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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在你眉梢點花燈在線閱讀 - 第68節

第68節

    琮親王點了點頭,說:“臣弟明白的?!?/br>
    九五之尊的身子狀況雖是秘辛,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總能漏出去個一二。太子身隕經年,儲位卻一直懸著,底下的皇子不起心思嗎?前些年朝廷里請立東宮的折子不知上了多少,全被昭元帝壓了下去。而今到了這個關頭,眼看今上或許是要熬不住了,群臣都開始另謀出路,濟濟朝野上,純臣又能有幾人?

    昭元帝不是不想查是誰要害程昶,動手動到天家人身上,實在太猖狂!

    可是,能對天家人動手的,也只能是天家人了。

    他若大費周章去查,必然會引得朝野動蕩,若逼得急了,說不定還會起兵戈,激得群臣憤怨皇子逼宮。

    昭元帝想,他若是春秋鼎盛之年倒也罷了,誰敢鬧,誰敢反,拖出去治罪就是,可他不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還余多少時日可活。倘他就此撒手人寰了,余下這個爛攤子,又該由誰去收拾?

    大綏是從前朝滿目瘡痍里接手的江山,歷經五帝勵精圖治,好不容易才開創的盛世。

    打江山難,守太平更難。

    儲位虛玄,皇帝時日無多,皇子無德,帝位無人可予,由此時日一久,必然會加劇黨爭,君臣離心離德,這是毀社稷根本的事。

    社稷根本毀了,家國就要從里頭開始敗了,太平,便也守不住了。

    昭元帝不想這盛世毀在他手上。

    但有什么辦法呢?這是長在這深宮里,誰都瞧得見,誰也不敢提的一塊流著膿的毒瘡,只能任其慢慢潰散。昭元帝想,罷了,且效仿秦皇漢武,便用這余下的時光,去尋一尋那靈丹妙藥吧。

    秦皇漢武找尋的是長生藥,他的愿景小一些,他只求一帖能治毒瘡的藥,此心昭昭,但愿蒼天可鑒。

    琮親王的下處在福寧宮南面的披芳殿,兩人走到岔路口,琮親王彎身恭送道:“夜深了,皇兄今日cao勞,想是乏累,回寢宮后安心歇下吧?!?/br>
    昭元帝道:“不乏,今日昶兒回來,朕高興?!?/br>
    他頓了一下,“說起來,昶兒還是忠勇侯府的云氏女找著的,朕預備著要封賞她,但一時想不出要封賞什么好,依你看呢?”

    琮親王道:“依臣弟看,尋常的封賞就很好,云氏女是升了校尉后,請命去找明嬰的,而今找到了,也是她分內應當?!?/br>
    昭元帝悠悠地看著琮親王,過了會兒,笑了:“朕上回說,昶兒與那云氏女走得有些近,你還不信,說云氏女只是為了感念昶兒為宣威伸冤才請命去找昶兒。眼下你看,就是昶兒失蹤,也是為了追查她父親忠勇侯的案子。聽說——”他略一停,像是在回想,“昶兒因為她,在回金陵的路上還出了點岔子?!?/br>
    “仿佛是云氏女病了,要在驛站歇息,昶兒也吩咐行隊回驛站,耽擱了大半日行程。哦,聽說沿路護送的那個府尹想搶云氏女的功勞,昶兒動了怒,要攆人走?!?/br>
    “有這樣的事?”琮親王默了默,回道,“臣弟尚未聽說?!?/br>
    昭元帝笑著道:“所以朕早已說了,你這個當爹的,尚不如朕這個做叔父的上心。便說今年年中,弟妹想為昶兒說親,挑來挑去,挑了禮部林家的。后來朕知道了這事,幫著一打聽,才知那林什么的,不過是禮部一個五品郎中,平日里不提起,朕都不記得有這號人,昶兒是要封世子的,你的親王爵,以后也是要由他繼承的,五品官家的姑娘做王妃,太寒磣,怕是委屈了他。不過朕又想了,昶兒的正妃,還是找個合他心意的為好。依你看,昶兒喜歡什么樣的?那個云浠嗎?”

