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方芙蘭尚未答,丫鬟鳴翠笑道:“少夫人自接到大小姐要回京的信,日日來城門口等,總算把大小姐給盼回來了?!?/br> 云浠道:“阿嫂身子不好,你們也不多攔著?!?/br> 方芙蘭笑道:“不怪他們,這幾年來,你從未離家這么久,旁的將軍大人出行歸來,都有家里人來迎,總不好獨叫你落了單?!?/br> 昭元帝體恤云浠平亂辛苦,特準她休息一日再進宮復命。云浠于是在城門口卸了馬,散了部屬,隨方芙蘭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是她離京前,怕方芙蘭獨在金陵出行不易,拿自己晉升的封賞為府里置的。 車前的燈籠沒用“忠勇”二字,獨獨提了一個“云”。 云浠坐在馬車里,掀開簾子往外看,金陵熱鬧如昔,然而即便在城中,街上也有禁軍的身影。 “阿嫂,我不在的這月余,京中是出了什么事么?怎么殿前司的人到城中巡視來了?” 方芙蘭看云浠一眼,沒答這話,過了會兒,她溫聲問:“你此去京郊平亂,辛苦么?” “還行?!痹其坏?,“那些山賊們不怎么成氣候,之前鬧得厲害,多半是受流寇攛掇,秋節上生完事,流寇大半已散了,這差事辦得比想象中得容易?!?/br> 方芙蘭點點頭,笑道:“這就好?!庇终f,“你終歸奔勞了一月,旁的事就不必多在意了,今日在家中好生歇息,養足了精神,明日還要進宮復命?!?/br> 云浠聽了這話,卻沒作聲。 她心中其實記掛著程昶的事。 原以為三公子去刑部囚牢試探過羅姝的口風后,會給她來信,沒成想這月余下來,程昶那里音訊杳無。 此前兩人在文殊菩薩廟一別,程昶曾讓她安心平亂,不必再為他的事掛心。云浠卻擔心那背后的“貴人”用心險惡,三公子凡事一個人擔著,稍不注意只怕出了岔子。她雖不如他聰明,好歹甘愿與他共涉險難。 也罷,她眼下升了校尉,在各部衙門間走動也方便起來,三公子不來麻煩她,她今日主動去御史臺問問就是。 這么想著,云浠就道:“不歇了,待會兒用過午膳,我還有事出門一趟?!?/br> 方芙蘭又看云浠一眼,欲言又止。 到得侯府,臟臟月余未見云浠,熱情得緊,它又長了個頭,往云浠腿上撲,云浠不防它,居然被它撲得跌退一步。 午膳已備好了。侯府這些年患難過來,府中人不多拘束,俱是一家,今日云浠歸來,白叔、阿苓等幾個下人都同坐一桌。 吃到一半,方芙蘭擱下箸,問云浠:“阿汀,你說你午過后要出門,是要去哪里?” 云浠想了想,覺得沒什么好隱瞞的,就道:“御史臺?!?/br> 方芙蘭沉默半刻,卻道:“你剛回來,為著什么事急趕著要出門,不能暫且擱一擱么?今日在家陪阿嫂說說話可好?” 云浠一愣,方芙蘭平日里最是善解人意,從前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她從不多干涉,今日這是怎么了? 她本想直接問方芙蘭,奈何坐上有府中的下人在,怕一個問不好,下了方芙蘭的顏面,只好含糊地應一聲。 一直到吃完午膳,眾人都退下去了,云浠才道:“阿嫂,您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其實自她一到金陵,就覺出不對勁了。 凡她問什么,提什么,方芙蘭都顧左右而言他。 問京里出了什么事,她不答,說想去御史臺,她攔著。 云浠這些年與方芙蘭相依為命,彼此最知道對方所思所想,方芙蘭該知道她想去御史臺,是為了什么。 思及此,云浠心中一個念頭忽生,怔道:“該不會……該不會是三公子他,出了什么事吧?” 午過堂中清幽,方芙蘭沉默坐著,沒答這話。 云浠瞧見她這反應,心中已有幾分明白,可她仍不敢相信,擱在身側的手倏地握緊,又倏地松開,半晌,小心翼翼地問:“他……出了什么事?” 方芙蘭抬目去看云浠,只見她雙眉緊蹙,眸中憂色滿溢,忍不住喚了聲:“阿汀……” 她想讓她別再問了,可她知道云浠的脾氣,若得不到答案,只怕不會罷休。 “三公子他,不見了?!?/br> “不見了?”