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麓仙緣】42
被喚作王妃的女人表情雖然痛苦的扭曲著, 但卻不難看出平日里她定是個美人坯子。就連平日東海岸熾熱的海風與驕陽都未能侵蝕她白皙的肌膚。 王妃緊緊握住嬤嬤的手,豆大的汗珠不停順著額頭和臉龐滑落。凌晨里羊水就破了,可現在已經入夜孩子卻還沒有出生來。如此情況連帶著已為王族接生了一輩子的穩婆都有些慌了。 “王妃娘娘,這是您的第二個孩子了,這女人生孩子啊都是越生越順溜的。您再加把勁兒, 馬上就好了!”穩婆用盡語言去安撫王妃, 鼓勵王妃, 生怕王妃萬一難產丟了性命,可就不是一尸兩命的問題, 說不定連帶她和自家九族也要跟著陪葬了。 王妃自然是比誰都想把這個執拗的孩子帶到人世間, 可現在,她已經被疼痛折磨得無比虛弱,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都恍惚得變了形。有那么一瞬間, 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瀕死不遠,連靈魂都要出竅了。 突然, 她腹中一陣劇痛襲來, 王妃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瞳孔在火燭的映照之下不可思議的放大渙散, 她竟在混沌不清中瞥到了一抹人影。 那人就在忙著給她接生的人群后的角落,滿目茫然的看著她,王妃的靈魂深深陷入了那人空洞眼瞳的深處, 強烈撞擊著那里面暗涌著的東海怒濤般的復雜情愫。 兩人對視的瞬間, 王妃好像忘記了所有的痛感, 就像察覺到宿命一般, 她知道不管她看見的女人是誰,這個讓她等了許久的孩子終于來了。 王妃在劇痛的暢快中跌回床上,好像身體中的一塊重負終于被抽離出去?!吧?!生了!快去稟報王上!”身邊的人都在激動的歡呼,而她扭過頭去,卻再也看不到剛剛人群后那個劍眉星目,卻虛妄得如同一層薄霧般的女子。 是我的孩子么……王妃無聲的呢喃著。 她能聽見大年初一的夜晚,焦巖下村落里的爆竹聲,孩子們嬉鬧的歡笑聲,能聽見身邊下人奔走相告的說話時,急切的腳步聲,甚至能聽到燭臺上蠟炬低落的噠噠聲??伤í毬牪坏剿齽倓偝鍪赖暮⒆拥目蘼?。 王妃癱軟在床,心中悲愴不已,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她盡力掙扎起身想看看她的孩子,可身體里的力氣卻只夠她聲音嘶啞動動嘴巴:“我的女兒,她……怎么沒有聲音……她可安好?” 嬤嬤聞聲湊上前來,臉上帶著訝異的神色:“王妃怎知是個女兒?老身正想跟王妃道喜,恭祝您生了個小公主,咱們阿舸世子有meimei啦。只是……” “只是怎樣?我女兒怎樣了?”王妃心頭一緊,生怕這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兒有甚差池。 嬤嬤皺眉道:“只是小公主她……不哭不鬧,任穩婆捏拍都不出聲。她的雙眼烏黑烏黑的閃著星光,好像在看著我們……有點……有點……怕人呢……” 王妃聞言,心知此子必非凡物,緊忙問道:“孩子呢?快把她抱來?!?/br> 嬤嬤面帶難色,回稟道:“您生產的時候,大祭司一直在外候著,孩子一生下來,他便讓穩婆把孩子抱走了?!?/br> “什么?大祭司他……抱走了我的孩子……”說了太多的話,王妃早已虛弱無力,再聽孩子已被大祭司帶走,心頭一冷,昏厥過去。 初一本想再多看那被喚作王妃的女人幾眼,置身在黑暗冰冷的虛無之中,她莫名貪戀起那女人眼中對她流露出的溫柔親切。讓她十分懊惱的是,她身體完全不受控制,或者說,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身體。當穩婆打開房門,將王妃的孩子抱出房間時,她也只能隨著風飄零而出。 門外等候的有兩個年輕男人,一個衣著華麗,手上還牽著個三四歲的男童。小家伙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嘴里一直嚷著要見娘親。另一個男人則穿著布滿了異文符號的長袍,手持古樸的沉香木杖。 那木杖杖頭處微微彎曲,卡著一顆碩大的海螺。海螺的內部早已剜空,嵌著一粒世所罕見的巨大的東海夜明珠,幽幽發著淡黃色的微光。海螺之下,杖頭上纏著一圈由五色石串成的珠鏈,每顆墜著石頭的紅繩末端都系著一翎美麗的海鳥長羽。 初一對這個男人沒什么好感,從他肅殺的神情上就感到了他對眼前嬰兒的深深敵意。那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謙卑的說道:“王上,這孩子降生前,海濤不驚,萬物蟄伏,已是異象。何況她降生后身帶魔劫,不哭不鬧,絕非凡物,不可……” 被稱為王上的男人聽了這番話,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從穩婆手中接過自己的女兒,抿著嘴吧注視半晌,才顫抖著開口問道:“大祭司,難道定要孤王親手弒子么!” 祭司又道:“要王上舍棄親子,的確殘忍。但微臣已得先知預兆,此子與東海孽緣深重,定會為東海帶來滅頂之災。王上,東海萬千百姓亦是王上子民,微臣只是依實進言,這孩子是除是留,還需王上定奪?!?/br> 王上抱著那安靜的孩子,陷入了痛苦的抉擇。他身邊的男童不知父親懷中的包袱里裝是什么,好不好吃,見父親一直盯著看,也吵著要見。