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至少還有人……有人在知道他真面目后愿意豁出性命救他，這就足夠了。只是可惜……可惜這般好的人已經死了，那么丑陋的凡人卻還活著。

    不過既然是這人的愿望，放過這些人也無妨。

    最后看了一眼空曠的土地，他緩緩失去了意識。沒想到這次不過五年，他就又要渡魂了。

    第144章 魂歸何方（十五）

    子曱真是個奇怪的道士。

    江寧渡魂的時候這般想著，似乎只要想著這個人，渡魂時的疼痛就會減少些一樣。

    其實第一次會面的時候他對這個奇怪的道士就很好奇，明明只是個人，靈魂也沒有半點問題，身上卻帶著天道的氣息。

    他與天道的抗爭已不知多少年，對于老對手他還是很熟悉的。

    先開始他將靈力都用來維持身體機能，所以看不出此人哪里被天道動了手腳，后來江家大火后，他和子曱朝夕相處，等到他能夠漸漸掌控自己的身體，他才知道這個男人身上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這個世界上，他見過的瞎子也不少，卻沒見過這般的瞎子。

    被天道“報復”從而失去了視力，這種事即便對于高高在上的神仙而言都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更何況是人了，但子曱并沒有自怨自艾。

    這人活得像個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更好，若是不熟悉的人，不看他緊閉的眼睛定然不會知道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瞎子。

    雖瞎眼如蝙蝠，心思卻澄澈寧靜。

    他本來覺得此人慣會做戲，卻沒想到……

    與子曱相處五年，在他那般憤怒的時候他還愿意放子曱一條生路，已經足夠說明他對子曱并沒有他想得那般不在意。

    他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了，甚至他已經沒有了完整的靈魂，他鄙視著人，怨恨著人，同時也被染上了人性，好的壞的都有。

    在子曱死在他膝蓋上時，他突然覺得有些記不起曾經的自己了。

    昔年他是瑤山上撫琴自娛的樂神，如今卻只是個在凡間茍延殘喘的半魂，失了另一半魂魄的他，漸漸有了人性卻再無從前的淡然，一次次的“背叛”讓他陷入了怨恨之中，越嘗試越傷，越傷越想嘗試，如今……他已漸漸墮入深淵。

    而子曱，在他快被黑暗吞食的一剎那，親手用生命將他拉了出來。

    如今他對人性雖然同樣失望，卻并沒有那么難過，畢竟這般的遭遇于他而言，并不算少，只是對象不同而已。

    至少他明白，這世上還是會有人不在乎他過去與否，會真的用心對待與他的關系，而不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他雖惱怒子曱出手阻撓他的報復行動，卻也感動于子曱的以命相互。

    江寧的意識漸漸放空，鎮外本就少有人經過，他倉促之間只能先尋了一流浪貓移魂，未開化的動物靈識本就約等于無，他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吞噬了小貓的靈魂，進入與小貓身體的融合之中。

    但……在他快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一陣笨重的腳步聲，他努力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竟是“江寧”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輕手將他抱入了懷中。

    江寧剛要掙扎，卻陡然陷入了昏迷之中。

    葉虞是被一陣陽光刺醒的。

    他已經許久都沒有見過陽光了，強烈的光線刺激弄得葉虞整個人都不太好，左臂上還有強烈的痛感，整個身體像是散架了一般，身上沒有半絲力氣。

    葉虞真的很想抬手擋下刺目的陽光，卻是力不從心。他只能掙扎著將臉埋到胳膊圈起來的地方，盡量避開強光。

    系統：呼！阿虞你終于醒了，我都怕你在系統空間里悶壞了。

    畢竟從未有過主人呆在系統空間的先例，幸好我家宿主福大命大，昨日真的是萬分兇險，方圓五里內都沒有適合的身體，它又不可能離開宿主太遠，眼看著就要“系統”重置了，曙光終于出現了。