云浠愣道,“怎么不見了?” “處暑節宗室們上白云寺祈福祭天,三公子是在那里不見的?!?/br> “怎么會?祈福祭天是大禮,白云山中禁衛遍布,何況三公子貴為琮親王府將來的王世子,出行身邊必有武衛,他如何不見?怎么可能會不見?” “阿汀,你先別急?!狈杰教m聽云浠語氣迫切,忍不住勸道,“此事我亦是道聽途說,其中真偽難辨。在白云寺的時候,三公子身旁的確跟著武衛。只是,那四名武衛后來盡皆是慘死,山中的禁衛,連同朝中派去的禁軍,在白云山中搜尋了整整七日,俱是不見三公子的身影。眼下白云山里尚留了一部分人繼續尋人,其余的,已派去城外更遠處搜尋了。你方才問金陵城里為何會有禁軍,也是因為這個?!?/br> 云浠聽聞跟著程昶的四名武衛全部慘死時,臉就霎時白了三分。 聽方芙蘭說完,頰邊竟是一點血色也無了。 良久,她張了張口,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臨別的那一日,他答應了她會保重。 可是當日在文殊菩薩廟,她還為他求了平安符。 都說文殊菩薩廟不是求平安符的好地方,早知道,她就不在那里求了,哪怕辛苦一些,不等圣旨了,去白云寺,甚至去明隱寺為他求呢。 可是……她這一路回京,還盼著能與他見上一面呢。 她很喜歡他,從不奢求什么,只盼著能偶爾見到他,知道他平安,就好。 方芙蘭看云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喚道:“阿汀……” 這時,趙五進得屋中,通稟道:“少夫人,大小姐,琮親王府的兩名廝役聽說大小姐回來了,在府外求見?!?/br> 方芙蘭看云浠一眼,還沒應聲,云浠卻像陡然回過神來,斬釘截鐵道:“見!立刻請他們進來?!?/br> 來人正是張大虎與孫海平。 他二人今來尋云浠是有事相求,便也不似以往跋扈,言語間恭敬起來,道:“云大小姐走后,小王爺查姚府二小姐的案子,去刑部的囚牢里,問羅四小姐的話。后來小王爺回府,對咱們說,羅四小姐說,當年老忠勇侯的案子,像是有冤情的,讓咱們去打聽?!?/br> “小的這一打聽,才得知當年老忠勇侯犧牲后,因為朝廷中有人參他貪功冒進,今上便從塞北秘密押回了幾人審問,其中有兩人,眼下正被關押在白云寺的清風院里?!?/br> “小王爺當時就要隨宗親們去白云寺祭天祈福了,聽說了這事,就說要幫大小姐您問一問老忠勇侯的案子。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小王爺他就是為了這案子,才出了事……” “為了……我父親的案子?”云浠怔怔地道。 “是?!睂O海平道,“小王爺去祈福祭天,咱們這些廝役,是沒資格跟著去的,原本王爺為他帶足了武衛??墒乔屣L院地處偏僻,守備松懈,密林遍布容易藏人,其中兩名武衛就是在那附近被人殺害的。南安王府的小郡王也說,最后見到小王爺時,小王爺說有事要去清風院一趟,想來就是想為大小姐您,去尋老忠勇侯一案的證人問話?!?/br> 云浠整個人忍不住跌退一步。 她起先還是滿心憂急的,眼下聽孫海平說完,方才如焚如煉的憂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茫然,像是有人拿著細小的錐子,在她心上慢慢鑿開一個洞,卻無處添補。 呼嘯的風穿胸而過,伴著催雪凝霜的凜冽。 方至此時,云浠才后知后覺地嘗出一絲難受,而這一絲難受,就像鴆|毒,只要一滴,便能在她百骸里焚燒泛濫起來。 “王妃殿下聽說了這事,至今大病不起,前幾日王爺從白云寺回來,也病倒了,眼下不過勉力支撐著循著線索往下查。禁軍雖仍在京郊、在白云寺附近尋人,但小的們想……他們終歸只是把這當做差事來辦,怕也不夠盡心?!?/br> “小王爺他不怎么與人相交,這半年來,唯與大小姐您走得近了一些,今次遭難,一半也是為了大小姐。小姐封了校尉,手上有兵馬,小的們是以懇請您,能不能帶上人手,帶上小的們,再去尋一尋小王爺,小的們料想,大小姐定是會比宮中的那些禁軍更盡心些?!?