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我上回送去的骨頭rou,它還喜歡吃嗎?若喜歡,我再命人備一些送去?!?/br> “……” 天已很晚了,佳節的氣氛不減。 街上跳豐收舞的人越來越多,有人還自備了黍子殼,伴著激奮的擂鼓聲,拋灑澆下。 有人吵嚷,有人奔走,人聲鼎沸異常。 云浠與程燁搭著腔,忽然覺得不對勁。 縱是佳節,這大街上也太過熱鬧了些,且這熱鬧中,似乎還夾帶著幾分慌亂。 云浠凝神聽了一陣,蹙眉提醒:“小郡王?!?/br> 程燁也覺察出不對勁了。 他一點頭,幾步登上一旁的竹臺,正要瞭望,忽見不遠處有官兵縱馬亟亟趕來,高聲稟道:“小郡王,出事了!” “東西二街有賊人扮作老百姓鬧事,像是在劫掠打搶!” 程燁問:“可有人受傷?” “傷是一定有的,人群亂了,推搡之間難免踩踏,就是不知有沒有人身亡……” 程燁快步下了竹臺,問明幾個鬧事的地點,翻身上馬。 “趕緊差人把此間事態向樞密院姚大人,兵部秦大人稟報。命在京房、巡查司之下所有官兵去各個鬧事地點疏散人群,抓捕賊人,其余人手巡視各街巷,謹防漏網之魚扮作百姓再行滋事?!?/br> “是!” 報信的官兵正要走,程燁又叫住他。 “今夜鬧事的賊人,可是前陣子在京郊頻頻生事的匪寇?” “回小郡王的話,正是他們?!?/br> 程燁心中一沉。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今上因為流寇擾民,已大發過好幾回雷霆。姚大人、羅大人,大理寺卿,包括陵王鄆王,都因這事被申斥過。 眼下這些不怕死的竟在佳節當日湊到天子跟前來折騰,只怕今夜金鑾殿的燈火是不能熄了。 程燁心中焦急,撈起手下人遞來的長|槍,催馬要走,似是想起什么,又退回來,對云浠與程昶道:“三公子,云大小姐,在下要去鬧事的地方看看,煩請你們在此等一等姚二小姐的消息?!?/br> 言訖,吩咐幾名護衛留下來保護云浠和程昶,打馬離開。 滿城喧囂不止,云浠與程昶登上竹臺往下望去。 鄰近的幾條街巷里,雖有官兵趕來維持秩序,奈何人手暫時太少,老百姓們不知發生了什么,反倒要往更遠處,鬧事的地方涌去。 云浠見此情形,憂心道:“那些賊人均扮作老百姓的模樣,也不知道等官兵趕過去,能不能區分出來,抓個齊全?!?/br> 程昶沉吟一陣,卻道:“不難?!?/br> “這些鬧事的,按說是兩伙人,一伙是一個月前流竄到京郊的流寇,一伙是早在京郊扎根了數十年的山匪。就算彼此認識,肯定也認不齊全,相互融合,信任度并不高?!?/br> “像今天這種場合,金陵城戒備森嚴,他們能混進來,肯定是仔細籌謀過的?!?/br> “準備得這么好,等到要行動了,不可能沒個章法,聽誰指揮,怎么行事,什么時候上,什么時候撤,必然有個發號施令的?!?/br> “加上山匪和流寇之間互相不夠信任,為防有人渾水摸魚,或是傷了自己人,他們一定會要想辦法彌補這種不信任?!?/br> 云浠問:“怎么彌補?” “時間,時間不夠,最簡單的辦法,”程昶道,“服飾?!?/br> 這就跟學生上學要穿校服,有的公司要訂做制服一樣,除了消弭攀比心,提高專業度,另外就是為了增強集體榮譽感。 這是現代人的思維慣性。 云浠一愣,明白過來:“三公子的意思是,這些賊人在衣飾上,一定有一樣的地方?” 程昶點點頭:“而且那個發號施令的,在衣飾上,除了這個一樣的地方,一定還有特別之處?!?/br> “只要抓到頭目,審一審,今晚有多少人鬧事,分別是誰,具體計劃是什么,就水落石出了?!?/br> 云浠猶如醍醐灌頂,再次看向鬧事的地方,目光里多了幾分仔細。 果然,那些鬧事的賊人頭上都裹著頭巾。 這是盛夏,頭上裹頭巾的人多的是,然而匪寇們的頭巾卻別有不同,均是土黃色,背后……似乎還有什么紋路。 云浠想,帶頭巾真是一個好辦法,等到該撤了,將頭巾一摘,遁入人群,誰還認得出他們? 云浠忍不住看了程昶一眼。 他的目光安靜且認真,仍在人群里仔細搜尋著那個刀疤仆從。 想出用衣飾的法子辨認匪寇其實不算太難,難的是,他幾乎是無須思量,漫不經心地就說出了這么一個辦法。 云浠抿了抿唇,心情有些難以言喻。 一忽兒欣悅,為三公子常人難以企及的敏睿而高興著;一忽兒沮喪,自己當了三年捕快,臨到要發揮本事時,還不如他隨心一念。 