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云浠站起身,拿過臟臟叼回來的木球,放在高處,說:“我出去一趟?!?/br> 田泗想起今天是上元節,跟上去問:“阿汀,你、你要出去看燈?”他看了看天色,才剛申時,“時候還有些,有些早呢?!?/br> 他覺得大好佳節,云浠一個人去街上看燈有點伶仃可憐,又說:“我陪你,陪你去吧?!?/br> 云浠笑著道:“我不看燈,就去買兩盞回來給阿嫂和阿苓?!?/br> 方芙蘭病了,白苓要在府中照顧白叔,多好的節日,到處張燈結彩,她們卻不能出門看看,干脆買兩盞回來,等過幾天,方芙蘭病好了,阿苓也得閑的時候,帶她們放燈去。 云浠又說:“這時候出門去正好,否則天晚了,街上人擠人,指不定什么時候能回家呢。你也別陪我,望安要溫書,你回去陪他?!?/br> 言罷,步履輕快地出了府門。 整個金陵城,燈最好的地方不在朱雀街,而在城西的桐子巷。桐子巷坐落在秦淮河畔,說是“巷”,實則是個四通八達的地帶,沿街有各式樣的小商販,水邊泊著畫舫,往巷子深處走,有賣書畫的,有制玉器的,也有做皮|rou生意的。這些商鋪小攤,平日里各管各,互不叨擾。到了正月十五這天,通通徹夜點花燈。燈色從最高的瓊樓起,一路往下延展,漫過深弄長街,漫過茶肆酒館,一直鋪到秦淮水里,站遠站高了看,像滿天星火密匝匝地墜落人間,美得驚心動魄。 云浠雖然出門早,可今日上街看燈的人格外多,緊趕慢趕到了桐子巷,已是薄暮時分了。 秦淮河邊多的是賣燈的小販,她在一個小攤前站定,先為阿嫂挑了一盞芙蓉燈,又為白苓挑了一盞兔子燈,想了想,覺得也該為自己買一盞。 她心中存了點很美好的愿景,有的近在咫尺,有的遙不可及,左右快入夜了,索性在河畔放了燈再回去吧。 云浠這么想著,正埋下頭選燈,余光不經意間,掃到一個人影。 她轉頭看去,只見一襲褐衣在往來人群里轉瞬即逝。 褐衣? 云浠驀地想起趙五白日里的話—— “府外總有一個穿著褐衣,遮著臉的人在附近的巷口轉悠,看身形,很像過世的少爺?!?/br> 云浠的手不由顫了一下。 她穩了穩心神,將手里的燈放下,沿著秦淮河岸,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借著水影與附近的琉璃燈,留意后方的動向。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一個身著褐衣,遮著臉的人又跟了上來。 云浠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她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卻不敢立時去認人。趙五說了,這個褐衣人警覺得很,且有功夫在身,人一旦走近,他就會跑。 云浠正打算將這褐衣人引去一條巷弄再作截堵,誰知就是她這一猶豫的功夫,褐衣人竟似有所察覺,轉身就朝來路走。 云浠心中大急,立刻跟了上去。 趙五說的是真的。 饒是這個人一襲褐袍遮住了面貌與身形,可單就這身形來看,當真有些像哥哥。 天已黯了,桐子巷萬燈齊燃,賞燈的人熙熙攘攘,幢幢燈影映在水里,映在夜空,繽紛斑斕得不似在人間。 可云浠卻無心觀賞這上元夜地花燈,那個褐衣人已經發現她了,他在原地微一頓,腳步越來越快,狂奔起來。 云浠不及反應,高呼一聲:“站??!”不管不顧就去追。 褐衣人的功夫底子果真好,饒是大街上擠擠挨挨的都是人,他仍然跑得極快。 但他似乎并不熟悉桐子巷的路,穿過幾條小弄,眼見著一條長街跑到了頭,情急之下,竟掀翻了一旁一個花燈攤子,縱身躍進攤子后的短巷中。 