    琮親王聽了這話,心頭一凜,合起雙手彎身拜下。

    “云浠出身是好,堂堂三品忠勇侯府,自立朝之初便鎮守塞北,打下汗馬功勞,配得起昶兒。但是……”昭元帝看了一眼琮親王,悠悠道,“不太合適?!?/br>
    至于為什么不合適,昭元帝話里話外其實已說得很明白了。

    程昶是世子,是將來的親王,古來親王最忌與兵權扯上關系,遑論娶一個將門女為妃?云浠的出身是好,可惜,她是忠勇侯府的人,手里掌了兵。

    琮親王道:“明嬰這些年胡鬧慣了,尚未收心,哪會有什么稱意的人呢?他的親事,左不過父母之命,臣弟對選親擇妃這樣的事不在行,倘皇兄、皇祖母能幫著明嬰擇一個合適的,那便再好不過了?!?/br>
    昭元帝聞言,像是才想起什么,說道:“提起皇祖母,朕倒是想到一個人。昶兒小時候不是常與余衷家的二姑娘玩在一塊兒么?上個月她進宮陪皇祖母說話,朕剛好在,看了一眼,已出落得水靈了。正好皇祖母的壽辰也近了,回頭朕與余衷說一聲,趁著皇祖母的壽宴,把他家二姑娘與昶兒的事大致定下來,你看如何?”

    琮親王道:“聽憑皇兄安排?!?/br>
    第六六章

    子時的梆子聲敲過, 六部衙門除了值廬還點著亮,最后一盞燈火也熄了。

    冬日的寒夜涼浸浸的, 柴屏搓著手, 從刑部的大牢出來,迎面遇上幾個綏宮巡衛, 上前討了他的魚袋一查,寒暄道:“侍御史大人這么晚還當差?!?/br>
    柴屏笑道:“三公子回來了,交代了些差事, 這不,連夜趕著辦了?!?/br>
    他是侍御史,官品在程昶之上,但程昶畢竟是小王爺,他為他辦差并不為過。

    巡衛道:“大人辛苦?!?/br>
    柴屏點點頭, 看巡衛走遠了, 籠著袖口從小角門出了宮。

    街上已無人煙, 唯不遠處一個巷弄口泊著一輛掛著“柴”字燈籠馬車。守在馬車旁邊的廝役見了柴屏,喚了聲:“大人?!比缓髥?,“大人, 回府嗎?”

    柴屏“嗯”著應了。

    他原本立時要上馬車的,腿已抬起來了, 不知怎么, 又躊躇著放下。他退后一步,理了理衣冠,然后搓著手, 原地跳了幾下,仿佛是要把這一身寒意去了才敢登上馬車。

    車簾落下,廝役揚了鞭,驅著車在這冬日的街巷里轆轆行起來。柴屏入得車廂,卻并不能坐,而是對著眼前身著鴉青色斗篷的人拜下:“殿下,屬下讓殿下等久了,實在罪過?!?/br>
    斗篷人似乎正在閉目養神,過了會兒,他才緩緩睜開眼,道:“無妨?!?/br>
    柴屏道:“屬下方才已去刑部打聽清楚了,三公子今日接風宴前,討了上一回他親自審羅姝的案宗過目,還說明日一早他要再審一回,且要單獨審,不需錄事在一旁記錄?!?/br>
    “殿下,您說三公子是不是已猜出刑部囚牢里的錄事是咱們的人,并且還猜出了是我們利用羅姝做局,誘他去清風院的了?”

    此言出,車廂里半晌沒聲。

    過了會兒,斗篷人才道:“他好歹在生死邊緣兜了一圈,猜不出才是稀奇?!?/br>
    “殿下說的是?!辈衿咙c頭,“但屬下總以為三公子還是從前那個糊涂的,未料他自落水后竟變得如此敏銳?!?/br>
    他說著,又道:“屬下也已派人去打聽三公子落崖后是如何活下來的了,但這回去接三公子的殿前司人馬里沒有咱們的人,三公子這一路上,幾乎沒有對任何人說起他落崖后的經歷,是以屬下還沒打聽清楚。不過屬下早前已派人去東海漁村打聽了,想必不日后就會有消息傳來?!?/br>
    “不必了?!倍放袢说?,“他落崖的時候,被橫長的枝椏攔了一下,落到崖下后,究竟發生過什么,他自己也記不太清。后來東海漁村的人在白云湖邊撿到他,當時他人是昏迷的,身上什么除了手臂的刀傷,什么傷也沒有,在漁村醒過來后,身子也沒有任何不適?!?/br>
    “這……”柴屏咋舌,“殿下是何以知道得這么清楚的?”

