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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秀林看著她憔悴了許多的面容,眼底藏著很深的心疼,說:“顧老大夫德高望重,我理應正式來吊唁。你……怎么樣?” 這是對顧廷的尊重,與其余的東西無關,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他甚至特意挑了算得上唐突的夜晚前來。 唐如卿明白他的意思,頷首對他表示謝意,推著他往林子深處走:“勞煩你了,我還好,事情大多是我爹在忙,他也用不上我……” 他們這樣的相處模式太熟稔了,沒人反應過來有什么不對,就好像言飲冰本就是一個不良于行的病人,需要時時刻刻被悉心照料才行似的。 季秀林露在外面的皮膚毫無瑕疵,在月光之下就更顯得瓷白如玉,從唐如卿的角度看過去,幾乎能勾畫出他完美的線條,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在沒有“正事”的時候,季秀林本就不擅于主動和唐如卿說話,此時聽見她的嘆息幾乎是瞬間就提起了心臟,下意識地問:“怎么了?” 如果他摘下面具,叫世人看看這一章驚艷而令人畏懼的臉上流露出的是怎樣的表情,定會叫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季秀林壓抑在心底的擔憂與猶豫幾乎快要溢出來,唐如卿又嘆了一口氣,說:“沒什么,就是突然有點感慨,你說我們現在算朋友嗎?” 他們算不算朋友,從來都不是由季秀林說了算的。 因此原本只是一句尋常的話語,也叫季秀林難以回答,他只覺得有什么東西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臟,叫人難以呼吸,直到聽見唐如卿催促的聲音才能僵硬地做出反應:“應該算吧?!?/br> 季秀林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極大的不確定,唐如卿不滿地皺起了眉:“什么叫應該算?我還以為我們已經互為知己了呢,你這人真是……” 季秀林聽出她話語中的烊怒,便知道顧廷的死或許對她來說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感慨雖有,卻不至于怎么樣。季秀林不知為何覺得略輕松了些,放緩了語氣接過唐如卿的話:“哦,真是怎么?” 顧家并不大,他們很快到了林子中的涼亭中,這是言飲冰初次來顧府尋找唐如卿時所在的地方,唐如卿停了下來,不屑地撇了撇嘴:“嘖,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季秀林終于被唐如卿的比喻逗笑了,他的聲音其實很清朗,笑起來的時候才符合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輕松,唐如卿彎了彎眼睛,便聽見季秀林說:“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br> “正是正是?!碧迫缜湓谡{戲言飲冰的道路上,還從未得到過如此正面的回應,十分意外地點了點頭,表示了對他的肯定:“這可是你親口說的,別又給收回去了?!?/br> 帶了一張脆弱的面具,季秀林好像是站在堅固的城堡里,雖然卸去了一身戎裝,卻依舊不會受到任何危險,他面對唐如卿有著更自如的情緒,聞言淺淺地勾起了嘴角,話并不多地“嗯”了一聲。 唐如卿自然十分高興,她也不講究,就坐在亭前的臺階上,保持著和季秀林平視的姿勢,雙手撐在下巴上,說:“可憐我們都已經成了朋友,卻無緣得見你的樣貌,我這心里實在是難受得很?!?/br> 說著唐如卿還故作憂愁地嘆了口氣,季秀林原本是有事要告知于她,此刻卻像是被什么蠱惑了似的盯著唐如卿,緊跟著唐如卿的節奏問:“所以呢?” 唐如卿一歪腦袋,眨了眨漆黑的眼睛問:“所以你能不能摘了面具給我看一眼?就一眼?!?/br> “你應該知道我為何常年帶著面具才對?!?/br> 季秀林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逗弄什么真寵,生怕驚著了它,可唐如卿并未發覺這其中深意,理直氣壯地說:“我當然聽過你的傳言,但是我觀言兄氣質斐然,行事間皆有大家之氣,絕非看重樣貌之人,我不相信你會因樣貌而自卑,自然不覺得提起這個話題是冒犯了你。而且啊,你都說我們是知己了,就更不會因此生氣了?!?/br> 說著唐如卿還沖他眨了一下眼睛,有補充了一句:“我看著像是這么沒有分寸的人嗎?” 季秀林有些無奈,唐如卿的確行事有度,雖然表現出了十足的好奇,卻也沒有一丁點冒犯的動作,他配合著點了點頭:“的確不是?!?/br> “我就說還是言兄最為體貼?!碧迫缜渑牧艘幌率?,興奮道:“更何況似你這般的人物,即便當真是樣貌不佳,也是多少少女的夢中情人,不應該自慚形穢。若是當真為此苦惱,我也好開導開導你,所以你就給我看一眼嘛,就一眼……” 唐如卿比了一個拜托的手勢,季秀林的一顆心卻好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泡在溫泉里,享受著唐如卿夸張的追捧;一半浸入冰冷的湖水,不見天日。 “你為什么這么想知道我的樣貌?”他自知這一張面具絕無摘掉的可能,因此將問題又給彈了回去:“我不相信僅僅是因為我們是朋友?!?/br> “嘖,你要不要這么了解我?”唐如卿有些苦惱地看著他,眉毛都快打了結,季秀林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沉默著沒有說話。 過了好半晌唐如卿才說:“我想記住你?!?/br> 季秀林一愣,便聽見唐如卿說:“我跟你說過,我以前有個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曾經我以為我會帶著他一起游遍天下山川,我以為他會一直陪著我,從孩子長成少年,一直到耄耋之年都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