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有些人活該被原諒,有些人接二連三被迫失去最親的親人卻只能忍氣吞聲?!?/br> “世上沒這個道理?!?/br> 許箴言突然停下腳步,神色不豫地打斷她。 “所以,你選擇了報復這種傷人傷己的方式嗎?” “眠眠還小,他懂什么,別拿他當借口,因為愧疚想來醫院的人是你?!?/br> 這種時候,他依舊異常冷靜地對她進行剖白,不留情面地揭穿,只想他們之間能徹底坦誠。 程安好咬牙,抬頭無聲地對峙,最后,狠狠推他一把。 “你知道什么?!?/br> “我只要看到你們的臉,就讓我覺得惡心?!?/br> “不論是你,還是你爸你媽,四年后再見面,在我面前擺出一副我就該不計前嫌,原諒你們的樣子,可你們誰對我,對我死去的爸爸真心認過錯?” “你們是有錢,有錢就能隨意糟踐普通人的性命嗎?” 許箴言低頭,身側的拳頭,不自覺緊握。 “我沒想過不負責,你爸的死,我一直很內疚?!?/br> “生日宴結束的晚上,我已經想好要安排我們兩家人坐下來吃頓飯,就算是逼迫,我也會讓我爸媽低頭認錯,給你們誠心誠意道歉?!?/br> “如果你心里還是膈應,我會跟他們說我們會長期住在c城,跟b市,跟許家,斷了不必要的聯系,我們小家一起,好好生活……” 可一切,在突然到來的變故面前,沒能來得及。 初夏的風帶著晴天的躁意,拂過時,像撩撥過火,叫人心頭莫名火熱。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許久。 最后,他像guntang熱水里浸過的一把嗓子,艱澀沙啞地,閉著眼說出最后一句。 “程安好,你說好好過日子,也是演的戲嗎?” 她一怔,反應過來后瞬間紅了眼眶,卻不想被他看到,別過臉,冷冷回了句:“你覺得是就是?!?/br> 說完,她加快腳步離開,留他一人在背后目送。 他想鑄成后被迫冷凝石化的雕塑,面無表情,一動不動。轉身時心底的落寞和無助,只有他自己知道。 *** 回到c城,知道他暫時回不來,為了不讓孩子發現異樣,她還是帶眠眠住回麗水。 眠眠睡覺前習慣由他帶著,玩半小時的益智玩具。最近他對魔方很感興趣,程安好的魔方技術不差,但眠眠看到她手里復原的魔方還是會噘嘴,問爸爸為什么不回來。 她只能說他出差,過一段時間就能回來。實際上,她也不確定,他還會不會回來。 一周后,是她輪休的周末,她等來了來自b市的快遞。 拆開,是一份新的離婚協議書。 仔細過目一遍上面的所有條例,程安好說不出她是什么心情。 即使他自己處于水深火熱中,他擬定的條件,對她而言,完美得過分。 眠眠歸她,他只要求了一年寒暑假里至少有一個月,孩子能跟他住一起。 在財產方面,他也公平到極致。 那個午后,陽光明媚,程安好看到協議書上熟悉的字跡,拿起筆,落筆寫下她名字時,她如釋重負地笑了。 拉開窗簾,陽光換了方向,刺眼得很,她緩緩閉上眼,才發現,眼眶的熱淚,早已溢滿。 一切意料之中的順利,順利得,讓人心痛。 協議書上約定的,他們去民政局領離婚證的時間是下周五,但時間到了,他依舊沒回來。 這幾天密斯精神很不好,平時眠眠從幼兒園回來,他還會一步步挪到院子的柵欄邊,努力擺擺尾巴,迎接小主人回家。 最近,他只能趴在狗窩里,沒有力氣站起來,連喝水和吃飯,都是勉強。 只有在大門打開的時候,他才會稍有精神地抬起頭,看到熟悉的卻不是他最期盼的人,他又會耷拉下腦袋,他額頭的皺紋,可能因為肌rou松弛,也可能是憂愁,總是皺得很深。 平時許箴言帶他玩得最多的玩具,他沒有力氣玩,但把它們全部叼進自己的狗窩,像是在借物思人。 程安好擔心他,把寵物醫生叫到家里,醫生檢查后,嘆氣。 “十幾歲的老狗,跟人一樣,生老病死很正常,沒必要再救了?!?/br> “他身上有很多臟器都已經衰竭,治療難度很大,而且對他來說也很痛苦?!?/br> “安樂死,不論對你們主人,還是狗本身,都是一種解脫?!?/br> 程安好拒絕讓密斯安樂死,因為她知道,密斯在等誰回來。 