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婆婆被推進搶救室時是面帶笑意的。

    她像是早已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在提著一口氣，等陳遠回來。只為了把她深藏內心多年的秘密告訴他?，F在，在齊簡樂的幫助下，她也算間接了卻了心愿。

    陳婆婆眼角劃過一道淚痕，她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

    同一時間的垃圾街13號，陳遠的魂魄也開始出現了異動。

    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囔囔自語道：“婆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

    房間內的燈突然熄滅了，柒玖玉瞇了一下眼睛，眼神瞟向魂魄越來越透明的陳遠，算了算時間，應是黑白無常來接他了。

    柒望也知道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握著齊簡樂的手更緊了，他輕聲在樂樂耳旁說道：“等會不要吭聲?！?/br>
    齊簡樂：“… …”

    那是他第一次和勾魂使者見面，雖然經常聽柒望說起，但真正的照面后，還是會覺得陰森。

    不過這份陰森減少了一半，是因為只來了白無常一個。

    柒玖玉畏寒，而勾魂使者又是自帶陰氣，他不由自主的往陸見行身邊靠了靠。而陸見行也自然是知道三少爺身體不適，便把人攬入懷里，為他阻擋陰氣。

    白無常竟然長得異?？∶?，和書上的“面色慘白、口吐長舌”的描述完全不一樣。齊簡樂目不轉睛的視線被白無常發現了。

    本來面無表情的勾魂使者只是過來把陳遠帶走，柒家的地盤，看在柒歡之的面子上，他也不會多呆的。但突然間瞟到齊簡樂，白無常若有所思的勾起嘴角。眼神定睛在柒望和齊簡樂牽著的手上。

    哦？有意思了。白無常的笑容中有些玩味。

    “歡之的弟弟們，別拘謹啊，來，大家都坐下吧?！鞍谉o常突然反客為主，讓眾人懵逼。

    陳遠漸進透明的魂魄似乎也很畏懼白無常，他想悄悄地躲在齊簡樂身后，卻被柒望一個眼神瞪的不敢動彈了。

    鬼被人欺負太不像話了。此時此刻，鬼魂陳遠異常想念自己的婆婆。

    柒玖玉因柒歡之的原因，和黑白無常還算比較相熟。他給了陸見行一個眼神，后者就抱著三少爺坐在了離白無常稍遠的位置，時刻保持警惕。

    白無常笑了笑：“阿玉你身體還那么差啊，別哪一天我和小黑要帶你去轉世咯。不過看在歡之的面子上，定會讓你投個好人家的?！?/br>
    白無常自然是開玩笑，但陸見行聽后卻很憤怒。這個男人是在詛咒三少爺嗎？在陸見行發怒之前，柒玖玉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了幾下。

    黑白無常和大哥關系還不錯，只不過這個白無常嘴貧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知道白無常只是在調侃他，并無惡意。

    柒玖玉也笑道：“白大哥又說笑了，我還想再活幾年呢?！八噪x你們越遠越好！隨后頓了頓，好奇的問道：“怎么不見黑大哥??？”

    黑白無常速來形影不離，今日只見白無常不見黑無常，倒是有些反常。

    白無常挑了挑眉，眼神慵懶的看向一臉無措的陳遠。嘆了一口氣道：“小黑在醫院等那老人家咽氣呢，我就在這邊先等等唄?！?/br>
    白無常的話讓齊簡樂感覺十分不好。

    想到陳婆婆之前說過她的身體其實就是回光返照… …

    “你的意思是陳婆婆她…陽壽已盡了嗎？”齊簡樂早已把柒望的叮囑拋到了腦后，主動開口問道。隨后他看向陳遠，果然那雙迷茫的眼神里只剩下哀傷。

    “她之前就給你預告過啊?！卑谉o常話里有話，眼神里充滿探究的盯著齊簡樂?！安贿^也算皆大歡喜了不是嗎，畢竟這祖孫倆的心愿都完成了啊?！?/br>
    皆大歡喜嗎？齊簡樂握緊自己的拳頭。

    的確，陳遠的執念已了，可以放心投胎轉世了；陳婆婆的秘密也傳達給了她的孫子，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事情明明很完美的解決了，但為何他的內心…會那么痛呢。

    齊簡樂撫上自己的心臟，心跳聲比平時緩慢，每一聲跳動都在擊打著自己的五臟六腑。那份酸楚、那份哀傷，是他十九年來第一次這么深刻的感受到。

    白無常收回了放在齊簡樂身上的眸子，轉頭看向同樣一臉悲傷的陳遠，癟了癟嘴說道：“現在該由你選擇了?！?/br>
    “是想和你婆婆一起投胎到人道，還是讓她去畜牲道?！?/br>
    “…什么？”陳遠的魂魄微微發顫，他有些聽不懂白無常在說什么。但聽勾魂使者提起婆婆，手里來自老人家的信就突然變得十分沉重。

    “就是，你可以決定你婆婆的下一世是人還是畜生?！卑谉o常勾起嘴角，他最喜歡看考驗人性的場面了。

    “順便一提，如果你選擇和婆婆一起輪回人道，那么這世和下世都不會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如果你選擇讓婆婆投胎畜牲道，那么你不僅在轉世之前能知道父母的訊息，下世也可以選擇是否再讓他們當你的父母?！?/br>
    這是閻王爺給陳遠的一個特殊的選擇。

