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前塵 10
謝逢殊本就只是和絳塵玩笑,乍聽到這句回答,他先是一愣,居然后知后覺的臉紅了。 他皮膚本就白皙,薄紅從耳際一直衍生到臉頰,在晨光之中分外明顯。偏偏他還挺高興,非要湊上前問眼前的人:“真的嗎?真的嗎?” 他整個人湊到了絳塵跟前,絳塵不得已按住他的肩,不讓他湊得太近,然后回答他:“真的?!?/br> 謝逢殊心滿意足,沖著對方露出一個笑。 他高興的時候一笑眼睛就會彎起來,猶如新月初升。絳塵看了片刻,又率先移開目光,道:“你在這里待了一夜,你師父他們該擔心了?!?/br> “我告訴他們了?!敝x逢殊順從地退后了一點,“他們知道我總來來找你?!?/br> 絳塵道:“那也該回去了?!?/br> 謝逢殊有不想走,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絳塵了,擔心對方不會回來擔心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人,便總想一直和對方待著。 他眼睛轉了轉,一屁股坐到了案臺之上,又伸出自己的左腳在絳塵眼前晃了晃,有些驕縱又理直氣壯地道:“我的鞋不見啦,走不回去?!?/br> 絳塵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么說,看了他一眼,轉身從門口拎了一只黑色的長靴進來,正是謝逢殊不知道丟哪去了的那只。 謝逢殊目瞪口呆,因為坐在案臺上,比絳塵矮了一大截,只能仰頭看著眼前的人,不可思議地開口:“你怎么找到的?” “落在后山林間了?!苯{塵語氣淡然,在謝逢殊身前蹲了下來。謝逢殊本來還在晃蕩自己的左腳,下一刻便被絳塵握住了腳踝。 謝逢殊腳踝處皮膚很薄,透出一點淺淺的紅,被絳塵忽然一握,謝逢殊覺得有些癢,便下意識掙了一下。 絳塵道:“別動?!?/br>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起來有些削瘦,手上的力氣也并不大,偏偏謝逢殊好像真的不能動彈似的,乖乖停住了動作,低頭看著絳塵慢慢替自己穿上了鞋襪。 謝逢殊低頭看著絳塵動作,小聲問:“你昨晚出去替我找的嗎?” 絳塵垂目替他整理好衣衫,語氣平淡無波:“并不遠?!?/br> 等一切都整理好,絳塵才直起身,謝逢殊也從案臺上站了起來。絳塵看著眼前的人,道:“回去吧,不然又要被罰了?!?/br> 謝逢殊只得乖乖和絳塵一起走出法堂,來到廟前。 昨夜落了一地的萬古春還在,微風一過,便滾得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好似下了一場薄雪。謝逢殊走了幾步,又戀戀不舍地回過頭問:“那我明天再來找你?!?/br> 說完還沒等眼前的人說話,他又后悔似的立馬改口:“不對,我晚上再來找你?!?/br> 他改口改得急急忙忙,似乎生怕眼前的人反對,絳塵看著他,居然笑了笑。 他笑意極淡,轉瞬即逝,唯有語氣溫和如山間晨風:“好?!?/br> 謝逢殊終于心滿意足,抱著他剛得的寶貝長刀,一路溜達著回了明鏡臺。剛至院門,便聽見呂棲梧在里面罵人。 他看了一眼,呂棲梧背對著他,綏靈和嘲溪乖乖站在院中。 “居然還敢偷你師父酒喝了!還有綏靈,師姐也跟著他們胡鬧——那個小的呢?!” 綏靈已經看到了謝逢殊,趕緊使眼色讓他偷溜,謝逢殊沖她一眨眼,笑瞇瞇地探進院子,答:“小的在這呢?!?/br> 呂棲梧突然被他從背后一接話,虎著臉答:“還敢回來!過來一起站著!” 謝逢殊聽話地走過去,還要邊回道:“回家有什么不敢的?” 呂棲梧還沒來得及生氣,謝逢殊便又湊到他身邊,可憐兮兮地答:“而且師父還在這兒,我總要回來看師父?!?/br> 話音剛落,一旁嘲溪便翻了個白眼。 呂棲梧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最后哼了一聲道:“誰是你師父,等你修出金丹為師便把你逐出師門,還明鏡臺一個清凈!” 話雖這么說,他語氣比剛開始時好了不少,不耐煩地一揮手:“都回去練功!別在這礙眼!” 謝逢殊一聽練功,抓住機會獻寶似的拿出自己的刀,語氣驕傲萬分:“師父,我的新刀!” 呂棲梧看到那把刀,一時也忘了生氣,接過來端詳了半晌,沉聲道:“哪來的刀?” 謝逢殊有些得意地答:“絳塵送的?!?/br> “年已久遠,是把好刀?!眳螚鄬⒌哆€給謝逢殊,擰著眉問:“非親非故,他送你這刀做什么?” 呂棲梧活了這么久,能看出這刀實在是貴重,他擔心自己的小徒弟年歲還小,平白收了這么重的禮,受人誆騙。 謝逢殊把刀小心接過,道:“是他送我的生辰賀禮?!?/br> 謝逢殊和那個和尚認識也算久了,這個理由也說得通。