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妙香 4
謝逢殊將一條主街走完時,已經是皓月當空。 方才他沖著人姑娘厚顏無恥地撒了個謊,對方許是嚇住了,微微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謝逢殊:“你你你們——” 謝逢殊面不改色地回視對方。 他眉眼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精致,正經起來一副相貌較起絳塵來也不遑多讓。對視之間反倒是女子先紅了臉,吱吱嗚嗚地說了句“抱歉”,扭頭便跑進人群中。 謝逢殊原以為還要多費些口舌,結果人跑得猝不及防,滿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只剩下自己頂著串咬了一顆的糖葫蘆站在街頭。 謝逢殊聳聳肩,繼續往下逛。直到街上的人漸漸少了,只有一些零散的攤販酒肆還開著門,借著夜風飄來一陣一陣清冽的酒香。 謝逢殊興致突如其來,干脆買了一壺酒,一腳深一腳淺地踏著滿街月色,邊喝邊折返。 酒色清亮,撞在黑陶酒壇之中發出輕微的聲響,謝逢殊邊喝邊想著剛才的情景,心道,不管前世如何,現在絳塵的名聲算是載在我這里了。 這么一想,他居然有些微妙的……舒暢。 妙香的酒大多都是果酒,味道清淡,唇齒留香,卻容易醉人。等謝逢殊到了客棧,恰好將一壇酒喝完。 隨云客棧共三層,二三樓是客房,一樓大廳支了四五張桌子,供人喝茶談天。謝逢殊出門的時候堂內還十分熱鬧,等他回來已經大都散了場,跑堂伙計正在收拾散亂的桌椅。 謝逢殊和那姑娘扯謊時張口就來,且面不改色,現在回了客棧,想到絳塵在樓上,突然就有些心虛起來,加上酒意上頭,反應遲鈍,遲遲站在大堂內不肯挪窩。 伙計一抬眼見他站在門口不動,笑道:“客官回來了,怎么不上樓?方才和你一起那位尊者還下樓來尋過你?!?/br> 謝逢殊不由問:“他找過我?” 伙計邊收拾東西邊答:“是啊,問了一聲可曾見過你,我說你出了門,興許是去逛一逛,他便又上樓了。估計是擔心你,要不你上去和他說一聲?” 謝逢殊現在才覺得自己剛才負氣出門實在是有些不理智,頗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尖,又被衣袖上沾染的酒氣熏了一下:“我站一會兒,醒醒酒?!?/br> “行?!被镉嬎煲粦?,擦干凈最后一條長凳,利索地往桌上一搭:“也對,尊者上樓時要了水,許是要沐浴,客官若是要找他,還要再等等?!?/br> 謝逢殊:“……” 他忽地對著伙計萬分客氣地一點頭:“算了,我有些困了,還是先上樓休息吧?!?/br> 伙計一愣,想說句:“那您早些休息”,剛說了一半,眼前的人已經一撫衣袍,干脆利落地上了樓。若不是在樓梯拐角一個趔促差點摔倒,真開不出來他喝了整整一壇酒。 謝逢殊上樓倒是挺利索,等站在絳塵的門口時,突然又止住不動了,對著隱隱綽綽透出燭光的青紗窗,不知道自己本來是要干嘛。 片刻之后,謝逢殊想起來了:哦,剛才伙計說絳塵大概在沐浴。 按禮法而言,這種時候謝逢殊乖乖滾回房睡覺就萬事大吉了。但不妙就不妙在這廝已經喝得半醉了,酒壯慫人膽,謝逢殊想了想,竟然開口施了個訣。 難為凌衡仙君,喝醉了仙訣居然還沒念錯,一只煙色朦朧的蝴蝶幻化于空,在謝逢殊面前飛掠了兩圈,透過紗窗進了屋。 煙蝶極淡,隱于空中幾乎看不出痕跡。謝逢殊眼觀鼻鼻觀心,試圖和它通感,還沒來得及有動作,屋內突然傳來“嘩啦”的水聲。 瞬息之后,謝逢殊的煙蝶被人握住了,留在上面的一點仙識也斷了干凈。 謝逢殊:“……” 他喝了酒,思維遲鈍,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下一秒,眼前的門被人打開了。 得,沒臉做仙了。 謝逢殊硬著頭皮抬眼,沖人一笑:“絳塵法師居然還沒休息?” 絳塵不答話,只擰著眉低頭看向謝逢殊。 他許是剛沐浴完,身上還帶著潮濕的水汽,一身白色僧衣不像平日里一樣規整,衣角袖口都有些凌亂,那串黑檀木手串還在他的腕間,松松散散地懸著。 謝逢殊尷尬得恨不能一命歸西,絳塵看著他,半晌之后終于開口,問的卻是:“你喝酒了?” 謝逢殊仿佛做什么壞事被人抓住了,不自在地開口:“啊,喝了一點兒?!?