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尸陀林 2
第二天一早,日出云霽,風雪已停。 謝逢殊醒得早,嘲溪不知道去了哪里,絳塵依舊閉目坐于柱前,謝逢殊盯著對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從眼睫看到鼻尖,又看到淡色的雙唇。 明明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卻讓謝逢殊看得莫名舒暢,心生春風。 謝逢殊猶豫著是否該叫醒對方,還沒等想好,忽聽到廟外一聲鶴鳴。 他出了門,見一只白鶴越過云層從南方飛來,最后落在謝逢殊面前盤旋了兩圈。 謝逢殊越看越覺得這仙鶴有些熟悉,下一瞬便聽見眼前這東西開了口,一股小孩的稚嫩語氣。 “謝逢殊,你怎么還不回家!前幾天符光君和玉璣君又來無明山啦,我說你于無明崖下的洞府里閉關,暫時不見人。符光君可不高興了,走的時候臉拉得老長——對了,你在人間給我買了什么,先說好,我不要糖人!哎呀,先不管了,反正你記得快些回來,不然等符光君發現了可沒你好果子吃!” 謝逢殊:“……” 這一串話語速極快,連珠炮似的灌入謝逢殊耳中,聽起來吵人得很。但謝逢殊許久沒聽見鳴珂嘰嘰喳喳的聲音了,聽完反而帶了點笑。 他耐心沖著仙鶴道:“怕什么,那裴鈺還能吃了我不成?放心吧,就快歸家了,等回來一定給你帶新鮮玩意兒?!?/br> 待說完,謝逢殊輕輕一撫仙鶴頂,他眼前的白鶴便長啼一聲,盤旋半圈往東方而去,飛快隱沒在了云層之中。 等鶴影已經看不到了,謝逢殊收回目光剛欲轉身,冷不丁身旁傳來一句:“裴鈺是誰?” 這聲音低沉又毫無征兆,謝逢殊差點被嚇得打了個激靈,回頭便見嘲溪站在身后。 這人走路怎么沒聲音? 謝逢殊深吸一口氣,答:“符光仙君裴鈺,天界司法之神?!?/br> “位分比你高?”嘲溪道?!斑€是處處針對你?不然怎么會說沒你好果子吃?” ……位分這詞真是用得好,恍惚之間謝逢殊都覺得自己待的不是仙班,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后宅了。 反正和眼前眼前這人說了也無礙,何況一路相處,嘲溪雖然脾氣不好,倒也不是愛說閑話的主——他連說話都不樂意。 謝逢殊索性一攤手:“倒也不是,呃,位分的事,裴鈺乃天界武神,向來嚴厲,針對倒也談不上?!?/br> 謝逢殊想了想,答:“反正,我與所有仙君都極少往來?!?/br> 謝逢殊剛飛升時便被分到了無明山,剛開始時他連個仙童都沒有,無明孤山深海,云霧百年不散,因不見陽光,草木難生。院子里的千瓣蓮都是他養了又死,死了又養,折騰了百年才活下來的。 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每天便拎著點零嘴屁顛屁顛跑去其他仙君的住處嘮嗑。只是天上的神仙好像都難有閑暇。謝逢殊也不在意,這家說諸事繁忙那就換一家,那家說閉關修煉便再走一處,那么大個仙界,被謝逢殊樂此不疲地跑了個遍。 這么一段時間下來,符光君裴鈺便拿著天旨到了無明,冷面冷眼的將他訓斥了一頓,說謝逢殊隨處亂跑,攪擾其他仙君修行。 謝逢殊還以為真是自己叨擾了別人,還虛心反省過一段時間,也不大往外跑了,乖乖等著天帝或王母壽辰,或是幾十年一度的諸仙聚會。 三月初三王母誕辰,廣發請柬,天界所有仙君皆需到場祝賀。謝逢殊挑了自己剛開始種的、院子里唯一活著好好的一株千瓣蓮當做壽禮,抱著花在院內等了一整天,從紅日初升等到皓月浮海。 沒有人來送請柬,也未有人來叫他。 謝逢殊甚至以為自己記錯了時間,或是宴席出了什么變動,含蓄地問了一位司禮仙君,對方詫異地道:“王母壽誕?