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77節
朱靖出殯當日,正好是冬至節假。申時剛過,荔知便來到朱府門口。朱家老爺官至三品禮部尚書,掌科舉之路,自然多得是人想要和他拉上關系。 朱府門前,人山人海。 若不是門口掛著白燈籠,說是盛大的壽宴也不為過。 荔知向門口登記的管家交了禮包,說明了身份,輕輕松松地入了朱家大門。 和朱家并無關系,但上趕著來吊唁的人不止她一人,荔知混在其中,并不突兀。 她一邊往里走,一邊尋找謝蘭胥的身影。一個熟悉的身影叫住了她,是謝蘭胥身邊的婢女桃子。 在桃子的帶領下,荔知找到涼亭中的謝蘭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這樣一個地方的,僻靜低調,卻又能從交錯的游廊和掩映的樹枝中,窺探到靈堂那邊的景況。 謝蘭胥坐在亭子里,神色淡然,荔知習以為常地握住他伸出的手,謝蘭胥輕輕一拉,將她帶往身邊坐下。 “那就是朱家老爺,禮部尚書朱清海。旁邊那人,想必不用我介紹了?!敝x蘭胥眼神所指,是靈堂前一位鶴發雞皮,受眾人簇擁的老人。 在朱清海身旁,是特意穿得很是素淡的敬王謝敬檀。 朱清海神色憔悴,雙眼紅腫,傷心之意不似作假。不知謝敬檀對他說起什么,他悲從中來,提起袖口擦拭奪眶而出的眼淚。謝敬檀安慰地輕拍他的肩膀。 “這就是你說的熱鬧”荔知問。 “想看熱鬧,得先替我辦一件事?!敝x蘭胥說。 荔知就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謝蘭胥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帶她來看朱家出殯 聽了謝蘭胥的要求,荔知這才明白他這是在有的放矢,怪不得要帶她來呢。 兩人暫時分頭行動。 荔知慣會討人喜歡,謝蘭胥給的任務對她來說并不難。 半個時辰后,她在朱靖的靈前上了一柱香,正打算離開靈堂去向謝蘭胥報告,一個小廝忽然驚慌失措地沖進靈堂: “老爺,不好了!柴房燒起來了!” “什么!”朱海清大吃一驚,“還不快讓人滅火!” 聽說府中走水,來吊唁的賓客都驚慌失措地往外跑。 柴房和靈堂都在前院,若是火勢控制不住,燒來靈堂是極有可能的事。就連朱海清自己都知道此事不可疏忽,小心起見,連忙護著敬王往院外撤退了。 荔知正想走,謝蘭胥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阿鯉!快走,柴房走水了——” 謝蘭胥不慌不忙地應了一聲: “我知道?!?/br> 荔知忽然間明白了柴房忽然走水的原因。 她一邊頻頻回頭查看有沒有人突然走進靈堂,一邊屏息凝神看著謝蘭胥毫不避諱地推開了朱靖的棺木。 “你在做什么”荔知難以置信。 “看死人?!敝x蘭胥抬頭瞥了她一眼,“你看么” 荔知:“……” 多謝,但不必了。 眼見著遲早有人要進來查看靈堂狀況,荔知不斷催促,謝蘭胥終于合上了棺木,狀若平常地和荔知一起走出靈堂。 朱府家丁都在忙著滅火,朱海清和謝敬檀第一時間轉移去了安全的地方。 沒有人注意到從靈堂中遲遲走出的二人。 “你看到了什么”荔知問。 “大理寺的驗尸結果說,朱靖死于后腦重物敲打導致的頭骨碎裂。棺中朱靖的死相卻是口大張,面色紺紫,眼球凸出。脖子上明顯的十根手指印痕?!?/br> “你是說,朱靖是被人掐死的”荔知驚訝道。 “如果朱靖是被掐死的,”謝蘭胥說:“白秀秀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夠掐死一百八十斤重的朱靖” 這個問題讓荔知陷入深思。 “這就有趣了?!敝x蘭胥微笑起來。 兩人在混亂中走出朱府,坐回馬車后,謝蘭胥取出一張素帕反復擦拭剛剛摸過棺木的手,淡淡道: “說吧,你都發現了什么?!?/br> 第66章 籠罩在夕陽余暉下的傍晚, 太陽落在云層之間,變得通紅的時候,大路中一駕馬車朝著朦朧的暮光緩緩駛離朱府。 馬車內,謝蘭胥和荔知相對而坐。 “雖然我不認識生前的朱靖, 但我以為, 他應當是個天真可愛的人?!崩笾f。 謝蘭胥意外地挑了挑眉。 荔知回想起此前和朱家眾人的交談。朱靖癡傻不假,但似乎并不惹人厭煩。 “朱海清有兩個兒子, 嫡出的是大兒子朱靖, 庶出的是小兒子朱逢, 朱靖死后,偌大的家產都由朱逢一人繼承。從利益上來說, 朱逢有足夠的動機殺害朱靖。但我和他交談,他對朱靖的死卻表現十分復雜?!?/br> 一個時辰前, 荔知離開謝蘭胥, 找上靈堂里一身白孝的朱逢。 她沒有傻到直接詢問兩兄弟的關系, 問候之后,她眼睛一眨, 淚水泛上眼眶,嚇了朱逢一跳。 