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程昶正收了傘往里走,忽聽小吏一身喚,回頭問:“還有什么事嗎?” 適才外間雪大,瞧人瞧不大清,眼下細一看,長得跟副畫兒似的,不是三公子還能是誰? “三、三公子?!毙±舸袅艘凰?,立時就跪下了,惶恐道,“小的不知三公子大駕,方才多有冒犯,三公子恕罪,三公子恕罪——” 這也不怪他沒認出人來,誰能料琮親王府的三公子竟會在這大雪天上皇城司來排長龍呢? 三公子為人所害,九死一生回到金陵,聽說今上心疼他,已打算明年一開春就封他為王世子了。封了王世子,那就是將來的親王,貨真價實的小王爺,日后逢了他,就該稱一聲“殿下”,這可是頂頂尊貴的身份,常人哪里得罪得起? 小吏這一跪,引得衙署里幾個官員都出來瞧動靜,見是程昶,一時間都陪著小吏跪了,其中一人賠完罪,斗膽上前問:“敢問三公子來皇城司尋何人?” 程昶沉默了一下:“我找云校尉?!?/br> “云校尉正在武雅堂那邊辦差呢,下官這就為您通傳去?!?/br> “不必了?!背剃频?。 他沒料到自己這一來竟引出這么一通陣仗。 “我在這里稍等一下就好?!笨戳艘谎廴怨蛟谝慌缘墓賳T與小吏,說,“都起身吧?!?/br> “三公子要等也不能在這里等啊?!惫賳T微一愣,聽三公子這話,竟是要親自等著云校尉辦完差的意思?這么冷大雪天,“這是外衙,入冬還沒來得及燒炭盆,三公子您里邊請,里邊請?!?/br>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午有事耽誤了,明天咱還是早上9點見。 感謝在20191121 09:21:41~20191122 21:32: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菲 4個;菜媽、小嬌嬌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菲 80瓶;17274015 30瓶;莫莫莫小姐 19瓶;友人帳 5瓶;小哩、白梨梨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六九章 云浠從武雅堂出來, 一名主事官立刻過來道:“云校尉,您已辦完差了?”又說, “三公子已等了您好些時候了?!?/br> 云浠一愣:“三公子在等我?” “是。三公子不到午時就過來了, 說是有事找您。外衙那幾個當差的本來要立時過來知會您,三公子攔著不讓, 說不耽誤您辦差,這不,眼下已足足等了您一個多時辰了?!?/br> 云浠左右望了望:“三公子人在哪兒?” “仍在外衙呢?!敝魇鹿俚? “下官想把他請來內衙,他說不必?!?/br> 說著,引著云浠就往外頭去。 誰知一到外衙的接待間,程昶竟是不在,守在接待間外的小吏道:“三公子半個時辰前就離開了, 沒說去哪兒, 小的也不敢打聽?!?/br> 皇城司是天子近衛, 衙署很大,單是外衙,演武場就有七八個, 程昶人這么一走,都不知該上哪兒找去。若他等不及已經離開倒罷了, 怕就怕他人還在衙司內, 他是來找云浠的,他不走,云浠就不能走, 這大寒天的,憑的把人困在這兒。 主事官為難道:“勞煩云校尉稍等一等,下官這就派人去尋一尋三公子?!?/br> 云浠點了點頭:“有勞大人?!?/br> 她在接待間坐下,一旁的小吏為她沏上茶,但天實在太冷,茶很快就涼了,連暖手都暖不了一刻。云浠把茶放下,她今日出門得急,更沒料到會下雪,只穿了尋常的校尉服,原本在兵部復完命,早些回到侯府倒也罷了,誰知半路撞見衛玠的人,把她傳來了皇城司,耽誤了這么久,外頭積雪已深,冷就不提了,想必待會兒回府的路才是難走。