    齊簡樂轉動了一下黑眸，他總覺得白無常在給陳遠挖陷阱。而且…他似乎發現了一個問題。

    “你是說陳遠的親生父母在這世已身亡了嗎？”否則陳遠不會有下世選擇的機會吧。

    不好，白無常暗自懊惱。他大意了。原本只是想考驗陳遠，但沒想到話里出了漏洞。

    白無?？聪螨R簡樂的眸子除了懊惱還有幾分贊許。

    “你果然很聰明?！?/br>
    齊簡樂：“… …”

    被夸贊的少年并不覺得有多開心。

    “我當然選擇和婆婆一起投胎人道啊?！标愡h握緊了自己手里的信封，有些無奈的勾了勾嘴角。

    其實他壓根沒有想那么復雜。他不會讓婆婆投胎到畜牲道的。就算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

    “父母”這個詞對小時候的他來講，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上學時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mama來接送，而自己一直以來，身邊只有婆婆一人。

    婆婆待他很好，但是他還是會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其實在他上高中的時候，一對夫婦來找過他。但是他拒絕了和那對夫婦去醫院做親子鑒定。

    隨著陳遠的長大，有些無意間被他知道的流言蜚語，在他的調查下也被證實是真的。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婆婆從人販子手中買來的。

    “哦？”白無常有些訝異的挑眉：“你可想好了。當你的婆婆燒掉你親生父母的來信時，她就是個罪人了。因為你生前的積善行德，閻王爺才給了你這次機會。你可以親自決定你婆婆下世的命運?！?/br>
    “再提醒一句，如果不是她，你很可能早和父母團聚相認了?！?/br>
    白無常的話再次讓眾人陷入沉默。

    雖然言之有理，但讓受害者面對這種選擇，實在太過殘忍。

    一個是有著血緣關系的親生父母，一個是養育他長大的陳婆婆。陳遠一生的命運似乎就在這兩撥人之間周旋。

    “我選擇陳婆婆?！比欢愡h依舊沒有改變選擇。

    “你不應該恨她嗎？”白無常很不解。

    按照人類的行善除惡、伸張正義的道德觀念，陳婆婆是個罪人。正是因為有她們這樣的人，才會助長人販子的惡行。

    而受害人陳遠的選擇，卻令人無法明白。

    “我怎么可能恨她啊… …”陳遠笑了笑。

    “從小到大，她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了我。一開始我也以為那是她的贖罪，是對我的愧疚。但是和婆婆相處那么多年了，她眼神里的疼愛我怎么會看不懂呢?！?/br>
    “我愛她，所有我選擇原諒她?！标愡h頓了頓又說道：“正真的罪人應該是那個人販子不是嗎。如果沒有陳婆婆，或許我過得還沒有現在好?！?/br>
    “人世間的事情，本就是不可估量的。什么都有可能發生?！?/br>
    白無常嘆了一口：“走吧，和你婆婆一起去投胎轉世吧?！?/br>
    “好?！?/br>
    陳遠笑了。一直以來他的執念其實不是找到親生父母，而是希望婆婆能親口對他說出這些往事。

    他愛婆婆，所以希望和婆婆之間沒有任何隔閡。

    他希望婆婆不要因此感到愧疚，因為他從來沒有怨恨過她。

    陳遠跟白無常離開之前，把手里的信交給了齊簡樂，說道：“這個我帶不走了，你幫我處理掉吧?！?/br>
    齊簡樂手有些微微發抖的接過信件，眼神里有幾絲期許的看向陳遠：“陳大哥你…記起我了嗎？”

    他和陳遠在另一個平行世界是很要好的朋友。然而在這個世界，陳遠即將要轉世，他希望陳大哥能記得他。

    然而陳遠眼里閃過的一絲迷茫還是讓齊簡樂失望了。

    但是——

    “謝謝你樂樂，不知為何我覺得應該這樣稱呼你?！标愡h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然后伸手在齊簡樂奶金色的毛發上擼了一把。

    看到一旁虎視眈眈的柒望，鬼魂陳遠最終笑著收了手。

    “雖然我記不起我們之間的故事了，但內心的感覺… …”陳遠撫上自己的胸口，“但內心的感覺是永遠存在的?！?/br>
    “所以謝謝你，樂樂?！?/br>
    陳婆婆的葬禮上，柒望和齊簡樂都來幫忙。老人家沒有其他親人了，來吊唁的人幾乎都是陳婆婆的鄰居以及陳遠的同事們。

    來人不多，所以當齊簡樂看到穿著一身黑衣、面孔十分熟悉的大爺。突然想到了陳婆婆一生等候的男人。

    是他嗎？

    齊簡樂不敢確定，因為來者正是垃圾街14號商鋪配鑰匙的大爺。

    這位大爺也和陳婆婆有什么關系嗎？

    而大爺自然也是發現了齊簡樂。但是并沒有與他打招呼。不過在與齊簡樂擦肩而過的時候，微微動了動嘴：“為人不守楊公忌，屙屎屙尿都不利啊… …”

    “什么？”齊簡樂一愣，迅速轉頭。

    然而身后空一人，那位大爺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