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前塵 14
謝逢殊睡得很沉,從午后一覺到了日暮,絳塵也任由謝逢殊躺著,直到太陽完全落了山,林間起風,他才把謝逢殊叫醒。 謝逢殊醒時還有些發懵,有幾縷頭發散亂的落在額間,他費力地眨了眨眼看向絳塵,絳塵道:“起風了,還困的話進去睡?!?/br> 謝逢殊“嗯”了一聲,還帶著剛剛睡醒的沙啞,他站起身抬手胡亂束好落下的頭發,跟在絳塵后面走進法堂。 法堂的案臺之上依舊放著筆墨紙硯,攤開一半的經文,偏桌子的右上角多了一堆熟透的山楂果,紅通通的滾落在桌上,給肅穆的法堂添了一點鮮活。謝逢殊一看就笑起來,坐在桌前去拿那堆果子。 他挑挑揀揀,選了一個最大最好的,卻又不肯自己吃,拿著去喂桌后的絳塵。 他手中的山楂鮮紅無比,反襯得自己的手修長潔白,被滿室三千燭火一照,只有指尖透出一點薄粉的血色。他沒有把山楂遞給絳塵,只是放在了對方唇邊,高高興興地道:“你吃?!?/br> 絳塵垂眼看著那只手,隔了一會兒才微一低頭,咬住了謝逢殊手中的果子。 謝逢殊心滿意足的收回手,自己也拿了一個扔進嘴里,慢慢嚼了起來。 今夜和從前的每一夜似乎都沒什么不同,絳塵接著抄經,謝逢殊坐在桌前撐頭看著,時不時打個哈欠。 等面前的人不知道打了幾個哈欠,絳塵終于停下手,抬眼看過去。 “困了嗎?” 謝逢殊趕緊坐直了搖搖頭,他看著絳塵,忍不住問:“你以前不在須彌,在別處的時候,也是這樣每天抄經、禪定嗎,有人同你說話嗎?” 絳塵想了想,答:“我從前不在須彌的時候也是這樣,大家都是這樣?!?/br> 條條佛法戒律森嚴無比,三天神佛一個比一個謹慎自持,他看著謝逢殊道:“你是第一個總喜歡看著我抄經的?!?/br> “我不是想看你抄經?!敝x逢殊答,“我只是想看著你而已?!?/br> 絳塵先是一怔,而后目光忽地柔和下來,他問:“是不是覺得無聊?” 看人抄些讀都讀不通的句子怎么會不無聊呢,謝逢殊耳際有些紅,沒有說話。 絳塵短暫地笑了一下,他把抄到一半的經文移開,重新抽了一張沒用過的紙。謝逢殊有些好奇的湊過去,看見絳塵筆下勾勾畫畫,潔白無瑕的宣紙上便落了一朵蓮花。 那朵蓮花半開半合,花瓣重重疊疊,旁邊隨意勾了幾片碩大的荷葉,栩栩如生。 謝逢殊頓時來了興趣,問:“這是什么蓮花?” “千瓣蓮,從前我住的地方有很多?!苯{塵答完,手上輕輕一拂,紙上的蓮花與荷葉似乎被微風吹過,居然輕輕搖動起來。 謝逢殊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又驚又喜,連忙從桌前挪到桌后,坐在絳塵身旁去看那畫上的蓮花。 他都快壓到絳塵身上了,絳塵卻沒有退開,只低下頭與他一起去看那幅畫。 水面被風吹皺,蕩出一點波紋,蓮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在畫上落下了幾瓣蓮瓣,飄在水中輕輕打著旋,絳塵問:“你還要看什么?” 謝逢殊盯著那幅畫想了想,“魚吧?!?/br> 絳塵便在那荷葉下面又添了幾尾魚。 等他將筆移開,那兩三尾魚也開始慢慢游動起來,在花與蓮葉之間穿梭,偶爾還去頂水面上飄著的蓮花花瓣,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謝逢殊有些好奇地伸手去碰一條畫上的魚,那條魚也不怕,慢悠悠地從他指縫間穿過去了。 謝逢殊高興得眼睛都瞇起來,抬頭去看絳塵,笑著道:“涼涼的?!?