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前塵 4
絳塵稍稍往后退了一點,然后答:“經書?!?/br> 謝逢殊沒聽說過,他放下手中寫滿了字的紙,如實答:“我看不懂?!?/br> “你不用懂這些?!苯{塵答。他把案臺上的東西往旁邊隨手一放,謝逢殊閑不下來,又爬起來去看案臺上的燈。 那三座沉木案臺比他自己還要高,上面的黑色燈盞一個挨著一個,燈火有明有暗,謝逢殊走動時帶起一點風,墻上的燭影便一齊微微搖動。 謝逢殊伸手輕輕碰了碰其中一盞,又擔心絳塵生氣,趕緊收了回來,轉頭問:“你為什么點這么多燈?” 絳塵覺得自己與謝逢殊在一起討論長明燈這件事本身就有些匪夷所思,但謝逢殊雙眼在燭火映照之下透亮得像是一副琉璃珠子,此時他眼前的不是那個掀翻天地的上古巨龍,只不過是一個剛剛化形兩百年不到的小妖怪。 于是絳塵耐心答:“這不是我的燈?!?/br> “這世間有許多人,本心不靜,妄念叢生,于是點一盞燈,希望自己脫身苦海,所求可得?!?/br> 他說得有些深奧,謝逢殊聽得一知半解,重新看了眼身前的重重燈火,問:“這里面有你的燈嗎?” “沒有,我沒有什么要求的?!苯{塵看向謝逢殊,“你如果有的話,我可以替你點一盞?!?/br> 謝逢殊眼前一亮,覺得這個和尚果真是個好人。但他站在燈案前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還是道:“我好像也沒有,我有師父和師姐,身邊還有討厭鬼嘲溪,現在有了一個和尚朋友,有的已經夠多啦?!?/br> 絳塵被“和尚朋友”這個稱呼一噎,轉而問:“你不想飛升嗎?” 不管是道修、佛修、妖修,花費數百甚至上千年時間,不就是為了一朝飛升成神嗎。 絳塵以為謝逢殊化形的時間太短,還不知飛升是什么意思,于是十分通俗地解釋道:“就是去天上當神仙?!?/br> 他當初殺了應龍,終歸欠他一個業果,如果謝逢殊想要成仙,自己渡化了他,算是還了果報。 要是勸他來的仙界眾神聽到這話,估計能嚇暈過去。絳塵面色淡然,只等謝逢殊的回答。 “我知道,我師父是須彌山修煉最久的大妖怪,或許哪天就飛升了,其他妖怪都羨慕他?!?/br> 謝逢殊有些自豪地說完,又想到呂棲梧抱著酒壇不肯撒手的樣子,一時有些說不下去了,他重新坐回案臺前,隔著一張桌子看著絳塵,有些好奇地問:“成仙好玩嗎?” ………… 絳塵不知是該先回答好不好玩,還是告訴謝逢殊成仙不是玩的。他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眼前的紅衣少年把手一揮:“算了,我一個妖怪都不懂,你當然更不懂了?!?/br> 不太懂的絳塵:“……” 謝逢殊盤腿坐在地上,背后是根柱子。他靠得不穩,腦袋搖搖晃晃:“我不想成仙,須彌山挺好的,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后山的山楂果也熟了——你吃山楂果嗎,下次我給你帶一點?” 絳塵不知道話題怎么突然就從成仙跳到山楂果上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問:“天快黑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br> 謝逢殊往窗外看了一眼,趕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那我下次再來找你?!?/br> ……絳塵想:找我做什么? 但他未說出口,謝逢殊已經推開門,風風火火地跑遠了。 他這次回去得早,一路穿山入林,到明鏡臺時天剛剛擦黑,謝逢殊穿過半山山花,看見呂棲梧背對著他坐在梧桐樹下隱蔽處,身形被樹干遮了大半,不知道在干什么。 謝逢殊慢了下來,躡手躡腳地走近,在呂棲梧背后俯身貼耳問:“師父,你又在偷偷摸摸喝酒啦?” 呂棲梧冷不防聽到人聲,嚇得三魂七魄移位,手中的酒壇一歪,灑了大半。 他心疼得吸了一口涼氣,回頭沖著謝逢殊怒氣沖沖道:“小王八蛋,嚇死我了!” 隨后又抬手重重咳了兩聲,道:“為師喝酒還用偷偷摸摸的嗎?” 謝逢殊一撇嘴:“師姐每天只讓你喝一壇,你今日中午就喝過了——” 他聲音挺大,呂棲梧連忙把人拽到自己身邊坐下,先是轉頭萬分小心地看了一圈,又壓低了聲音道:“小聲點,別被你師姐聽見?!?