王上拗不過,蹲下身將那小嬰兒給兒子看,小家伙一見竟然是個小嬰兒,也是面露驚喜,看得出,他對這個meimei喜歡得緊。 “舸兒,你想要個meimei嘛?” 小男孩不懂meimei是什么,但見父親詢問,想也不想的就點頭。王上見了這般情形,本就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現在更是狠不下心。于是他站起身將那嬰兒護在身前,對祭司揮了揮手臂道:“我族世代守護東海,自問無愧滄海諸神,滄海決不會將禍患之根種在我的孩子身上。孤王要將孩子留下,若日后不幸真如大祭司所言,橫生變故,孤王自會親裁!” 祭司見王上這般決定也就不好再多進言,只道:“既如此,微臣這就回去了。待小公主百日時,微臣將為公主進獻一份賀禮,望王上顧念東海萬民生靈,務必讓小公主隨身戴之?!?/br> 王上允了祭司的進言,重整神色,帶著一雙兒女便要推門去見他的妻子。初一又想隨著那祭司去看他要搞些什么事,又想隨著王上進去再見一面他的王妃??上龥]有控制身體的能力,只能任由海風來為她做決定。 幸運的是,風將她帶向了王上推開的門。她隨后飄然而至,進得門去,眼前卻是燈火燦爛,金碧輝煌的大殿。殿上雅樂齊奏,歌舞升平。王上與王妃端坐正中,王上華服冠冕,器宇軒昂,王妃懷抱女兒,善目慈美,風韻更勝。眾人把酒齊賀,口中念著小公主百日之喜,王上兒女雙全,湊成好字,乃國之大喜。唯有那祭司面色冷峻,難以開懷。 王上見吉時將近,舉杯道:“今孤王小女百日之喜,賜名為“歬”,止舟歬。愿小女一世安穩,不經駭浪,舊事盡忘,此生向前?!北娢淮蟪悸勓约娂娖鹕?,舉杯共賀。落座后,只留祭司一人仍在殿中。 王上一怔,想起小公主出生之日大祭司與他所言,擔心他是想在眾人面前揭露女兒的命格,趕忙出言打趣道:“大祭司為何不落座?孤王知道大祭司家中恰有兩子,莫不是想跟孤王的小公主求一門娃娃親?” 大祭司拱手道:“非也,王上忘了微臣于小公主出生時說過的百日之禮了嗎?今天,臣將禮物帶來了?!?/br> 王上面露猶豫,生怕大祭司拿出什么砍刀麻繩之類的,當面逼他賜死寶貝女兒。如果群臣都知道大祭司得到的關于女兒的先兆,恐怕他是怎樣也保不住女兒的性命了。他緊張的看了看大祭司,又轉頭看看王妃懷中安睡的女兒,不知如何是好。王妃不知那日祭司所言,只道是穩婆將孩子帶去與她的夫君相見,或是讓大祭司批了命格,畢竟很快王上就帶著孩子回到了她的身邊,于是她對大祭司即將給予女兒的禮物更有幾分期待。 “王上,大祭司給歬兒帶了什么禮物?” 王上心中沒底兒,吞吞吐吐道:“大祭司府上……稀奇之物甚多,孤王……也猜不到?!?/br> 再看殿下大祭司依然謙卑的在等著他應答,王上心一橫,既然大祭司當日沒有執意要小女性命,應該不至在這大喜之日改變主意,于大殿之上挑戰孤王的權威,且允了他吧。于是揮手道:“就請大祭司呈上禮物?!?/br> 大祭司拱手行禮,從法袍里懷拿出個朱紅小盒,緩緩打開。王上的心隨著盒蓋的縫隙越來越大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盒子完全打開,里面卻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銀制長命鎖。 王上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尷尬的笑道:“哎呀,原來是把長命鎖?!?/br> 王妃也跟著溫柔的笑:“王上還說大祭司家稀奇物件兒多,沒想到卻是送了歬兒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命鎖?!?/br> 大祭司近前一步,將裝著長命鎖的小盒舉過頭頂,一字一句的對王上說道:“請王上顧念東海百姓生靈,務必讓小公主隨身常佩此鎖?!?/br> 王上怕眾人聽出大祭司話中有話,忙起身召喚侍從將長命鎖從大祭司手中呈上來,并為了消除大祭司的顧慮,立時親手將長命鎖戴在了女兒的脖頸之上。 只見那長命鎖掛在女嬰胸前的瞬間,忽的閃了一下光芒,王上與王妃疑惑對視,再看那鎖,卻只是平平常常,并無異樣。二人只道是殿上燈火輝煌,一時眼花,便沒放在心上。 初一就站在殿上,目睹了一切,可是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存在。直到大祭司拿出那把長命鎖,她的心才猛然一震??墒切脑谀哪亍床灰娮约旱纳眢w,看不見自己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么在這,見證這一切…… 她努力的回憶著,探尋著,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孤魂?靈體?還是什么……但那女嬰戴上長命鎖的瞬間,長命鎖發出的光竟將她深深吸入其中,像個漩渦一樣,她無法擺脫。 長命鎖中,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滄海,漁村里熊熊燃燒著的火光照亮了整個無月的夜空。上一秒祥和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初一還來不及反應,無盡的恐懼感便毫無預警的將她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