辦了啊,天界所有仙君都來了,好不熱鬧!” 謝逢殊才知,自己是被人忘了。 他又想到以前他拜訪各個仙君時的種種推托,才如同醍醐灌頂——原來諸位仙君都不太想見我。 從此,謝逢殊就很少出門了。每天在院中看看閑書,侍弄蓮花。直到后來,他覺得再沒人陪著說話自己估計要成為天界第一個啞巴仙君了,修了書信,問天庭能否給他一個仙童。 隔了許久,無明山上終于又多了個鳴珂。 謝逢殊挑挑撿撿地說了些,最后道:“所以說,幾百年見不上一面,哪來的針對?” 他一邊說一邊去看嘲溪,沒成想對方臉色漆黑,皺著眉罵道:“這還不叫針對?” 說著似乎不過癮,瞪著謝逢殊道:“別人針對你還忍氣吞聲,不敢打回去嗎,慫成這幅樣子!” ……得,妖界真是直來直往快意江湖。 “你生什么氣???”謝逢殊頗有些委屈地團著手,“那是天界,好歹大家都位列仙班,隨便打人多不好?!?/br> 謝逢殊又道:“再說了,要說針對,別人倒也沒有長恣君這一路針對得我多?!?/br> 嘲溪聞言立刻冷了臉:“我針對過你?” 謝逢殊沒說話,只睜大眼睛與嘲溪對望,那意思十分明顯:難道沒有? 半晌,嘲溪冷笑一聲:“那還不是因為你討人厭?!?/br> 語畢,他轉身進了廟內,獨留下謝逢殊被他噎得一口氣不上不下,恨恨道:果然還是要介紹他和裴鈺認識。 * 謝逢殊只在書上讀到過關于尸陀林的記載,并不知道具體的位置。絳塵卻毫不遲疑,直接帶著他們一路往西北去。 一路上謝逢殊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憋住,問:“你知道尸陀林所在?” 謝逢殊讀的那本已是仙家典籍,對尸陀林的記載依然只是寥寥幾句,畢竟并不是什么好去處,也算是佛界機要。 這一路不比進西南,路過的城郭村舍眾多,三人不敢造次,規規矩矩在路過的一個鎮上買了三匹馬,一路北上。 絳塵輕點頭道:“在西北苦寒之地?!?/br> “聽說那里關押的都是犯了業的佛修,甚至還有三天隕墮佛?” 三天分自在天、無色天、大梵天,其中大梵天為最高天,無色自在依次。世上念佛的人多,能成佛修卻不多,而凡是能登三天的佛修,便都已經成圣。 這和尚雖然入了佛修,但苦修七百年還在人界,卻知道關押三天隕墮佛的地方。 謝逢殊心中的疑惑一個接一個,轉念又想:對方還知道巫褚,了解妖魔宗,現在多了個尸陀林倒也不全奇怪了。 他不欲再問,打了個哈哈道:“總不會是你去過吧?” 謝逢殊這一句不過是隨口胡說——怎么可能,且不說尸陀林難進難出,絳塵也不可能是進那地方的樣子。 他沒有飛升,經心皆識見,卻不妨礙一身禪意通透,只是模樣神色冷了些,看起來不好接近。 這頭謝逢殊還在想著,那邊絳塵卻已經開口。 “本來是?!?/br> 絳塵看著塵土四起前路,淡淡道:“出了變故,后留在須彌,由三千神佛問罪?!?/br> 謝逢殊驚得忘掉了言語,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 他連忙穩住身形,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原來那每夜一問的石佛是這么一回事……” 他本想問絳塵犯了什么業,但對著絳塵那張臉,又問不出口了。反而有些偏心眼的想,沒準只是佛修規矩多,芝麻大點事也要斤斤計較。 他這就有些蠻橫不講道理了,要是放在朝堂,活脫脫又是個昏聵無道的君王。幸而謝逢殊還沒有烽火戲諸侯的權利,他只是看著身前絳塵的脊背,心中涌起些許惋惜。 這樣的人,佛祖居然不喜歡? 本仙君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