/br> 絳塵問:“是嗎?” 謝逢殊以為他不信,拉過對方的手放在畫上,“你試試?!?/br> 他們雙手交握在一塊兒落在畫紙上,手指松松交纏,魚便從他們手指間的縫隙中鉆來鉆去,樂此不疲。謝逢殊怕驚了那條魚,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音問絳塵:“是不是?” 絳塵沒有去看畫,他的目光落在謝逢殊頭頂,溫聲道:“是?!?/br> 這不過是一點幻形的仙術,等過了半晌,謝逢殊不想玩了,絳塵看了一眼窗外,聽見了連綿不斷的雨聲。 一場秋雨一場寒。 他碰了碰那幅畫,蓮花荷葉與游魚又成了一動不動的死物。 謝逢殊也聽見了雨水打在房檐瓦片上的的聲音,他站起身開門看了一眼,扭頭對著絳塵道:“下雨了?!?/br> 絳塵也站了起來,站在門口與謝逢殊并肩而立,去看門外連綿細密的雨水,朦朦朧朧地像是一場山霧,讓人看不真切遠處的山林,只有廟外雪白的萬古春,勉強在雨水中露出一點影子。 謝逢殊伸手想去接房檐上滴落的雨水,不是很誠心地道:“哎呀,我要怎么回去???” 他剛伸出手,就被絳塵拉了回來。門外有些涼,絳塵把人拉后了一點才道:“我送你回去吧?!?/br> 謝逢殊:“……” 絳塵只當他還在憂心,于是接著道:“夜雨時山路難行,一個人不安全?!?/br> 謝逢殊一口氣憋在心頭不上不下的,皺著眉看著絳塵道:“你怎么這樣??!” 他又開始不高興了,語氣也兇巴巴的:“我來的時候和師父說,要是太晚就不回去了,師父答應了?!?/br> 他確實是和呂棲梧說了,夜里山路難行,謝逢殊又不想和絳塵分開,和呂棲梧磨了許久,最后呂棲梧不耐煩了,揮手叫他趕緊滾蛋,愛回不回。 絳塵此時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嘴角輕抿,有一點無可奈何地笑意。 “為什么不直接說?” “想看看你會不會主動讓我留下來?!?/br> 謝逢殊看著絳塵合上了門,跟在對方身后重新回到法堂,嘴上還不停歇地控訴。 “你居然不留我!” 絳塵哭笑不得,耐心解釋:“我怕你不回去,你的師門會著急,況且——” 絳塵頓了頓:“我這里不夠好,擔心你住不慣?!?/br> 絳塵用來休息的地方是法堂背后一間小小的屋子,方寸大小,簡陋無比,只有一張床鋪。 他平日里很少去那休息,一般只待在法堂。 “你又擔心我師父他們著急,又擔心我住不慣,送我回去還要擔心我路上的安?!?/br> 謝逢殊說完,定定看著絳塵的背影:“像對待小孩兒,一點也不像夫妻?!?/br> 絳塵此時已經到了法堂的桌案前,聞言轉身看向謝逢殊,雙眼含著隱約的溫和笑意。 “那怎樣才像是夫妻?” 謝逢殊不說話了。 他幾步走到絳塵前,一張臉不知為何已經紅透了,在千盞燭火映照之下分外明顯。他抿了抿唇,視死如歸似的伸出手去拉絳塵的衣襟,同時抬起頭往對方湊過去。 謝逢殊動作太急了,帶著少年的生澀,牙齒不小心磕到了絳塵的唇角,又連忙后撤一點,伸出舌頭在磕到的地方舔一舔,又湊了過去。 絳塵任由他磕磕絆絆橫沖直撞,只抬起一只手輕輕按住了謝逢殊潔白的后頸,不讓對方退開。 法堂之外是淅瀝瀝的雨聲,穿林打葉,滴答不絕。法堂之內三千盞佛燈安靜地燃燒著,燈火流光,莊嚴肅穆,照亮了兩道重疊的、密不可分的影子。 ※※※※※※※※※※※※※※※※※※※※ 還能甜幾章,刀前會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