各式各樣的花燈落了一地,云浠本想幫忙撿,奈何眼前的短巷雖是絕境,憑褐衣人的功夫,翻墻跑綽綽有余,她生怕跟丟那個褐衣人,急著去追,不期然竟還踩碎了幾盞燈。 小販傻了眼,在身后大罵:“你你你你,你們做什么!你們賠我的燈!” 云浠根本來不及應答,短巷是背巷,里頭黑漆漆的,她沒聽到翻墻的聲音,于是放緩步子,慢慢往里摸索。 褐衣人大概是藏起來了,云浠悄無聲息地往里走,一邊探手取火折子,正在這時,耳畔忽然有勁風刮過。云浠偏頭一躲,下一刻,又有一掌自正面襲來。 云浠的雙眼已適應黑暗了,她認出此刻與她交手的人正是褐衣人,暗自一咬牙,當即卸了防備,不管不顧地要去揭他的兜帽。 這個褐衣人擺明了不想傷她,本來一掌已劈了出去,見她不設防,硬生生地又收了回來,一時之間竟被云浠這一套不給自己留后路的招式逼得左支右絀。 “青天老爺,在那邊!” 忽然巷口傳來叫嚷聲,褐衣人回頭一看,竟然是之前的小販引著巡城御史過來了。 “好了好了,不打了!” 褐衣人自往后退了三步,抬手就將身上的斗篷一掀。 一襲褐袍委地,映照著不遠處官差手里的火光,眼前分明是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子。 她與云浠一樣都束著馬尾,兩道長眉微微上挑,雖是單眼皮,但眼形猶如月牙,十分好看,唇角緊抿的時候是往上翹著的,帶點笑意,帶點倔強的俏。 云浠認出眼前人,當即大喜:“阿久!” 阿久似乎很得意,勾手攬過云浠的肩:“功夫不錯,有長進,就是離我還差點兒!” 云浠左右看了下,問:“就你一個人嗎?” “???不然呢?”阿久順著云浠的目光也四下一看,“你覺得還有誰?” 云浠微一沉默,她有點失望,可轉而再一想,哥哥已過世四年了,本來就是虛無縹緲的念想,如今阿久能回來,已很好了。 云浠又開心起來,問:“那這幾日,在忠勇侯府附近的也是你?” 阿久道:“是啊?!?/br> “之前兵部不是說你們要二月才到金陵嗎?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我腳程快,老忠頭他們追不上我?!卑⒕玫靡獾匾粨P下巴,“本來想先回來一步,給你個驚喜。好不容易打聽清楚去侯府的路,上門一看,一半都是不認識的人,有一個長得白白凈凈的,秀氣得跟個姑娘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br> 云浠笑了,剛想和她說長得白白凈凈的那個人是田泗,只聽身后有人道:“這里,就在這里,就是她們倆掀了我的攤子?!?/br> 是剛才賣燈的小販帶著巡城御史到了。 借著燈火一瞧云浠和阿久,“嘿”了一聲,捶胸頓足道:“你說長得好好的兩個姑娘,怎么竟干些毀人生意的勾當?官老爺,您可得還小人公道!” 巡城御史應了聲,正待問明事由,細一瞧云浠,認出她來,愣道:“云校尉?” 他為難起來。 他與云浠同列七品,可云浠還是忠勇侯之女,實在不好處置。猶豫了一下,說:“這樣吧,我帶你們去見一見今夜值勤的御史大人?!?/br> 像御史臺樞密院這樣的衙署,除了在綏宮外宮設有總衙,在金陵東西南北四處都設有值勤的值所。 桐子巷在城西,離御史臺西所不遠,云浠幾人由巡城御史引著,到了御史臺西所的中院。 巡城御史拱了拱手:“幾位且在院中稍等,我去通稟一聲?!?/br> 云浠點了一下頭:“有勞?!?/br> 此刻天已黑盡了,遙目望去,眼前的值廬里點著燈,窗前映著一個安靜的剪影,剪影的案頭堆放著如山的卷宗,他正看得認真。 也不知是哪位大人,上元節的夜里,竟如此勤勉。 等候通稟的當口,阿久拿手肘撞撞云浠,覺得頗新鮮:“嘿,你說這什么人呢,滿金陵都在外頭過燈節,他倒好,一個人躲起來看卷宗,這么用功,八成是個老書呆子。