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云浠覺得自己大概能猜到程昶為何來找她,她早上在兵部,聽人提起說三公子去刑部大牢里提審羅姝了,想必三公子一定是知悉了有關“貴人”的線索,才趕著過來與她相商的。 云浠有些懊惱,她分明知道昭元帝派皇城司查問忠勇侯的冤情只是做做樣子,可心中還是抱有一絲僥幸,企盼父親能借此機會昭雪。是以武雅堂的將軍問當年云舒廣出征前夕的情形時,她生怕遺漏,有些話翻來覆去地說。其實她明明可以早點出來的。 早點出來,三公子就不至于白來一趟,不至于等她這么久;早點出來,她就可以見到三公子了。 云浠舉目朝窗外望去,之前那個去找程昶的主事官仍不見身影。 她有些失落,心想,三公子大約是等不及,早已走了吧。 云浠略嘆了口氣,站起身,對一旁的小吏道:“我去外面走走?!?/br> 外面就是遼闊的演武場,場上擺著擂臺,戰鼓,還插著旌旗,云浠看了一會兒,沒過去,她不能走遠,只敢在附近轉轉,沿著一條廊道來來回回地走,不期然間,不遠處有人喚她。 “云浠?!?/br> 聲音清清涼涼的。 云浠驀地移目看去,程昶正撐著傘,立在這一天一地的風雪中。 他身上的絨氅是茶白色的,發間的玉簪是極淡極淡的青,明明站在刀兵旁,一身霜意卻能將兵戈之氣盡數斂去,演武場的烽火狼煙被雪一遮,化作水墨山色,稱著一旁清清冷冷的人,便是一場好風光。 云浠見是程昶,一時也顧不上雪大,快步朝他走去,拱手道:“三公子?!比缓髥?,“三公子您有事找卑職?” 程昶將傘往她頭頂遮了遮,問:“你的事辦好了嗎?” “已辦好了?!?/br> 程昶“嗯”了聲,把暖手爐遞給云浠,說:“那走吧?!?/br> 他剛才其實哪兒也沒去,不過是等久了出去隨便轉了轉,后來發現手爐涼了,想找個柴房添熱碳,找著找著就走遠了。 手爐接在手里,正熱乎,那股融融的暖意透過她的指腹與掌心滲入血脈里,一下便祛了她這一身寒氣。 云浠原以為程昶把手爐給自己拿著是有什么事要辦,看他正撐傘等著自己一起走,才跟上了去。兩人路過接待間,程昶與先才的小吏打了聲招呼,便與云浠一起離開皇城司了。 沒了樓閣擋風遮雪,天地一片浸骨的寒涼。 云浠看程昶握著傘的指節有些微泛紅,想來是冷的,琢磨著要把手爐還給他,便說:“三公子,卑職來撐傘吧?!?/br> 但程昶沒應這話,他看她一眼,說:“那天回京后,我本來想等忙完了,把你送回侯府的,后來一打聽,你已經走了?!?/br> 聽說王府的管家連頓飯都沒留她吃,只招待了杯茶,給了個打發人的金茶匙。 “無妨的?!痹其坏?,她一笑,“三公子劫后余生,好不容易回了王府,自然該多陪一陪王爺與王妃殿下,再說卑職在外兩月余,也是急著回侯府見阿嫂呢?!?/br> 她說著,想起今日程昶來尋她或是為了羅姝的事,便問:“三公子您已去刑部提審過羅姝了?” “嗯?!?/br> “那……”云浠略微猶疑,“忠勇侯府的內應,是她嗎?” 程昶一時沉默,片刻,他道:“不是?!?/br> 云浠怔了怔,隨后“哦”了一聲,不吭聲了。 她其實有些難過,一直以來,她都希望侯府的內應就是羅姝的。 她的血親已沒了,世間至親唯余一個阿嫂,所以她把忠勇侯府里的每一個人都看作是自己的家人。 這些人,每個都與她熟識,每個都待她好,倘若要逐一查過去,每查一個都無疑于在她心上添一道瘡疤。 云浠的心里蒼涼涼的,但她很快便點頭,說:“那好,那我近日多留意,一定把這個人找出來?!?/br> 她想了想,又說:“還有那個刀疤人,我離開金陵前,跟柯勇打了招呼,讓他留人幫忙盯一下,昨日柯勇與我說,他的人一個月前在金陵里見到了刀疤人的蹤跡,可是,那天恰逢給太皇太后祝壽的西域舞者進京,跟丟了?!?