    與葉虞失去意識不同，它是全程都看著江寧動作的。作為自家宿主的系統，它對于阿虞舍命相救的江寧自然不喜。

    #我家宿主這般好，為什么要去救一顆#

    在它看來，江寧給自家宿主收尸是應該的，即便左臂的傷口血染了半身衣衫，它也沒覺出任何的不對。

    系統靜靜地飄在半空中看著江寧小小的身軀從夜半挖到晨光熹微，然后又看著江寧“炸”了宅子，最后定格在江寧“死去”的瞬間。

    就是這一刻，系統幾乎是在那個殘缺靈魂離開江寧身體的時候就從空間里取出自家宿主的靈魂送了進去。

    它雖不能預知未來，但一個人的生機如何，它還是能夠看出一二的。

    如此，一命換一命，自家宿主才不吃虧??！

    葉虞許久才覺得找回了身體里的些許力氣，掙扎著爬起來，走到旁邊的樹林里。

    陽光還是太過刺眼了，對于一個久不能視的瞎子而言，即便眼睛沒有任何問題，還是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

    等到他走進樹蔭，葉虞才開始研究起來這具新的身體。

    然后……系統，你能解釋下現在的狀況嗎？

    如果是這樣，他救江寧豈不是白救了？就像是他為了江寧的身體才去擋刀一樣！

    系統【對手指】：額……這個也是不可抗力啊，你當初死得那般急，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合適的身體，正好看到江寧“死”在那里，我就將你……放進去了。

    江寧怎么死的？

    一聽這話，系統興致一下來了：阿虞你不要內疚了，江寧的身體是普通凡人，那靈魂力量多強大啊，運轉那般大的靈力，不說江寧還是個孩子，即便是個成年人，也承受不住這般大的力量。所以……

    所以我救了一個本就會死之人？

    系統：話也不能這么說，若你不救，當時那靈魂靈力失控，越溪毀滅是分分鐘的事情，那靈魂自己也會有所損傷。

    畢竟這世上的事情，都有兩面性。

    那……

    系統：你想問那個靈魂在哪里是不是→＿→！我早就幫你查好了，等你能行動了我就帶你去，哼！我們去找他報仇去！

    葉虞搖了搖頭，決定無視系統的惡意賣萌，專心恢復起自己的身體來。

    以往系統都會采集好每具身體的記憶給他，這次情況緊急，葉虞只能自力更生了。

    身體上的傷對于葉虞而言并不算大困難，困難的是融合這龐大散碎的記憶。

    江寧本尊早已死去，這所有的記憶應該都是那靈魂的記憶，而且還只是那靈魂偶爾憶起的部分。等到他融合完畢，也大概知道了為何那靈魂……哦不，太子長琴為何會如此偏執了。就這種經歷，想不偏執都難。

    三日過去，葉虞手臂上的傷口早已結痂，只是……只是當初靈魂受了傷，如今他每日里只有半日是清醒的。

    #殘疾新姿勢#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每日里的時間都是不一定的，便是連系統都無法推測他何時會陷入昏睡。

    如今他不過五歲幼童，越溪是回不去了，天大地大他又沒有朋友（玄霄不算），若是在人前昏睡……就是被人賣掉也是可能的，而且連蒙汗藥都省了。

    又從昏睡中醒過來，半響葉虞坐起來，開始每日的練功。

    運轉幾個周天后，葉虞收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著系統指引的方向而去。

    雖然他覺得太子長琴是個麻煩，但到底養了五年，又占了江寧的身體，還是做個了斷比較好。

    ……系統，你確定你沒出錯嗎？

    從人到貓會不會種族差距大了點，而且……還是這種嫩生生的小貓崽。

    葉虞蹲下身體輕輕叫小貓仔抱入懷中，溫熱的感覺酥酥麻麻從手臂傳導到他的身上，弄得葉虞有種難言的不自在感。

    一個五歲的孩子能做什么？什么都能做。

    葉虞沒打算去城鎮，抱著小貓就近找了個山谷，用個三天在谷口布了個八卦陣，隔絕了其他人的進入，而后又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搭了一座竹樓，從空間里取出被褥衣服，就安定了下來。