呂棲梧稍微放下了心,教訓道:“有了刀,便更要勤修苦練?!?/br> 謝逢殊乖乖答:“知道?!?/br> 偷酒的事連著送刀的事便一起翻篇了,偏偏嘲溪沒那么好說話,到了傍晚,在練功的間隙湊到謝逢殊旁邊,皺眉問:“這么好的刀,他說送你就送你?” 謝逢殊不太高興了:“你什么意思???” 嘲溪不客氣的推了下他的額頭,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平白無故的,他干嘛對你這么好?”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br> “我這是看你傻,擔心你被人騙?!背跋蛄苛艘幌轮x逢殊,又道:“不過他騙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個姑娘,還能騙去做夫妻嗎?“ 謝逢殊大抵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一下子愣住了,重復道:“做夫妻?” “是啊?!背跋炖锏鹆烁?,百無聊賴,便來逗自己的小師弟玩:“假裝對你好,騙得你暈頭轉向的,誆你和他拜堂成親做夫妻,此生你就只能和他在一起,與他待在一塊兒,哪也去不了?!?/br> 其實哪有那么可怕,只不過嘲溪總以逗弄嚇唬謝逢殊為己任,估計說得過分了些。 謝逢殊呆呆的閉上嘴,不說話了。 隔了一會兒,嘲溪見謝逢殊還在發呆,總算是良心發現了些,問:“怎么,被嚇住了?” “好了,逗你玩呢,你又不是個姑娘,人家娶你做什么,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后自己小心些?!?/br> 謝逢殊卻仿佛沒聽見似的,他看了看天色,突然站起身。 “我答應了今晚去找絳塵?!?/br> 合著剛才的話一句都沒聽進去。嘲溪氣得不行,恨不得去擰謝逢殊的耳朵。 “剛才跟你說了那么多,都白說了嗎!” 謝逢殊才不管他,直接奔后山而去。 他每日在這條路上穿來穿去,連山間的鳥雀都見怪不怪了,瞧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奔來,之懶懶散散的在樹枝上挪兩步,連叫一聲都欠奉。 等到了廟中,謝逢殊推開法堂門,里面卻又不見絳塵了。 他一怔,又轉頭看了一圈,確認廟中的確沒人,心里又開始著急起來,轉頭往廟外跑,在門口差點而和推門而入的絳塵撞了個滿懷。 幸而絳塵及時扶住了他,低聲道:“跑什么?” “……我還以為你又走了?!敝x逢殊心下一松,跟在絳塵身后重新往法堂走,一邊問:“你去哪了?” “后山?!苯{塵頓了頓,又解釋道:“我上次出門是為尋刀,以后……不會經常下山的?!?/br> 謝逢殊沉默了一下,問:“可是你也不是這須彌山的人,或許哪天就要回去了,對嗎?” 說這話時他們已經到了法堂,絳塵推開門,聞言回頭看了謝逢殊一眼,張了張口,還是沒有說話。 他察覺出謝逢殊不高興了,有心想安慰對方,卻又不能承諾自己不走——他是上古之佛,必然是要重歸三天。 謝逢殊等不到回答,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也不再說話了。 今夜天氣不好,林間無月,只有法堂之內燈火重重。絳塵依舊在抄經,謝逢殊在一旁看著。他不像從前似的指著經文一句一句問絳塵是什么意思,也不無聊地起來閑逛,整個人看起來如同被霜打了的花草,沒有一點精神。 他這樣不高興,連帶著絳塵也受了影響。 心不寧不可頌佛,意不平不可抄經。絳塵干脆放下筆看向眼前的人,低聲問:“怎么了?” 謝逢殊還在發呆,乍一聽到絳塵的問話,后知后覺地抬頭:“什么?” 絳塵問:“為什么不高興?” 為什么不高興?因為想到你可能總有一天要走,再也不回來了,所以不高興。 謝逢殊這么想著,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這話也太孩子氣了,跟無理取鬧似的,他到底已經是個少年人,有時也知道不好意思。 謝逢殊這么想著,又想到了今天嘲溪對自己說的話。 “……誆你和他拜堂成親做夫妻,此生你就只能和他在一起,與他待在一塊兒,哪也去不了?!?/br> 他抬頭看向絳塵,對方眉眼溫和,專注地看著謝逢殊,還再耐心地等著他回答。 三千佛燈之中,謝逢殊稍微湊近了一些,在微動的燭火光影里隔著案臺看著絳塵,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道:“絳塵,不如你同我做夫妻吧?” ※※※※※※※※※※※※※※※※※※※※ 絳塵:?????? 嘲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