/br> 謝逢殊萬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十分懷疑呂棲梧說自己快飛升了是騙他的。 想到這,謝逢殊問:“師父,當神仙好嗎?” 呂棲梧抿了一口酒,舒暢地瞇起眼睛,花白的胡須被山風吹動,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好啊,得道成仙,長生不老?!?/br> “那不是有天我死了,師父還在?” 下一刻,呂棲梧一掌拍在謝逢殊后腦勺:“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大家都是妖怪,怎么還在乎這個。謝逢殊有些委屈,忍辱負重地問:“神仙可以吃零嘴嗎?” 呂棲梧:“……” “瓜子、栗子、山楂果?”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呂棲梧斜眼看著謝逢殊,“你是不是想吃山下的零嘴了?” 謝逢殊老老實實地點頭:“師姐或者嘲溪什么時候再下山?” 呂棲梧看著自己眼巴巴的小徒弟,笑呵呵地把壇中最后一口酒飲盡,道:“七月初六是嘲溪生辰,初七是你生辰,生辰之前,許你們下一趟山,想要什么自己去買?!?/br> 七月初六、初七分別是嘲溪和謝逢殊化形的日子,呂棲梧便把這天當作了徒弟們的生辰。謝逢殊一下來了精神,直起身興沖沖地問:“真的?” “師父什么時候騙過人?” 謝逢殊數了數日子,還有二十多天,他心滿意足,在心里盤算要帶些什么東西。 想到一半,他突然問:“師父,和尚都吃什么?” 說完他又有些不太高興地補充:“不許說吃妖怪?!?/br> 呂棲梧摸摸鼻子:“和尚吃素?!?/br> 謝逢殊瞪大眼睛:“不吃rou嗎?” “既不吃rou,也不能見殺生,不能見血,這些都是戒律?!?/br> 吃素、怕血、怕殺生,這和對面山頭的兔子精有什么區別。 彼時謝逢殊還不知道除了第一條,其他對于絳塵都是形同虛設,他心中的絳塵一下成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花,和對面山頭那只膽小的兔子精劃上了等號。 這樣的人,孤身一人在須彌山里,找不到吃的怎么辦,遇到法力高的大妖怎么辦? 謝逢殊心頭的責任感油然而生:自己既然是對方的朋友,當然要保護好他。 絳塵并不知道自己在謝逢殊心中成了一只兔子,他只是覺得謝逢殊最近出現的頻率未免太高了些。 每日或是下午,或是傍晚,謝逢殊便從明鏡臺溜達過來,有時帶一捧山楂,有時帶海棠果,將衣兜塞得鼓鼓囊囊,從廟門到法堂的路上掉了一地,剩下的通通塞給絳塵。 剩下的時候謝逢殊也不做什么,絳塵有時在抄經,他便趴在案臺上看,時不時問一句絳塵寫的是什么意思;有時絳塵禪定,謝逢殊就乖乖坐在旁邊等著,等到絳塵一睜眼,他就趕緊湊過去問:“禪定完了嗎?” 跟著絳塵,他知道了什么叫禪定,什么叫寺廟法堂,戒律清規,所以不敢打擾他,只能眼巴巴地在旁邊望著。 就算這樣,旁邊有人這么看著,絳塵也很難定心了。 某天傍晚,絳塵終于半路破了禪定,睜開眼有些無奈地看著謝逢殊。 “怎么了?” 今天的謝逢殊不再安靜坐著,總在絳塵身旁打轉,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見絳塵睜眼了,謝逢殊有些不好意思,坐到絳塵面前問:“你要不要下山?” “下山?” “七月初七是我生辰,師父許我在那之前下山一趟,本來讓嘲溪也一起去,但是他說他懶得去?!?/br> 謝逢殊撇撇嘴,重新抬頭看向絳塵:“到時候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絳塵沒有立刻回答,只問:“不和師姐或者師父去嗎?” “他們都去過了?!敝x逢殊仰頭看著絳塵,“你還沒去過呢?!?/br> 既然是自己的朋友,當然要帶上,不然一個人在山里多可憐。 絳塵垂目看著他,謝逢殊面帶期待,一張臉在燭光之中顯得干凈純粹。 絳塵把目光從他臉上收回,問:“哪天?” ※※※※※※※※※※※※※※※※※※※※ 戀愛篇節奏比較緩,如果覺得無聊的朋友可以攢一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