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其實哪有什么靈貓識美人。 人畜的天性,都會在受驚受傷之時尋找熟悉親近的人。 雪團兒是一歲時由皇貴妃贈給姚素素的,而此前一年,這只貓被養在皇貴妃宮中,多與陵王親近。 當夜雪團兒在和春堂附近受驚后,一路溜進挨著和春堂的民戶,姚素素追著雪團兒尋到此,撞見正與陵王私會的方芙蘭,因此才被殺害滅口。 他二人殺了姚素素以后,方芙蘭取走羅姝遺在藥鋪的耳珠,放入姚素素的牙關里,以此為證據,設計讓羅姝下獄,然后利用羅姝,把程昶騙去白云寺,將他逼至落崖,這才是事情的全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案子看起來□□無縫,仔細一推敲,全是漏洞。當夜羅姝的耳珠究竟遺失在何處?姚素素死前落下的繡花鞋在哪里?還有那個聽羅復尤之命,混入京郊山匪當中的流寇頭子錐子眼,本王近來無事,已命人把他找到了,堂兄既這么愛管三司的案子,要不要先看一下他的供詞?”程昶道,“本王不怕辛苦,憑著這張供詞,先對羅府,以及忠勇侯府方氏立個案還是做得到的?!?/br> “哦對了,本王還聽聞,堂兄近日從嶺南接回了幾個早年被流放的人,似乎是當年方府的人。當年方府被抄家,本王近日翻了翻卷宗,這幾人應當是被終生流放的,眼下是怎么著?被免罪了嗎?”程昶道,“其實冤有頭債有主,這幾個人跟我沒什么關系,但我這個人,就會一招,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堂兄既這么急著干涉三司布防圖失竊案,那我也勉為其難,將這些方府的人,包括忠勇侯府方氏,傳到三司來一一審過吧?!?/br> 程昶說完,冷聲又道:“讓開!” 曹源被他震住,看向陵王。 只見陵王面色陰沉,半晌不發一言。 曹源于是一抬手,巡查司的禁衛只好往兩旁退開,讓出一條闊道來。 宿臺將早已備好的馬車牽過來,對云洛與寧桓道:“宣威將軍、寧侍衛,你們可暫將秦護衛帶去殿下城西的望山居,那里離此處近,殿下夜里過來前,早已命人在望山居召集大夫,備齊藥材等著了?!?/br> 云洛與寧桓遂點了點頭,護著阿久上了馬車。 云浠見云洛平安離開,也命崔裕收了廣西房的人馬,跟著程昶往望山居走。 可她剛走了幾步,不防身后有人喚她。 “阿汀……” 云浠步子頓住,緩緩沉了一口氣,回過身來,看向方芙蘭。 卯時已至,晨光熹微,方芙蘭一身黑袍,立在這獵獵的晨風之中,眉目美得猶如九天仙娥。 云浠看著她熟悉的阿嫂,半晌,道:“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阿汀,我……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傷害侯府,我只是……” “那其他的人呢?姚素素呢?三公子呢?羅姝當年也是被你利用的吧?你知道她喜歡裴闌,借此接近她,利用她做你的障眼法,讓我疑上她?你不傷害侯府的人,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就對了嗎?” “且你口口聲聲不傷害我,不傷害侯府,今夜難道不是你給阿久下毒,利用她牽制哥哥!不是你解出忠勇侯府的暗語,引著人找到這來?如果我不來,三公子不來,阿久,哥哥,今日是不是就要死在這兒了!” “為什么???!”云浠問,她的雙目通紅,雙手握緊成拳,指尖直要嵌入掌心,以至于渾身都顫抖起來,“我忠勇侯府,究竟哪里對不起你?!” “阿汀,”方芙蘭走近一步,又喚她一聲,“我知道我說什么都于事無補,我……”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說?!