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沒急著回頭,他先把煙滅了丟進垃圾桶,才轉身看她。 她加了件外套,頭發披散著,眼睛鼻尖都是紅的,啞著嗓子說:“開門?!?/br> “你回去吧?!?/br> 她兀自走到后車門前,又說:“我有話要說,外面太冷?!?/br> 摻了夜間涼氣,尤敘聞到她的香味,隱約有了預感。 他猶豫片刻,按下開關,車燈閃了閃。 何犀在門前讓開一段距離,沒自己伸手。 尤敘猶豫著替她拉開了門,盯著那張明顯哭過的臉,胸口沉悶至極。 她坐上車,任由車門敞開著,人像嵌在畫框里般靜止。 尤敘從外面關了后門,自己坐到了駕駛座。 車內落入昏暗的封閉狀態,他發動汽車打開空調,沒一會兒就暖和起來。 然后就聽見后座憋在喉嚨里的低泣。 他手足無措,打開照明慌張地翻找紙巾遞過去。 一回頭,隔著座椅靠背對上她噙滿淚水的眼睛。 對著她眼中的悲戚,他頓時失了言語。 于是他推門下車,繞到后座另一邊坐進去。 就那么幾秒鐘時間,他思考了何犀非單身的狀態和哭泣的原因,以及自己即將來臨的行程。 她就那么垂著頭沉默,連哭都是收著力度。 留下的想法就像往毫端滲流的墨汁,自然而然地滴落。 抱著拋卻一切的念頭,尤敘移到離她更近的距離,開口道:“何犀,我不走了?!?/br> 他明顯感覺到她呼吸一滯,繼而開始用紙巾悶著臉嗚咽。 眉間酸澀,他展臂抱住她輕顫的身體。 哭泣平息,她溫熱的嘴唇貼上來,臉上因為哭泣而發燙,手去解他的牛仔褲。 唇間尚留有眼淚的咸味,她呼吸地很快,動作也很急,整個人跨坐上來。 他心跳加速,手上開始用力,掌心摩挲著她肋骨和腿側的皮膚,專注回應。 車內盡是衣物窸窣聲和混沌的呼吸。 尤敘不知道她那時候在想什么,車里很黑,影子投下來,他只能感覺到她臉上依舊濕漉漉的。 到最后,她下巴抵著他頸側,氣息短促。 “何犀,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背著微弱的光,尤敘看見她直起身,輪廓綽綽。 過了一陣,她理好衣服,坐到原位,虛扳著門把手。 “沒有,”她語氣平靜,“今天的事誰都別說,我怕賴楓微知道。還有,我們沒什么關系了,你去哪兒都與我無關?!?/br> 在他錯愕的目光中,她干凈利落地下了車,門不輕不重地合在身后。 隔著暗色玻璃,尤敘看見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夜色里。 ☆、46微末之跡象 溫熱的水揉在臉上,降溫效果微乎其微。 何犀關了水龍頭,雙肘撐在池邊,盡管低著頭,水珠依舊不受控制地順著下頜掛進脖子里。 她自嘲:都已經活了幾十年,這心理素質可真夠差,有什么事兒過不去的。 身后門把手扭動,她抹了把臉,下意識避讓。 透過鏡子,她看見穿著戲服進來的人,瞬間又呼吸困難起來。 手慌亂地按上布滿水痕的大理石,接觸面太滑,她沒扶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這么怕我?”那人站到她跟前。 何犀大口喘著氣,吃力道:“你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這是什么反應?” “我中暑?!?/br> “我不知道你在這里工作,不然不會來?!?/br> “你現在也可以走?!?/br>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我最近很缺錢,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麻煩你不要干預?!?/br> 何犀冷笑一聲,腦子清醒過來,抬頭道:“楊栢,你這語氣太可笑了?!?/br> 她的粉底色號被化妝師特意選深了,此刻背著光低頭看何犀,面目嚴峻,有種野蠻的冷漠。 “你給個明確答復吧,省得我白忙活?!?/br> 何犀扶著墻站起來,平靜道:“我不過就是個美術,選人的事兒不歸我管,我也懶得參與?!?/br> 楊栢點了一下頭:“那就行。我知道你跟導演關系不一般,希望你不會出爾反爾?!?/br> 何犀抽了張紙把臉擦干,笑了笑說:“你倒是提醒了我?!?/br> “你……”她面露慍怒。 “楊栢,有件事兒你得明白,當初不追究你責任是我心善,并不代表你能騎在我頭上。還有,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br> 半潮的紙團落入廢紙簍,何犀沒再理她,徑自拉開門走了出去。 剛回到片場何犀就聽見賴楓微的召喚。 “何犀,你來看一下左邊那面墻能不能加點油污或者鏟掉點墻皮,看著不夠舊?!?/br> “好,”她神色如常地拿起工具走過去,熟練地架起梯子爬到高處,“攝影看一下,這里可以嗎?” 尤敘不知何時已經端著手持監視器走到了下面,一手扶住梯子,抬頭道:“再往下一點兒?!?/br> 何犀手腳很快地添上細節,爬下來,又問賴楓微道:“準備了些能貼的小廣告紙,要不要?” 賴楓微環視四周:“可以,但不用太多?!?/br> 何犀蹲在墻根貼小廣告的時候,尤敘又在取景器里仔細檢查了一遍置景細節。 白熾燈架上掛著欲落未落的蛛網,柜臺后面擺酒的橙黃色木柜灰塵越往高越厚。 蔥花、蒜末、辣椒油的塑料容器外殼都布滿了干涸的油污,桌面殘留著沒擦干凈的紅油和食物碎末。 地上油亮亮的,踩踏率最高的走道上綠花磚明顯和周圍磨損程度不同,邊角敲出了裂痕,磚縫里不同程度地發黑,踩著多種紋路腳印的劣質紙巾黏在地上,只有一半在電扇風下掀飛。 未必入鏡的地方也認真做了布置,效果非常精細逼真。 賴楓微在邊上對他說:“怎么樣,美術組人雖然少,但是活做得夠細吧?” “嗯?!庇葦⒚鞔_點頭。 溫非爾坐進臟兮兮的酒紅色座椅里,對著桌面上活生生搓腿的蒼蠅干嘔了一下。 “何犀,天哪,這也太惡心了?!?/br> 何犀扎著拳擊辮的頭轉過來,手還在抹墻皮,笑道:“這才夠真?!?/br> 傅一穗拉著卷尺測算焦距,手指在溫非爾面前停頓了一下,低頭做好標記。 余光發現自己正被溫非爾從頭到腳地打量。 “您有事兒嗎?”她收起卷尺問。 “我們見過吧?好幾年前,你來我家敲門,我還以為你是搞推銷的?!?/br> 傅一穗頓時紅了臉,整張臉尷尬地僵硬住,目光躲閃:“您記錯了吧?!?/br> 溫非爾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沒再多說。 何犀收了工具迅速退到畫外,站在賴楓微身后一起盯著大監視器,觀看運鏡彩排。 賴楓微一般都習慣彩排時就開拍,以免正式拍攝的效果不如彩排。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何犀看了一眼屏幕,輕手輕腳地溜出了攝影棚。 陳京竹在電話那頭問:“你們這外面查得忒嚴,餐車往哪兒停???” “你什么事兒???” “你爸媽聽說今天開機,說要請你們劇組的人吃飯?!?/br> “這么突然……你等會兒,我出來接你?!?/br> 何犀撐著傘一路走到停車場,看見了陳京竹的車,以及跟在后面的的巨型白色餐車。 她迅速坐進車后座吹空調,難得看見陳京竹穿運動裝。 “陳京竹,你夠義氣,這四十度高溫親自跑一趟?!?/br> “這不都是業績么?” “行行行,往前開,盡頭右轉,有個大倉庫能停?!?/br> 他透過后視鏡看了何犀一眼:“你臉色不太好,之前給你的那些補藥都白喝了?” 何犀看著窗外,若無其事地說:“天氣太熱,有點中暑?!?/br> “你跟那個導演怎么樣了?” “普通同事?!?/br> “你爸媽還讓我當面問問你,準備什么時候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