/br> 云浠聽了這話,點頭道:“好?!?/br> 她沒說宣稚分派給她的人手大半留在了京郊看守山匪,自己眼下尚是一個空殼校尉。 她在京郊平亂,辛苦了月余,甚至來不及歇上一刻,更來不及收拾行囊,只扶了扶藏在腰間的匕首,一聲不吭地就要出府而去。 “阿汀?!狈杰教m見云浠這副失了魂的模樣,忍不住喚她一聲,“你去哪里?” “去找三公子?!痹其坏?。 “你要上哪里去找他?”方芙蘭道。 她知道這番話說來錐心刺骨,可是還是忍不住提醒云浠,“禁軍們已經將整個白云山翻了數遍,要能找到,早該找到了。跟著三公子的四個武衛全部慘死,三公子又沒有功夫在身,只怕是兇多吉少。眼下距三公子失蹤已過去近十日,若不是因為三公子是天潢貴胄,有今上和太皇太后的偏寵,只怕……” 只怕琮親王府已該辦白事了。 方芙蘭走近云浠,握住她的手,用僅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阿汀,阿嫂知道你心里難過,可是事已至此,再做什么皆是徒勞。聽阿嫂一句勸,你只當是自己從未遇見過這個人,慢慢把他忘了,好嗎?” 云浠看著方芙蘭,眼中漸漸泛起水光,半晌,她垂下眸,啞著聲道:“不好?!?/br> 說著,她抽回自己的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只要一日沒尋到三公子的人,他就還有活著的希望。我要去找他,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十月,十月不行,就十個春秋,我……一定要找到他?!?/br> 作者有話要說: 更晚了,讓大家久等啦。 明天就把程三哥牽出來遛一遛~ p.s.最近身體有點不適,正常的更新時間應該在晚上九點多,文案上沒格外掛通知就說明一定會更,只是會晚一些,超過12點大家就不要等啦,早點睡~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cica鳥、癡情司 2個;亗年、楚夏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可樂可樂哉 30瓶;啊啊楊亞 10瓶;suezzheng 5瓶;螭魎魍魅、曲奇、煙雨平生 2瓶;二半月、wsx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四九章 云浠離開忠勇侯府, 步子起初很急,爾后慢慢緩下來。 她方才乍聞程昶是因忠勇侯府的案子而遭難, 傷心情急, 以至于險些失了分寸,眼下冷靜下來, 知道自己人單力薄,就這么去尋人,猶如大海撈針, 想了想,對跟著自己的孫海平與張大虎道:“你們幫我去京兆府尋一尋衙差田泗和柯勇,問問他們能否告假,若可以,請他們去城門口等我?!?/br> 孫海平問:“大小姐您去哪里?” 云浠道:“我要進宮一趟?!?/br> 她是要進宮復命去的。 昭元帝雖準允她休整一日, 但眼下已來不及了, 若能借著復命的機會, 向今上請命去尋人,說不定還能換來些人手。 云浠在宮門口遞了牌子,道明來意, 沒多久,便由一名禁衛引著去往文德殿。 昭元帝身旁的掌筆內侍官吳公公等在殿外, 見了云浠, 笑著道:“陛下正與宣稚將軍、鄆王妃、南安王府的小郡王議事,聽是云校尉來了,當即宣您入內。不過云校尉來得不巧, 待會兒琮親王殿下也要進宮面圣,您若有什么事,簡明與陛下交代了便罷?!?/br> 宣稚是殿前司的指揮使,鄆王妃是刑部侍郎,至于程燁,乃在京房統領,巡視金陵治安,他三人同時面圣,八成就是為了三公子的事了。 云浠得吳公公提點,道了聲謝,隨即步入殿中,朝昭元帝拜下。 正值午后,文德殿中十分幽靜,昭元帝看著云浠,悠悠道:“怎么不多歇一日,這就進宮復命來了?” 云浠道:“京郊的匪寇滋事已久,眼下捉捕歸案,亟待處置,末將平亂歸來,不敢耽誤,是以立刻進宮向陛下復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