想要拉進關系,荔知有自己的一套竅門。 萬變不離其宗,尋找共同點。 她和朱逢, 也有共同點。 誰沒死過哥哥啊 “……朱公子不必擔心, 我只是觸景生情,想起了早逝的兄長罷了?!崩笾首鲌詮姷夭恋粞蹨I。 通過同樣死了一個哥哥的共同點, 荔知順利和朱逢追憶起了兄弟之間的過去。 “說不解脫是假的, 但看得出來, 他對這位癡傻的兄長并無殺心, 甚至在他死后,還有些惋惜?!敝旆甑母杏X給她十分普通,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另外一人,“我與朱逢交談的時候,他的妻子也在一邊。我試圖向她搭話,但她高高在上,不愿搭理我。對于朱靖之死,她并無悲傷之意,反倒有些竊喜,就像我說過的,朱靖死后,朱逢是所有家產的繼承人,她竊喜也算合情合理?!?/br> “朱逢的妻子姓柳,是柳國公府的庶女。在白秀秀之后過門?!敝x蘭胥說,“原本朱海清也想給朱靖娶一個官宦之女,無果后,便定了商戶白家的女兒?!?/br> “朱海清面前人來人往不停,我沒有找到機會和他交談?!崩笾又f,“但我找到了白秀秀的陪嫁丫鬟銀環,朱靖死后,她就被發落去偏房掃地了?!?/br> 一只小小的麻雀忽然飛來,停在了馬車窗上。 荔知的注意力被這只肚皮滾圓的麻雀吸引,看著謝蘭胥伸手拿起茶幾上一粒葡萄干喂了過去。 麻雀竟然也不怕謝蘭胥的接近,小嘴一夾,叼起葡萄干便展翅撲棱向藍天。 望著這只麻雀飛走不見后,謝蘭胥才說: “她的陪嫁丫鬟說了什么” 荔知回過神來,繼續說道: “她不相信是白秀秀殺了朱靖?!?/br> “理由呢” “朱靖對白秀秀就像對待手足至親,他們之間雖無男女之意,但卻有兄妹之情。白秀秀生性內向,她嫁到朱府后,只和朱靖熟悉,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有私情,關于這一點,銀環說得斬釘截鐵?!?/br> “白秀秀只是個替罪羊?!敝x蘭胥說,“真正的兇手還在逍遙法外?!?/br> “我還聽到一些流言?!崩笾f,“下人們說,朱海清和朱靖的感情很好,雖然朱靖是個傻子,但從未嫌棄過他,反而多得是心疼。每到日和天晴的時候,朱海清就會帶著朱靖在后花園里讀書習字。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朱海清因為朱靖一直沒有和妻子圓房的事情,一直煩惱,用了很多辦法都不管用,朱靖就是不開竅。所以下人里,也有朱靖不能人道的說法?!?/br> “下人們對于朱靖和朱逢的關系,也認為他們雖然算不上關系很好的兄弟,但至少沒什么矛盾。朱逢去外地公干回來,還會給這位從小沒出過府門的兄長帶一些稀奇的玩意?!?/br> 謝蘭胥靜靜地聽著,也不說他想到了什么。 “時間不充分,我只打聽到這些東西?!崩笾f,“阿鯉可有想到什么” “你說,朱海清經常帶朱靖到后花園讀書習字” “沒錯?!?/br> 謝蘭胥笑了起來:“這朱府,還真是父慈子愛,兄友弟恭?!?/br> “我沒明白?!?/br> “回去邊吃邊說?!?/br> …… 冬至的晚上,家家戶戶都拿出了最好的食物。 荔宅如今熱鬧了,一張大圓桌上坐滿了人,圓桌中心放著一座三腳銅火鍋,沸騰的湯鍋里浮出陣陣熱霧。桌上擺滿鮮蔬菌果,切成薄片的兔rou羊rou和鹿rou。 荔象升埋頭苦吃,荔慈恩正用梨子燙火鍋——試驗一種嶄新的吃法,黑火則在對著鍋底的炭火禱告——荔知也不知道他信的是什么神。嘉穗和嘉禾正在談論今日的菜價。 眾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仍然是一個整體。 荔知和謝蘭胥并肩而坐,荔知看著他往自己的碗里胡亂加著調料,似乎要和荔慈恩一樣,試驗一種全新的吃法。 她此時倒有些相信他從未吃過羊rou火鍋了。 荔知攔下他亂來的手,清空了幾乎□□料占滿的食碗,重新用一個小碟子為他打了蘸料。 “冬至吃的火鍋,重在食材的鮮美。所以蘸料不能喧賓奪主,提個鮮便可?!崩笾Φ?,將蘸碟放回謝蘭胥面前。 謝蘭胥在桌子上看了看,夾起一筷兔rou,放入鍋中。 兔rou原本就切得很薄,在沸水中一燙就要撈起來,謝蘭胥卻是個新手,眼睛死死盯著鍋里的兔rou,卻不知道及時止燙的道理。 在荔知的催促下,謝蘭胥這才夾出兔rou。 荔知看著他啞然失笑。 謝蘭胥將蘸料中滾了滾的兔rou放入口中,在荔知期待的眼神中,緩緩點了點頭。 “不錯?!?/br> 對于謝蘭胥來說,這算是極高的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