    聽著就像是三公子親口相告的一般。

    但他自然不必等斗篷人回答,細一思量,說道:“這不對啊,三公子落崖后,咱們的人就放燈在崖壁上仔細瞧過了,那崖壁是陡壁,雖有橫木,幾乎攔不住人,即便三公子被橫木阻了阻,白云湖邊的淺岸上全是碎石,那么高摔下去,哪怕不粉身碎骨,怎么可能一點傷都沒有?何況咱們的人岸上水里都找過數回,定然沒有疏漏,并不見三公子人影啊?!?/br>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中琢磨,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

    思緒到了這,仿佛要收不住,忍不住接著道:“殿下,上回三公子落水那事,您還記得嗎?”

    斗篷人“嗯”了一聲。

    “三公子落水那回,人在水里溺了足足有一炷香,常人早該去見閻羅王了??扇幽?,撈起來時原本沒了聲息,等一抬回京兆府衙門,忽然又詐尸了?!?/br>
    “殿下您說……”柴屏猶疑了一下,“這世上會不會有這樣的人,無論怎樣,都是死不成的,亦或者,哪怕死了,也會死而復生?”

    馬車在深夜的街上不緊不慢地走著,柴屏說這話的時候,恰好來了一陣寒風,風掀起車簾一角灌進來,車廂中的燈火微一晃動,柴屏下意識移目看去,不期然瞥見了夜空里一輪荒涼的毛月亮,整個人都不由瑟縮了一下。

    斗篷人沉默地坐著,也不知將這話聽進去了沒有,過了會兒,他問:“毛九,你們找到他了嗎?”

    毛九便是云浠和程昶一直在尋的那個手心有刀疤的人。

    “還沒有?!辈衿翝M是愧色,“前些日子咱們的人已在朱雀街瞧見他了,追了一陣,追到秦淮河邊,竟跟丟了?!?/br>
    “當時要在金陵行事實在太難,三公子失蹤,殿前司的人馬成日在城中搜尋,太皇太后壽宴將近,祝壽的西域舞者進京,城中擠擠挨挨的都是出來看熱鬧的人。屬下擔心毛九趁著西域舞者進城的當口溜出金陵,當即派了人去城外方圓百里搜捕,竟然仍沒能找著他?!?/br>
    斗篷人聽了這話,眉心微蹙,似是有些動怒,然而片刻后,他卻放緩語氣:“不怪你,毛九這個人,確實有些本事?!?/br>
    否則他也不會派他去接洽艄公,讓艄公往程昶袖子里塞金磚頭。

    “多謝殿下體諒?!辈衿恋?,“不過屬下今日逗留在宮中,并非全無所獲,屬下打聽到一個十分要緊的消息?!?/br>
    他看了斗篷人一眼,壓低聲音,“陛下這陣子,已開始調動皇城司的人馬了?!?/br>
    “此事本王知道?!倍放袢擞朴频?,“父皇讓衛玠帶著人去查云舒廣的案子,再查一查當年皇兄究竟是怎么死的?!?/br>
    “這是好事?!倍放袢艘恍?,“衛玠與云洛的交情好,有他帶著皇城司的人插手忠勇侯府的案子,姚杭山這個樞密使,就做不了太久了?!?/br>
    “不止呢?!辈衿恋?,他稍稍一頓,理了理思緒,“按說皇城司的人行事該十分隱秘,這事叫咱們的人發現,著實算個意外?!?/br>
    “殿下這些年不是讓咱們的人盯著明隱寺那頭嗎?大約五日前吧,咱們的人在山下遇到幾個商客,跟他們打聽附近的路。本來呢,咱們的人扮作農夫,那些人扮作商客,該是兩不相疑的,結果咱們的人上山小解,卻發現那幾個‘商客’也上了山。咱們的人覺得蹊蹺,就一路跟了過去,這才發現這幾個‘商客’竟進到明隱寺里頭去了?!?/br>
    “殿下您想,自從十二年前那場血案一出,陛下明令荒置明隱寺后,還有什么人能進寺里去?只能是皇城司的人了。若非咱們的人早已在附近扮了數年農夫,想必憑皇城司的人的敏銳,定然會有所警覺,不會上山的?!?/br>
    “屬下猜想,陛下現今的身子……該是大不好了,因此等不及,想要加緊找一找當年在明隱寺失蹤的那個人,這才又派了皇城司的人去查問線索?!?/br>
    斗篷人聞言,坐著半晌沒吭聲,須臾,他冷笑著道:“難怪今日家宴上,太皇祖母一提起明隱寺,父皇便將宴席散了,還獨留了皇叔一人說話,這是他的心結,也是他唯一的解?!?/br>
    柴屏聽昭元帝獨留下琮親王,愣了一下,疑道:“殿下,陛下對親王殿下信任至極,留下親王殿下說話,會不會打算讓琮親王也去尋當年在明隱寺失蹤的那個人?”

