,名相與,字——長清。 凌霜高潔,萬古長清。多么宏偉的期許。 以至于清平君難以相信,世人口中十惡不赦的魔頭會是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弟子,他問過許多人,得到了許多回答,全都證明蠱宗陳相與確實就是他的弟子陳長清。 而后清平君回了云羅山。 陳相與苦笑?!八x開的時候,很失望吧?!?/br> 江西澤道:“他走之前同我說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情,還說我跟你小時候很像?!?/br> 陳相與稍微得到了些寬慰,起碼走的時候,師父還是愿意提他的,還沒有徹底厭惡自己。 “清平君?!苯鳚深D了頓,而后不知其意道:“真的是一個圣人?!?/br> 陳相與不明所以。 “你為我取名無垢是希望我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吧?!碑斈昵迤骄龔奶於?,江西澤方知世間真有清塵的圣人,他的高潔不在于衣不染塵,而在于靜動之間包羅一切的風華。 承影無鋒絕天下,羅生劍陣斬穹鴰。翠屏迷蹤隱歸處,濟世當首清平君 “是啊?!标愊嗯c道:“我希望你能一生高潔無垢,成為繼平陽君清平君之后的第三位圣人?!?/br> 江西澤搖了搖頭,陳相與沒有看到,腦中只是想起了以前云羅山上的事情,想起他下山之前,師父同火蕊銀光海棠樹一起送他到迷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