    這一個月里，他將小貓崽放在山洞里，用棉襖搭了個小窩，每日喂些流質食物，倒是到現在從未醒過。

    雖然看人看動物有些差別，但貓健康不健康葉虞還是看得出來的。

    這日，葉虞搭完竹樓去將小貓崽取回來，剛一踏入山洞，就聽到一聲“軟綿綿”的貓叫聲。

    長琴：這明明是警惕兇狠的……

    小貓崽哪有什么攻擊力，手上的爪子都是軟的，葉虞如今雖不過五歲之齡，制服一只小貓崽還是足夠的。

    如此，一人一貓終于搬進了新家，又過上了“同居”的日子。

    長琴實在想不通，這人到底是怎么活過來的，先開始他以為是江寧本尊回來了，但后來他發現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子曱跑到了江寧的身體里。

    這世上人死后還能進入死人的身體再活一遍的嗎？

    他用渡魂之術已靈魂為代價才能夠地活下去，這人分明……還是完整的靈魂，為什么……為什么能夠做到如此？

    然后他又想到一種更加深沉的心思，是不是子曱早有奪取江寧身體的打算？才會那般毫不猶豫地替他擋刀，才會不計條件地撫養他，他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去猜度人這種生物。

    因為這世上本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好。

    他早該知道的。

    所以這天，葉虞回到的時候，被守在門口的小貓狠狠撓了一爪子。

    第145章 魂歸何方（十六）

    魂歸何方（十六）正直的板板。

    葉虞從沒養過寵物，以前是沒時間，后來有時間了卻又覺得沒必要，畢竟他現在可是養了一只寵物系統。

    系統表示不服。

    葉虞摸了摸手上破皮的小傷口，無奈極了?？粗厣先怼罢钡哪趁任?，葉虞自問還沒有通曉“貓語”這種偏僻小語種，只能笑著走上前蹲下伸出手讓喵撓個夠。

    #附在貓身上沒道理連智商都下降??？#

    撓完的下一秒長琴就后悔了，這種行為實在是太蠢了，他恨不得找個人重新渡次魂，從此和子曱再不相見。

    也可能是上天（并不是）聽到了長琴的心聲，本來好好微笑著蹲在他身前的男孩剎那間側身倒在了柱子上，安靜地睡去了。

    長琴……

    這人又是要做什么？他和子曱相處了五年從不知道子曱有“秒睡”的習慣，他不由伸出喵爪試探性地推了推子曱，修仙者其實很少睡著，即便睡著了警惕性也比普通人好，沒道理推不醒??？

    是不能醒還是不會醒？還是借尸還魂的弊端？

    長琴繞到了子曱的身前，一縱身跳到了肩頭，將喵爪伸向子曱的脖子。

    長琴將體內稀薄的靈氣凝結在喵爪之上，只要……再往前一點再往前一點，這個欺騙欺騙他的人就不再存于世了。

    時間仿佛過了許久，久到長琴好不容易凝結的靈氣消散在空氣中，長琴喵最終伸回了舉著的喵爪，一縱身跳到地面上，淺棕色的眼睛悠悠地望著被打理得很好的山谷，最終打了個哈欠，窩在子曱的衣服上睡去了。

    他不憚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人性，但面對子曱……現在殺了豈不是沒意思了，若是子曱對他是利用，以后他有的是機會捏死子曱，若是子曱真的是關心于他，那……他也不虧，不是嗎！

    依舊還在工作的系統：臥槽！長琴你個小婊砸竟然敢對我家宿主動手，有種放學后別走，我們單挑?。ㄏ到y你也就只能和喵較勁了）

    葉虞醒來時已是滿天星子，他剛要動一下僵硬的身體，卻感覺懷中有股暖意，低頭一看，心里不由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