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鄭旦是在裝載車的顛簸中醒過來的,他按著肋骨處,那里傳來隱隱的痛。 “我們是去哪兒?”他對著最近的人發問。 楊真怯生生看他一眼,小聲道:“基地?!?/br> 鄭旦閉了閉眼,再睜開之時,思緒也逐漸清明。 “茉莉,”鄭旦扶著前方的椅背,整個人湊過去,“還有多久?” 茉莉撇撇嘴,“你這人可真性急吶......” 鄭旦想笑,卻發現并沒什么力氣,只有心跳愈發快。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某種鼓動,來自于白亞麒的鼓動,太相似了,與上次的感覺幾乎如出一轍。 “我們到了?!?/br> 茉莉踩住制動剎車,關掉引擎,攀到后車廂,她從收納箱里取出一套環境防護服,扔給鄭旦,然后神情古怪地看著他。 “怎么了?”鄭旦邊套環境服邊問,“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嗎?” 茉莉嘆了一口氣,移開目光,“沒什么?!?/br> 隔了片刻,茉莉忽然說:“你的肩膀受傷了?!?/br> 鄭旦一怔,是之前和阮沁分開時的槍傷,自己竟然都忘記了。他掀開醫療紗布,發現歪歪斜斜的縫線已經融入傷口,在深紅的疤下擠出粉色的rou,正在好轉。 “沒關系的?!编嵉┐┖铆h境防護服,仔細地戴上防護手套,漫不經心道,“我大概真得被他改造了吧,痊愈速度變得很快?!?/br> 茉莉睜圓了眼睛,眉頭緊鎖,最終還是沒再說什么。 “楊真,”茉莉朝她勾勾手指,“你需要穿環境防護服嗎?可能會很難受,原分子的污染對你起不了作用吧?!?/br> 楊真搖搖頭,“不需要,這些阻隔層,于我而言是負擔?!?/br> 茉莉重新設定交流電臺,對另外兩人交待,如果走散后,要第一時間定位坐標。 一切準備就緒,只需要穿過那層厚重的黃色激光柵欄,他們就能深入真正的巢xue。 鄭旦感到緊張,還有一種順著血液而上的興奮。 因為要見到他了,這次,換他來找他。他一定會把他帶走,去新的行星流浪也無所謂。 *** 一,二,三。 鄭旦在心里默數,眼前原本是一扇普通的自動門,因為被腐蝕物壓住了活動機械,有著樹紋經絡一樣的物質,盤踞了四周,他們身處在一個無法用常識解釋的空間里。 rou眼可見之處,那些黑暗再悄無聲息得蔓延,隨時改變著物質形態,卻毫無生機。至少在紅外線生物探測儀上,顯示出這些東西都是無機質,并沒有生命的跡象。 茉莉用電漿槍托砸開納米玻璃,鄭旦借了一把力,推開阻擋物,讓楊真再次走在最前面。 如果白亞麒還在原位,依照記憶,前進方向是沒有問題的??闪钊艘馔獾氖?,這次,茉莉什么都沒有探測到。 “楊真,”茉莉喊住她,“你沒感應到什么嗎?” “我說不清楚......”楊真停下來,閉上眼睛,聆聽黑暗中的動靜,她的發梢像海草一樣飄起,發出一種微弱的藍光,彷佛來自大海。 不知怎地,鄭旦對這副光景感到有些熟悉。 他好似看見一副畫面,漩渦開了洞,銀光托起他虛無的身軀,把他送向黑潮的中心。有一瞬的肯定,這絕不是他第一次觀望到這個異象。 “我們繼續吧?!避岳虼蟠笪艘豢诜核岬难鯕?,“至少在羅德或者其他雜碎不會再返回來的情況下,得快點找到伯爵?!?/br> 鄭旦又撬開一處門,黑色的碎屑掉落至他鞋尖,然后又迅速飄走。 他已經見怪不怪。 如果這些是白亞麒改變的,他也不會感到驚異,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他全盤接受。 在和茉莉并肩搜尋的這段路上,他們斷斷續續地聊了會兒。 該怎么理解白亞麒呢。茉莉說,白亞麒只是被禁錮在了人類形態里,他的原身是一種更為廣闊、無法為人類理解的生物。像那些冠狀基因一般絢爛,超越了三維形態,趨向某種精神域。 他們的祖先沉寂在海洋里數億萬年,只是被進化的人類觸碰到文明后,選擇上岸,同人類繁衍。 “你知道《山海經》嗎?”茉莉問他。 鄭旦點點頭,“知道,里面記載的是古中國的怪物傳說?!?/br> “不盡然是傳說,人類無法理解異類,所以按照怪物將他們分類。伯爵呢,應該就是那樣被歸類的......” 茉莉緩了一下,“他們大部分都滅絕了,有很小的一部分在宇宙逃亡。伯爵的基因,誕于地球,從地球還是一塊太空碎片時就存在,你可以說,他就是地球本身。他既是有機物也是無機物,他既擁有實體也擁有靈體?!?/br> “所以,那些所謂的超能力,能被我們觀察到的,無非是人類的維度只能理解到這些?!?/br> “你可以這么解釋。我們作為人類,到現在也沒法理解地球?!?/br> “在我心里,他就是他而已,他并不是另一個種族,也不是虛無縹緲的異態?!?/br> “那你認為他是人,對嗎?你是以人類的身份同他相愛?!?/br> “為什么一定要定義他是什么呢?即使他不是人類,我就不會愛他嗎?我們會在一起?!?/br> 如果白亞麒是海洋,他就沉入海洋;如果白亞麒是季風,他就追隨季風;如果白亞麒是地球,他就懷抱地球。 這就是他們擁有的結局,足夠。 茉莉沉默,只有氧氣軟管在微微鼓動。 楊真忽然駐足,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平視前方。鄭旦和茉莉都注意到了。 “怎么了?”茉莉輕聲問,不知為何,她感到些微恐懼。 “你們沒看見嗎?”楊真的語氣頗為疑惑,“有一團銀色的光,剛剛流過?!?/br> 銀色?茉莉想到之前同特納觀察到的銀色河流,在頭頂流淌,穿過金屬,像及時雨,引導著他們。 “是嗎?”鄭旦說,“那是他吧?!?/br> “我不能確定,但很像伯爵?!?/br> “楊真,我們現在還在真實空間嗎?”鄭旦驀地發問。 “......”楊真猶豫,閉起眼,感受維度波長,如果進入到意象空間,就如同被困在夢境,除非夢境的主人讓他們離開,他們才有出口。 茉莉背部已經沁出一層汗,呼吸漸沉。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一旦被困囿,無疑是踏上末路。 鄭旦發現自己的視野邊緣在變黑。 某種東西在刺穿他的環境保護服,無線電頻道發出一種靜默的磁音,只能被人耳微弱地捕捉到。 “是你嗎?”鄭旦滾了滾喉結,“小白,是你嗎?” 沒有回應。 明明就很像他。 可“像”和“是”本身就是天差地別。 一只手覆蓋住他的眼睛:“嗯?!?/br> 很輕,很輕,輕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 然后,無邊的銀光,像星星一樣,泄進眼睛。 *** 待到再次睜眼時,鄭旦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濃霧中。在濃霧的對面,是遠離陸地的寒冷海平線。 “霧來了,”白亞麒在他身邊,輕聲說,“我們該去把燈塔點亮了?!?/br> 他們沿著冰冷的石階而上,這座硬沉高大的建筑物,竟然是混凝土澆筑的。鄭旦頗為驚訝,想必這座燈塔,矗立在此,迎接了千年以上的風霜。 塔燈像只孤寂的眼睛。紅黃交替的遠光觸摸著海面,跟著波濤一起嘆息。 “我們為什么在這里?”鄭旦忍不住問。 “這里是我誕生的地方?!?/br> 鄭旦喉嚨顫動,重復,“誕生的地方?” “是的,”白亞麒低頭看他,原本黑色的眼瞳變成金色,像夕陽陷落,“我來自大海,你想見見真正的我嗎?” 鄭旦打了個哆嗦,“小白,這里是你的夢,我們要離開,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白亞麒望著他,搖搖頭,緩緩說:“我不能逃避這里,我在此出生,也要在此毀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