/br> “我想著,”云浠抿了抿唇,“如果能早日找到刀疤人,找到……侯府里的內應,我們就能早日查出害三公子的‘貴人’究竟是誰了?!?/br> 程昶聽了這話,卻沒接腔。 他看云浠一眼,見她神情黯淡,一副有些失措的樣子,沒再提內應的事,仰頭看著漫天雪,笑了笑道:“金陵的雪好,在我家鄉已經很難得見到這么下得這么靜的大雪了?!?/br> 云浠聞言,有些不解。 她想問,三公子的家鄉,不正是金陵嗎? 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對。 一直以來,云浠都有種可笑的直覺,眼前的這個三公子,不像是這里的人。 不像是金陵,甚至不像是大綏。 可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才能孕育出三公子這么與眾不同的人來呢? 她于是問:“三公子的家鄉在何處?” 家鄉何處? 程昶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要說呢,他是杭州人,后來在上海讀書工作。這兩個城市冬天都很少下雪,哪怕下雪,也難以堆積起來,偶爾地上才鋪就薄薄一片白,便被呼嘯而過的車輛碾出數道錯綜的輪印。 他的故鄉,有川流不息的車流,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廣廈,有黑夜里,永不熄滅的華燈。 亮得能掩去星光月暉。 云浠見程昶良久不語,想起一事來,笑著道:“其實當時找不到三公子,我就安慰自己說,三公子興許只是回家鄉去了,興許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他在那里待夠時日了,就會回來的?!?/br> 這話出,程昶的腳步驀地頓住。 握在傘骨的手微微收緊,他不由別過臉又看云浠一眼。 她唇角的笑意很清淺,眸子干干凈凈的,明媚得像暖春,但她應該不會覺得暖,大雪封天,身上的校尉服太單薄,饒是捧著手爐,鼻尖與耳珠已凍得通紅了。 “冷嗎?”程昶問。 云浠愣了下,搖了搖頭,說:“不冷?!?/br> 程昶把傘遞給她:“幫我拿著?!?/br> 然后他解開絨氅,抖開來,罩去她的肩頭。 云浠撐著傘,怔怔地立在雪中,一動也不敢動,眼睜睜地看他為她披上絨氅,為她系上絨氅的系帶。 天地間來了一陣風,雪粒子拂來傘下,一粒粘在他的長睫,云浠抬眸看去,長睫下是湖光山色,目光如水。他似有所覺,手里動作略一停,微抬眼,如水的目光便與她撞上。 云浠心間一跳,慌忙別開眼。 程昶沒說什么,垂下眸,不緊不慢地為她系好結,說:“好了?!表樖謴乃掷锝舆^傘。 此處已立朱雀正門不遠了,兩人并肩走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云浠知道自己不該接程昶的氅衣的,甚至連這暖手爐都該還給他,他是天家人,她只是校尉,他們兩個人之間,若真要論,他是君,她是臣。 可她現在的心里太亂了,她不知道程昶方才的舉動意味著什么,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嗎?還是藏著別的喻意。 她甚至不知道他今日為何來皇城司尋她。 究竟是為了羅姝的事,還是看到下雪了,過來為她送一只手爐,為她撐傘。 然而這個念頭一出,她又慌忙提醒自己要打住。 不是沒有希冀的,可若希冀不切實際,妄生了可念而不可及的愿景,她恐怕這一輩子都會覺得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