痹其坏?。 “從今以后,你不再是我侯府的人?!?/br> “你我今日,恩斷義絕!” “我告訴你,但凡阿久有個三長兩短,我必會讓你,還有你們——”她說著,看向陵王,“付出十倍百倍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更得有點晚,讓大家久等了。 感謝在20200209 23:56:21~20200211 00:28: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41813181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花、荼白、拔劍起長歌、糯米團子yoyo、魏魏153、nuan623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五妹阿呂 20瓶;41813181 10瓶;小牛奶 三月兔和way 9瓶;珊瑚海里珊瑚蟲 5瓶;臉大也能帥 3瓶;奧力娃 2瓶;nuan623、李柯、既孤且勇、青青原上草、hihihihihihihi、39931076、ego、書魚、瑜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一三零章 因程昶昨夜早有吩咐, 云浠一行人一到望山居,林掌事便將阿久接到了就近的暖閣, 喚來醫婆為她診治。 云浠與云洛在暖閣外等了一會兒, 幫不上忙,便退去外間的春臺閣了。 等候的當口, 秦忠也過來了。秦忠是阿久之父,長得五大三粗,性格又急又躁, 今日一早聽說阿久可能出了事,搶了一匹馬就往城西趕,還好半路被程昶的人撞見,將他攔了下來,引來望山居。 此刻正值晨間, 林掌事備好茶點端來春臺閣, 又拎著茶壺為座上幾人奉茶, 笑著道:“這茶是今春臨安那邊新采的雨前茶,新鮮得很哩?!?/br> 程昶接過茶,正欲飲, 見云浠手里尚無茶,便將自己這盞先遞給了她。 云洛看了看程昶, 又看了看云浠, 一時間欲言又止。 過了會兒,他才對程昶道:“還未多謝世子殿下趕來相救?!?/br> 程昶道:“宣威將軍不必客氣?!?/br> 方才在來望山居的路上,云洛因擔心阿久的傷勢, 只簡略與云浠提了提年來經歷,云浠雖知云洛之所以蟄伏,是為了找尋陵王通敵的證據,仍不免心中疑云叢叢,問道:“哥,你既早知道阿爹是為陵王所害,為何早不與我說,不告訴我你還活著,我在金陵與你里應外合,說不定還能早一日找到陵王通敵的實證?!?/br> 云洛還未答,秦忠就道:“你哥不把這些事告訴你,還不是為了你著想。那會兒忠勇侯府是個什么光景?別說告訴你少將軍還活著的消息了,我們忠勇舊部的人但凡給金陵去信,半路上都會遭陵王的人攔截。再說少將軍在沙場上九死一生,也是在榻上躺了小幾個月才保住命,大半年后才能下地,一早把這事告訴你,不是讓你平白跟著擔心么?” 云浠又問:“那你們是怎么知道陵王默下布防圖,通敵的事的?” 云洛道:“父親戰亡后,我就覺得事有蹊蹺,我們云氏一門駐守邊關百年,父親又是悍將,哪怕兵糧短缺,也不會落得數萬將士盡皆戰死的結果,所以我在跟著招遠去塞北前,便暗中決定要查清真相??上业搅巳焙?,秦統兵告訴我,知道真相的將士已盡數犧牲了,他們查了多時,什么都沒查出來,直到開戰前的一夜……” 開戰前的一夜,云洛去找招遠商議對敵之計,老遠看到招遠與一陌生的人說話,云洛隔得遠,原本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的,所幸他會讀唇語,隱約間見那陌生人提及塞北布防圖,說,“陵王殿下許諾要讓兩個城池的牧場給二皇子,助二皇子養兵登極的?!?