密斯死的那天,是周六。 眠眠特意坐在它旁邊玩積木,怕它孤單陪著它,但密斯的腦袋一直向著門口。 為了防止他一驚一乍消耗精力,程安好特意把通往院子的門打開。 忽然間,它好像看到路過的一個熟悉身影。它突然激動地爬起,恢復曾經精力豐沛時的樣子,咧著嘴,吊著舌頭,一蹦一跳地跑到院子里。 結果,只是身高跟他相像的,路過散步的陌生人。 程安好和眠眠都擔心它,追它出來,清楚地看到,它濕濡干凈的眼睛,某些光亮瞬間熄滅了。 下一秒,它轟然倒地,胸口喘不過氣,只能急切地呼吸。 沒到一分鐘,程安好連寵物醫院的電話都沒打通,它瞬間,沒了呼吸。 眠眠抱著它的尸體,一直努力地叫它名字,想把它喚醒,可它去了另一個世界,再也醒不過來。 小小的孩子,第一次經歷永久的別離,癱坐在草地上,嚎啕大哭。 程安好用手輕輕合上密斯的眼睛,心里說不出的酸澀。 它用它的一輩子陪伴他,臨死,也沒等到他回來。 眠眠突然沖進屋子里,在房間拿出他的電話手表,蹲在密斯身邊,啞著嗓子撥通了他的電話。 程安好靜靜容他發泄自己的悲傷,不安撫也不阻攔,因為這對于眠眠,也是一種殘酷的成長。 很快,電話通了。 眠眠的眼淚流得更兇。 “爸爸,密斯死了?!?/br> 聽到那邊的回應,他臉上一瞬呆滯。電話掛斷后,他低著頭,吸吸鼻子,哭聲更悲傷。 眠眠可憐的眼神直直看向程安好,嘴角委屈地彎著。 “mama,接電話的是奶奶?!?/br> “奶奶說,爸爸住進醫院,一直沒醒來?!?/br> “.…..” *** 程安好沒想到,這么快會再次回到b市。 密斯走的那天下午,她接到了喬芝月的電話。 她在那邊泣不成聲,苦苦哀求她過來看他一眼。 程安好不知道他那兩周有意或被迫參加了多少酒局,能把一個一米八五以上的大男人,喝出胃穿孔,昏迷不醒躺在醫院。 護士剛測的體溫,四十一度,高燒。 據說,在他結腸上,還檢查出幾處息rou,不排除有家族遺傳型息rou病的可能。 在聽喬芝月說,她的外公是因為結腸癌去世后,程安好的心不由咯噔一下。 這種腸腺癌,高發于十五歲左右青少年,越早發現越早治療,痊愈的可能性越大。 如果在許箴言這個年齡確診這種疾病,幾乎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胃穿孔今天早上已經做完手術,出血部位已止住,腸息rou切除后,標本送去進行病理活檢,確定它的良惡性。 可能是體內炎癥未消,消炎藥水一直掛著,他還是高燒不止。 從他第一次出現,到之后的每一次重逢,許箴言就像春日挺拔的青松,在遠山屹立,不聲不響,沉默安穩地給她最堅定的力量。 而這次,他骨瘦嶙峋,面色蒼白若紙,緊閉著眼睛,叫他,再也沒有回應。 程安好坐在病床邊,用沾濕的棉簽,潤濕他干澀的唇。 她到b市已經是晚上八點,現在,窗外月色高懸,已過十點。 月光照進來,凄白的色調,落在他眼睫之下,濃密的睫毛留下好看的陰影。 還在楊城的時候,眠眠跟小伙伴玩在一起,有人覺得他睫毛太長像女孩子,他苦惱地忍著痛自拔睫毛。 被她發現了,她罵了他一頓。告誡他不能因為別人定義的好壞,去做傷害自己的事。 而病床上毫無知覺的人,眠眠漂亮的眉眼,一分一寸,都像極了他。 “許箴言,那你呢?” “你不是面都不露就能直接寄離婚協議書嗎?現在這幅樣子,做給誰看?” 她嘆氣,肩膀軟綿綿塌下。 “會死嗎?” 過了幾分鐘,靜謐的房間,針落地聲也清晰可聞,她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下一秒,她幾乎惡毒地斷言:“死了更好?!?/br> 可嘴上就是這樣說著,眼睛卻不受控制地涌出淚水,越擦越多。 委屈,心慌。在死神面前所有的人性,都變得特別脆弱。 她抱住他閑置在外的左手,伏在病床上痛哭。 愛干凈的許箴言,應該有幾天沒有洗澡,身上透著明顯的汗味,而他卻不自知。 程安好吸吸鼻子,不嫌棄地把眼淚蹭在他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