    “怎么可能?”斗篷人失笑。

    馬車在一道深巷里停下,柴屏先一步下了馬車,提著燈,將斗篷人引著往泊在巷口的另一輛馬車走去。

    “雖然當年在潛邸時,父皇與皇叔一路走來,生死同舟,但他老人家畢竟在龍椅上坐得太久了?;饰话?,人一旦坐上去,就會變得疑心重重。父皇對我如此,對皇叔,哪怕還存有當年的信任,也不可能毫無保留了。事關儲位,父皇絕不會讓皇叔插一腳進來。何況我動了明嬰,皇叔面上看雖沒什么,私底下難道不想查出真相,然后除掉我嗎?”

    “父皇是既盼著他查,又怕他查,就譬如他對明嬰,是既盼著他能醒事,又擔心他太清醒。所以父皇他老人家留下皇叔,八成既是為了安撫,又難免要打壓。怎么安撫呢?想來快要封明嬰為王世子了。因此他老人家大約還要提點皇叔一番,讓他轉告明嬰,身為將來的親王,安分守己才是緊要,切莫與云氏一門走太近,尤其是云浠,畢竟忠勇侯府可是掌了大綏百年兵的?!?/br>
    言罷,就著柴屏的手,登上自己的馬車。

    柴屏立在車外恭敬道:“殿下說的是,屬下受教。敢問殿下,陛下派皇城司的人去明隱寺的事,咱們可要應對一二?”

    “應對?”燈火將斗篷人的側影映在側壁上,勾勒出虛虛一個輪廓,他似乎有些乏,抬手捏了捏眉心,“除非明嬰那里有動靜,否則不必應對了?!?/br>
    他長長一嘆:“他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難免寄希望于別處,以為當年明隱寺失蹤的那個人是靈丹妙藥呢。也罷,隨他找去吧,大海撈針,看他能找到什么時候?!?/br>
    ……

    卯正時分,天邊剛泛起一絲水藍,程昶便起身了。

    他這大半月奔波在路上,昨夜回王府歇下,是難得好眠,雖沒睡太長時辰,醒來后人倒是十分精神。

    孫海平在一旁的耳房里聽到動靜,推門進來看程昶已洗漱好了,訝異道:“小王爺,您這么早就起了?”見他換了身官袍,不由地又問:“今上不是準了您幾日休沐么?怎么還要當差?”說著,忙道,“那您等等小的,小的這就換身衣裳陪您巡街去?!?/br>
    他想著程昶是巡城御史,現如今回京了,要上值當差,自然該去巡街。

    程昶看孫海平一副睡糊涂了的模樣,說:“不必了,我去刑部?!?/br>
    孫海平愣了愣,這才想起程昶昨日派人跟刑部的人打了招呼,說要去提審羅姝。

    可太皇太后的大壽再兩日就到了,他還當他家小王爺要等壽宴過了才去審人呢,沒想到小王爺如今辦事這么雷厲風行,一刻也不帶拖沓的。

    孫海平道:“那小的這就吩咐人給您備早膳去?!?/br>
    王府的膳堂手腳很快,不多時,就把早膳送過來了。

    程昶口味清淡,桌上擺著的都是些清粥小菜,他齊了齊筷子頭,正準備開吃,抬眼看孫海平獨一人在桌邊布菜,不由一愣,問:“張大虎呢?”

    孫海平撓撓頭:“不知道,好像早上起那會兒就沒瞧見他?!彼f著,去門口隨便喚來一人,讓他去尋張大虎。

    沒一會兒,只聽外頭粗里粗氣一聲,“小王爺,您有差事吩咐小的去辦?”張大虎隨即進了屋。

    程昶一抬頭就愣住了。

    王府的廝役向來一身布衣短打,眼下入了冬,外頭至多添一件對襟襖衫,卻看張大虎今日,身著月白闊袖長衫,足踏玄色云頭靴,腦門兒上還戴了頂斯斯文文的絨氈帽兒,雖然……配上他虎背熊腰的身形,瞧著有點怪吧,好歹是十分體面的。

    也不知道他穿得這么人模狗樣的是要干什么勾當去。

    張大虎看程昶沒反應,又問一次:“小王爺,您有差事吩咐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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