/br> “我這才知道陵王早就與達滿二皇子薩木爾勾連,且當初為他二人傳信的,便是招遠?!?/br> 奈何當時開戰在即,云洛為防打草驚蛇,給金陵去了一封求援的信,沒在信上提陵王。然后他深入險境,試圖阻止招遠叛變,誰知招遠竟在草原上放了一把火,將一眾將士困在此,就連云洛也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沒有實證,想要為父親洗冤太難,所以阿久把我背回吉山阜后,我讓忠勇舊部的仵找了一具與我極其相似的尸身,接上我壞死的右臂,做成是我的樣子,成功混過了裴闌的耳目。此后我便隱居在塞北,試圖找到能還父親清白的證人,后來,我便遇上了寧桓。是他告訴我,當年父親之所以出征塞北,全是受故太子殿下所托,是太子殿下讓父親到塞北來,找尋并保護五殿下的?!?/br> “五殿下?”云浠愣道。 “對?!睂幓傅?,“故皇后病情危重那年,五殿下與他身邊的小太監逃去了塞北,故皇后臨終前,曾托故太子殿下找到他二人,故太子殿下十分信任忠勇侯,這才把這一重任交給了忠勇侯?!?/br> 程昶聽了這話,沉吟一會兒,問道:“寧侍衛為什么要說五殿下是‘逃’去塞北的?有什么人在追殺他嗎?” “此話說來就有些話長了?!睂幓傅?,“不知世子殿下可記得,五殿下的生母,其實是昔日先帝身邊的宛嬪,就是宛太嬪?” 程昶微頷首,這個周才英與他提過。 “當年陛下還在潛邸時,便與宛嬪好上了……” 當時故皇后還是太子妃,她雖與昭元帝相敬如賓,但也知道昭元帝的心并不在她身上。她為了固寵,非但沒有阻止昭元帝與宛嬪來往,還幫忙制造機會讓他二人相會。 宛嬪樣貌雖不算出眾,然而生性淡泊,品行仁善,兼之一身才情出眾,又是丹青大家,日子一久,便成了昭元帝心尖上的那個人。 “先帝子嗣中,龍虎之輩盤踞,先帝過世得突然,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恰好不在金陵,朝野很是動蕩了一陣,還好琮親王幫忙穩住了朝綱。不過宛嬪作為先帝的嬪妃,便與其他妃嬪一樣,被送去了明隱寺東闕所?!?/br> “宛嬪到了明隱寺不久,便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那時對故皇后很信任,在故皇后來看她時,便將這事告訴了她,請她為自己安排,可惜不巧的是,故皇后這時也有了身孕?!?/br> 女人啊,許多不公落到自己身上尚且能忍,一旦涉及到自己的骨rou,便不得不去爭,去搶。 故皇后知道昭元帝對宛嬪有多上心,甚至知道他曾與宛嬪說:“你若誕下嗣子,我們就叫他旭兒,取旭日東升之意?!?/br> 在皇嗣林立的深宮中,這句旭日東升是什么意思呢?有心人稍一想就能明白。 可皇后之子才是嫡嗣子,她不愿有人日后與她的孩子爭奪儲君之位,輾轉反側,終于決定趕在昭元帝回宮前,害死宛嬪。 故皇后其實是個沒怎么做過壞事的人。 這是她第一回 想要人的命,也不知當怎么下手才妥當。 思來想去,她找來明隱寺的一名管事和尚和一個老太監,囑他們把宛嬪關在住所里,然后放一把火,做成是走水之相。 萬幸這個和尚與老太監都是品行良善的人,不愿傷人性命,何況還是一個有身孕的女子。 他二人面上接了皇后之命,私下找來一具女尸尸身,放在柴房里放了火,騙說是宛嬪已死。 故皇后第一回 害人,哪里敢驗尸身,就這么被他二人糊弄了過去。 “世子殿下想必是去過明隱寺的。明隱寺所在的平南山很大,又因皇家寺院修在那里,尋常人不敢隨意上山,更莫提搜山了。和尚與老太監糊弄完故皇后,便將宛嬪帶去后山山腰的一個極隱秘處隱居起來,宛嬪就在那里,平安誕下了五殿下程旭?!?