倒也成,這輩子不指著飛黃騰達,能混上個御史臺的御史,很不錯了!” 云浠看她一眼,沒說話。 阿久見云浠不理自己,指了指窗上的剪影,又去逗蹲在一旁的小販:“你別委屈啊,快瞧瞧,青天大老爺要為你做主呢!要不是撞上我們,你還沒這福氣呢!” 小販“哼”一聲,籠起袖口,別開臉,蹲著往一旁挪了一步。 方才去通稟的巡城御史很快出來了,對云浠幾人道:“侍御史大人請你們進去?!?/br> 云浠一點頭,帶著阿久入了值廬。 值廬里點著燈,剛一進去,就聽見鼾聲。云浠仔細一看,書案的左右手還擱著兩張小案,小案上也堆滿了卷宗,孫海平與張大虎四仰八叉地倒在卷宗上,睡得云里霧里。 唯正中的書案前坐著的人還很清醒,他看書的樣子專注而沉靜,像畫中人,也像月下仙。 一瞬間叫人的心都靜下來。 “大人,人帶到了?!?/br> 程昶一抬頭,見是云浠,也愣了一下。 方才巡城御史來通稟時,沒說姓名,只說是桐子巷有官員鬧事。 既然是云浠,想必一定是事出有因了。 程昶正待問,還沒出聲,小攤販忽然一下跪撲在地上,哭訴道:“青天老爺,您可一定要為小人做主??!”他瞥眼一掃云浠與阿久,想起方才那個巡城御史稱云浠是什么“校尉”,想必一定是主謀,指著她道,“就是她,她伙同她的同伙,不僅掀了小人的攤,踩爛小人的燈,方才我們一同等候在外,還言語羞辱小人,羞辱大人您!她說您是書呆子,這輩子不能飛黃騰達!這擺明了就是來惹事的呀!大人,士可殺,不可辱,您可一定要為小人,為您自己,討回公道——” 程昶聽是云浠惹事,原還不信,眼下聽小販說著,越聽越詫異。 目光慢慢移向云浠,挑起眉。 云浠:“……” 她垂下眸,腳后跟默默在地上蹭了蹭。 也不知是她腰間的匕首硬,還是這地上的磚更硬? 算了,先別管哪個硬了,趕緊劈個地縫鉆進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感謝在20191204 22:16:37~20191205 21:50: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可可一只喵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可可一只喵 2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662768 2個;菜媽、maggie5563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可可一只喵、虞枾、可樂可樂哉 10瓶;九鹿姑娘 8瓶;789、吾居藍、吃飽了就睡 5瓶;庭深寄夢、今雪 3瓶;mikimika 2瓶;小蔣、貓小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七八章 阿久聽這小販告云浠一通黑狀, 揚眉道:“喲,瞧不出來, 方才在外頭一聲不吭的, 我還當你是個啞巴呢,見了青天老爺, 一張嘴能讓你說出花兒來?你的燈是我踩壞的。怎么著,你們皇城根下的燈要格外精貴些?賠銀子都不行?要不要給你升個堂,寫狀子再摁個血手???把我們關押起來你就高興了?你這個年就能過好了?” 小販指她:“大人, 你看她還猖狂哩!” 他二人吵得厲害,把一旁打瞌睡的孫海平與張大虎也鬧醒了。 張大虎見了云浠,眼神一亮:“云校尉,您怎么上這兒來了?” 他方才在睡夢里糊里糊涂地聽了幾句,眼神一瞥落到一旁的小販身上, 立刻擼袖子:“是不是這廝招惹的您?看來是沒被他虎爺被揍過——” 小販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