/br> 實際上他眼角頸邊皆是潮紅,渾身都沾染了酒氣,并不是喝了一點那么簡單。絳塵看了他片刻,居然有些無奈地皺起眉。 他道:“進來吧?!?/br> 謝逢殊就這么一臉茫然的被絳塵帶進了房。 屋內攔著一扇繡滿修竹的屏風,謝逢殊掃了一眼,屏風后放著浴桶。 他心虛地轉過頭,絳塵似乎想把他帶到桌前,謝逢殊跟在對方后面走,沒成想一個踉蹌,直接摔到了絳塵的床上。 絳塵察覺到動靜,回身看過來。 ……天地良心,謝逢殊真的不是故意的,只不過是喝醉了頭暈,他抬頭看著絳塵,可憐兮兮地道:“我喝醉了?!?/br> 不能怪我。 絳塵只道:“坐好?!?/br> 謝逢殊便真的乖乖不動了。 絳塵推門而出,不知道去了哪里,謝逢殊坐在絳塵床上等了會兒,困意襲來,頭一偏一擺,最后干脆歪在了絳塵床頭。 醉眼朦朧之中,謝逢殊看到絳塵回來了。 他端了一盆水放在床邊,又浸濕了一塊帕巾,隨后站在床前停了一會兒,道:“謝逢殊,擦手?!?/br> 他聲色低沉,本來該是誦經聞禮的,此刻說這句話卻無端的透出一點柔和來,一點也不突兀。 謝逢殊沒動彈。 半晌之后,絳塵走近了些,俯身替謝逢殊擦臉。 其實謝逢殊和絳塵仙法傍身,施個除塵訣就能解決,不過若是那樣,遠沒有此刻巾帕的溫熱來的舒服。 謝逢殊于醉意之中抬眼,見絳塵面色淡然,眼睫輕垂,極具耐心地替自己擦了臉,又去擦手。 床頭的那盞長明燈還燃著,照亮兩人的側臉,另一半臉則隱于床幕之中。一明一暗之間,謝逢殊看著絳塵,帶著醉意低聲開口。 “真奇怪,我總覺得這樣的事有些熟悉,好像曾經我也喝醉過,你低頭替我擦手?!?/br> 說完謝逢殊自己先笑了:“我可能是醉糊涂了?!?/br> 絳塵手上的動作停了,抬目看向床上的人。 兩人于昏黃的燭火之中四目相對,窗外是隱約湖水浪潮之聲。謝逢殊突然道:“那天我重返長明殿,不是因為想起了名字,是想去問問你的事?!?/br> 絳塵答:“我知道?!?/br> 謝逢殊壓著嗓子低低笑了兩聲,繼而又收住笑,翻身坐起。 他動作太急,帶著頭又有些暈了,謝逢殊缺不管這個,只靠近絳塵,說話時唇齒之間都帶著酒氣。 “方丈說你金身有缺,是缺了一寸佛骨?!?/br> 謝逢殊伸手握住了絳塵的指尖,又一寸一寸地往上探。 手指、腕間、手臂、肩膀,再到胸前。 謝逢殊動作很慢,仔仔細細一點一點摸過去,他好像醉得分不清金身與凡身的區別了,只一點一點按過去,聲音沙啞。 “缺在哪里?” 他的手落在心口時,被絳塵抬手按住了。 謝逢殊抬頭,正對方絳塵目光沉沉如海,低聲喊了他一句“謝逢殊”。語氣里有些警告的意味,還夾雜著些許無可奈何。 謝逢殊不管他,只問:“疼嗎?” 缺了一節佛骨,疼嗎? 半晌,絳塵道:“回房去吧?!?/br> 謝逢殊低笑了一下,突然用按在絳塵胸口那只手拽住了絳塵的衣服,整個人都朝絳塵壓了過來。 絳塵大概沒想到他會湊近,下意識地后仰,于是一瞬間,連帶著死活不放手謝逢殊也被拉下了床滾到了地上?;靵y之中不知是誰一抬手還打翻了旁邊的臉盆,半盆水全傾到了兩人身上,木盆砸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仙一僧渾身是水滾在地上,連三歲孩童都不如。 絳塵大概這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抬頭看著坐在自己身上的人,低聲喝道:“謝逢殊!” 謝逢殊置若罔聞,心里想:反正我喝醉了。 這個理由一萬個站不住腳,謝逢殊卻心安理得的借酒撒瘋起來,他坐在絳塵腰間,濕衣貼著皮rou,頸間鎖骨都是水痕,連垂下的幾縷頭發都濕透了,卻只俯身湊近身下的人,又問了一遍。 “疼嗎?” 絳塵看著他,最后終于投降似的低聲答:“不疼,起來吧?!?/br> 謝逢殊“哦”了一聲,卻沒有起身,反而與絳塵越湊越近,連呼吸都交錯著。 這樣的距離個姿勢,怎么看都應該是一個吻。 但最后,謝逢殊的唇落在了絳塵頸邊,對著那處狠狠咬了一口。 他好像一個動物,對著自己的什么所有物打了個標記,隨后心滿意足地松了口,想想又安慰似的吮了吮。 他的一只手還在絳塵心口,被對方死死按著,謝逢殊抽了一下,居然沒有抽/動。 算了。 謝逢殊這么想,酒意和睡意兇猛而來,他垂頭趴在絳塵胸口,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