定下神來,最后覺得坦然。 霧里花燈高照,前方朗朗。 既然路遠,自己要多多努力才是。 云浠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人群,眼前忽地一亮:“三公子,您看!” 竹臺下不遠處,有一人身著粗布皂衣,正垂著眼,快步朝他們這里走來。 正是那個手心有刀疤的仆從。 云浠立刻道:“我去接應他?!?/br> 程昶還未來得及叮囑一句“多加小心”,便見云浠解下腰間的劍,握在手中,疾步下了竹臺。 人群雜雜亂亂的,刀疤人也看到云浠了。 他加快腳程,疾行數步,正是這時,身旁寒光乍現,一左一右竟出現三個頭戴土黃頭巾的匪寇。 匪寇們手舉短匕,頃刻便向刀疤人刺去。 刀疤人身手極好,然而同時應付三人,還是被阻了道。 百姓們見這里起了兵戈,驚慌失措,紛紛朝四周散去。 人群亂涌,云浠被阻在外圍,一時間又見周遭多出五六個匪寇,招招殺機,均是想要那刀疤人的命。 云浠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山匪流寇中,竟還藏著那真兇派來滅口的殺手。 但她已來不及細想,刀疤人一人應付八人,左支右絀,眼見著一柄短匕就要刺入他的背心,云浠高呼一聲“當心”,立刻拔了劍,奮力將劍柄扔去,幫他擋開了短匕。 兩人終于匯合,四周的護衛還被阻在外圍。 云浠與刀疤人背靠背站著,對他道:“這些人我來應付,你快上竹臺,去找三公子?!?/br> “不行?!钡栋倘说?,“官兵來了,三公子保不住我的命,我遲早會死?!?/br> 云浠愣了一下,提劍擋開兩個撲襲上來的匪寇,問:“讓你謀害三公子的人,究竟是誰?” “不知道,也沒見過,我們管他叫‘貴人’,權勢……應該很大?!?/br> 云浠明白了。 今日的事態鬧得這么大,刀疤人眼下與人動了手,等官兵趕來,必然會把他帶走。 程昶雖貴為小王爺,卻只有一個巡城御史的銜,沒權力在朝廷官兵手中留下他,況乎這夜今上也在,即便程昶有法子救他,也要等今上審過以后了。 而那個所謂的“貴人”,既然在官兵中有耳目,那么一定會趕在程昶救刀疤人之前,滅了他的口。 因此,無論刀疤人去找三公子,還是留在這里與匪寇纏斗,最后都會落入官兵手中,都是死路一條。 這刀疤人今日來找程昶,并不是信任程昶,而是被逼到絕境,為保命而來的。 除非確定自己能活著,否則他什么也不會說。 看來……今夜已不是向他問話的最好時機了。 云浠遏住一個匪寇的手腕,反手一折,將他搡開,問刀疤人:“你能保住自己的命嗎?” “什么?” “我掩護你走,你能不能保命?” 刀疤人一咬牙:“能!” “好!那你一定好好活著,重新找個時機,再來見我和三公子?!?/br> 話音落,腳尖一點,騰身而起,橫劍往跟前一擋,疾退數步。直至人群邊緣,劍在手心打了個圈兒,橫空一掃,把迫近的匪寇逼退,同時將刀疤人一推:“走!” 刀疤人身形極快,遁入人群,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八名匪寇見刀疤人遁逃,俱是心急,當即要追,云浠哪里肯放他們走?劍尖在地上一個倒點,借力凌空翻身,躍至他們跟前,擋了他們的道。 可她縱然武藝高強,一個人對八個人,終歸力有不逮。 加之眼前這幾個匪寇下了狠心與她拼殺,招招殺機,一個不小心,一柄軟劍便自她身側襲來,直指她的脖心。 云浠仰身一倒,堪堪避開,那軟劍卻像是長了眼一般,自空中一彎,猶如毒蛇吐信,跟著她仰倒。 正是這時,身邊一聲駿馬嘶鳴,一柄長|槍從旁刺來,與軟劍纏在一起。 長|槍繞了幾繞,將軟劍纏至及至,爾后往上一挑,連劍帶著持劍的人,一并打飛出去。 云浠這才分出神來往一旁看去,來人竟是程燁。 他是追著匪寇們來此的,老遠見著她與人苦斗,連忙上來幫忙。 程燁問:“云捕快,沒傷著吧?” 云浠搖了搖頭:“多謝小郡王?!?/br> 直至此時,官兵也已趕到了。 人群尚未全然疏散,匪寇們見勢不好,連忙摘了頭巾,想要遁入人群奔逃。 程燁“呔”了一聲,只怕抓不齊全這些賊人,連連催馬,與官兵一起急追而上。 云浠在原地頓了一會兒,心中驀地想起程昶方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