/br> “也算天道輪回,善惡有報吧。故皇后存了害人之心,在宛嬪‘過身’后,日夜難寐,憂恐成疾,反倒沒保住自己的胎兒,嫡嗣子懷到七個月時沒了,故皇后還因此傷了身,此身再也不能有子,這才將大皇子,就是后來的太子殿下養在自己膝下?!?/br> 其實這事說來便算過去了。 在程旭平安長大的八年里,除了在平南山間遇到過受傷的小程昶,以及小程昶的兩個玩伴,再沒見過別的外人。程旭當時叮囑程昶:“不要曝露我的行蹤,不要將我在這里的事告訴任何人?!?/br> 小程昶一心想要報程旭的救命之恩,事后數年,便真的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親。 可惜程旭八歲那年,生了重病。 “當時五殿下在臥榻上昏迷了三日,水食不進,宛嬪求生無門,只好去了明隱寺一趟,求那時候駐守明隱寺的太常寺奉禮郎方大人?!?/br> “就是方芙蘭的父親,方遠山?”程昶問。 “是?!睂幓傅?,“這個方遠山是個有大才的人,只因性格上有些鋒芒,剛中進士時得罪了不少人,他的同年都高升了,他還在太常寺任一介奉禮郎。他不甘心,一心謀高就,且他很聰明,在得知宛嬪當年是因一把火才隱居去山腰的,很快便猜到這把火一定是皇后授意?!?/br> “他假意答應宛嬪,承諾要為她請太醫、請陛下,回頭就去找了皇后,把宛嬪還活著的消息告訴給了她?!?/br> “方遠山說,他可以不告訴陛下皇后當年害宛嬪的事,可以守口如瓶,但是他想借著皇后之力,離開明隱寺?!?/br> “時隔經年,皇后處理起這樣的事來,已不似當年那么生嫩,她在得知了宛嬪與程旭還好好活著時,并沒有慌張,而是遣去了方遠山,讓他等消息,然后,把這事透露給了當時昭元帝很寵的盧美人,就是陵王的生母?!?/br> 云浠問:“陵王不是皇貴妃所出?” “不是?!睂幓傅?,“陵王的生母其實是盧美人,是后來陛下下令,將盧美人從彤冊上除名,才把他過到皇貴妃膝下的?!?/br> 皇后告訴盧美人,太子身子自小不好,恐不是長壽之相,二皇子早已夭亡,四皇子又蠢笨,只有三皇子聰穎靈慧,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這就是在暗示儲君之位了。 皇后又說,暄兒雖有出息,奈何明隱寺里住著一個宛嬪與一個程旭。這個宛嬪和程旭,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rou。 盧美人問,陛下這么喜歡宛嬪,為何不將她接回宮來,左右陛下大權已穩,讓她隨意頂個身份進宮就是。 皇后便告訴盧美人,這是因為陛下不知他母子二人竟活著,且他母子二人活著這樁事,誰也不知道。 “盧美人本就被皇后誘得肖想起了儲君之位,得知這個消息,一不做二不休,便下殺手,派人去明隱寺暗殺宛嬪與程旭,這就是當年的明隱寺血案?!?/br> 后來的事,程昶聽周才英提過。 昭元帝趕到時,宛嬪已經死了,程旭與他身邊的小太監也失蹤了。昭元帝痛心疾首,去宛嬪生前的隱居之所看過,發現墻上,書案上,都是她的畫,一張一張畫的全是他。有的筆觸凝練,是她親自畫的,有的手法生嫩,是她手把手教旭兒畫的,臥榻頭還有她抄的詩,一首一朝春盡,花落人亡兩不知。 昭元帝才知道,原來這么多年了,宛嬪都在等他。 身在帝王家,夫妻之間,兄弟之間,甚至父子之間關系,被深宮的波云詭譎風吹雨打多年,早已破敗得不成樣子,很難再有什么純粹的感情。 所以對于昭元帝來說,宛嬪這份情,是獨一份的。 其實宛嬪若活著,若好好進了宮,久而久之,昭元帝未必會對她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