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聽不懂，它小心地探出頭，淚眼模糊地望向了它身前的伊萊。

    伊萊滿身血污，月光從他的右側灑落，讓他一半向著明，一半沉入暗，他的眼睛微微彎著，右邊的眼睛有月色流入，讓里面看起來像盛了光般的溫柔，而左邊的眼睛暗沉沉的，卻依然不帶半點厭惡，坦然地映出了它惡魔一樣的臉。

    諾亞癡在了原地。

    在這個短暫的瞬間里，它忘記了來教堂時的憤怒，忘記了咬死男人時的快意，忘記了深切又無助的自我質疑，忘記了被伊萊排斥時的恐懼。它還太小，太年輕，它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覺，好像自己整個身體都在伊萊微笑的眉眼之中被洗凈，它又回到了自己從閣樓里蹣跚而出的時刻，伊萊也是在這樣的月光之下朝他伸出了手，溫柔地呼喚它，撫摸它，跟它說：“你就叫諾亞?！?/br>
    諾亞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似乎是要確認眼前人是否真實存在，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伊萊的側臉，在他臉上留下了帶著血色的印子。

    伊萊還在笑，它卻先慌亂了，如同打碎了一個美好的瓷器，急忙用自己的尾巴去擦那臉頰上的痕跡，結果又蹭上了新的污色，將伊萊本來被月光照得皎潔美好的側臉弄得亂七八糟，它像做了什么大錯事一樣傷心地哭了起來，放棄了繼續擦拭，把自己的臉貼著伊萊的臉，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和血污。

    伊萊拍著它哭得一抽一抽地身體：“噓，噓，別哭，你是好孩子，你咬死的是壞人?！?/br>
    諾亞邊哭邊點頭，莫名其妙地就止不住了，把伊萊的肩膀打濕了一大片。伊萊的眼睛也濕潤了，摟著諾亞越來越強大的身體，五味雜陳。

    他想起獵龍人之前說的話。長石生物制藥公司，背后站的是整個a國政府，擁有最頂尖最先進的生物研究所，每年都有極為重大的研究成果公開，在國際上包攬過無數獎項，更別提那些沒有公開的秘密項目，也是他爸爸曾經供職和艾薩克叔叔現在供職的地方。

    他曾經考慮過諾亞的出身，在見到高登博士做的恐龍全息投影時也猜想過，卻萬萬沒想到諾亞是直接誕生在那個冰冷的研究所。如果是政府重金投資的軍事項目，諾亞到底是怎么從層層嚴密的研究所里泄露出來的？

    而他能夠一輩子護著諾亞平安長大嗎？

    伊萊難過地用力撫摸著懷里的龍，但現在不是擔心這些的時候，他很快站起來，看了一眼整個狼藉的現場，摸了摸還哭得喘不上氣的小龍，道：“諾亞，我們得抓緊時間了?！?/br>
    不管怎么樣，這個簍子如果沒有收拾好，他和諾亞的麻煩可就大了。

    伊萊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一點半。

    正是最黑暗的夜晚降臨的時候，伊萊讓諾亞留在現場看守，諾亞難得的沒鬧沒吵，鼻子一抽一抽地點了頭，乖乖地在教堂里坐了下來。伊萊回家拿了一趟工具，先是廢了一點時間把獵龍者布置的所有陷阱都撤掉，然后擦掉了所有的血跡，將那灘可怖的液體用煤灰掩蓋起來，再把煤灰一起清理掉。

    諾亞的牙齒注射進去的毒液，將一個接近190的成熟男性完全融化，連骨頭都不剩。

    離上次它咬死西雅茨龍才過去兩個月，已經進化到了這個程度。

    伊萊咬牙不去想自己在收拾的是什么東西，一直忙碌到凌晨四點，才把教堂里所有的痕跡全部清理掉，剩下的廢棄物都裝進一個大的垃圾袋之中，由諾亞馱著他，去森林中挖了坑埋掉。

    從森林里出來的時候，正好是凌晨五點，天邊已經蒙蒙亮，森林中傳來了早起的鳥鳴。伊萊滿身血污，疲憊不堪，難得地沒有拒絕和諾亞一起洗澡，把浴缸里放滿了水，臟衣服全部丟進洗衣機里，用花灑把自己和諾亞仔仔細細、一寸一寸地洗了一遍。

    久違的洗澡也沒能讓諾亞興奮，它哭得都有些累了，乖乖地跟在伊萊的身邊，讓轉身就轉身，讓蹲下就蹲下，身上的污漬很快就被清理掉，又恢復了它平日里干干凈凈的模樣。但伊萊知道，他一直以來以為的那頭乖巧的霸王龍已經不存在了，他撿來的，是一頭真正的殺戮武器，卻也是世界上最純粹、最坦誠的殺戮武器。

    “嘿，諾亞，”伊萊說，“如果今天的事情暴露，你就帶著我逃走，我們一起逃到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再建一個酒吧，怎么樣？”

    諾亞眼睛紅紅的，把頭靠在伊萊赤裸的背部，它聽不懂伊萊說的是什么意思，但能夠感覺到伊萊說這句話的情緒，它點點頭，舔了舔伊萊冰冷的皮膚。

    伊萊笑了起來，捧起諾亞又大又笨拙的頭部，湊過來盯著它紅紅的眼睛看。諾亞伸出舌頭舔舔他的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害羞地挪開視線，“嗚嗚嗚”的將溫熱的鼻息噴在了伊萊的下巴處。伊萊拍拍它越來越硬的臉頰，搖頭道：“這是誰家做的殺戮武器？沒事就喜歡哭鼻子，還偷了別人的鳥蛋假裝是自己的？哦對，還喜歡偷偷吃牙膏，還是個偷窺狂，沒事就偷看別人洗澡。嘖嘖?！?/br>
    諾亞：“嗚嗚嗚嗚……”

    伊萊盯著它這張委屈的臉看了一會，感覺終于舒坦了一些，驅散了深夜教堂里那個黑色影子帶來的陰影。他給諾亞裹上了粉紅色的、印著兔子的浴巾，走出浴室，給自己和諾亞都準備了一杯滾熱的牛奶，足足加了五勺糖。

    牛奶滑落進胃部的時候，剛好太陽從森林的邊界處冉冉升起，伊萊看見諾亞的前肢扒在窗戶邊，裹著它的粉色浴巾，深綠色的眼睛里映著那個太陽正看得入迷。牛奶在它的嘴邊留下了一圈白色的泡沫，讓它看起來像圣誕節上的可愛玩具。

    第26章泄露

    艾薩克從實驗室里走出來的時候,助手等在他的門邊,手里拿著什么東西，神色有些倉皇，問他可不可以稍微出來一下，有件急事要匯報。

    艾薩克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那份東西,“嗯”了一聲，不急不忙地脫掉了帶血的手套,把防護鏡摘下,露出了里面冰藍色的眸子，然后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早上八點,研究所里亮了一夜的燈終于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早秋陽光，把整個充滿了現代感的半透明建筑照亮。但這也僅僅是建筑的表層,在那些陽光觸不到的地方，那些標上了機密的地上實驗室里，燈火依然在通明著。

    艾薩克瞇起眼睛,抬頭直視著太陽，片刻后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眨掉了涌出來的生理淚水。

    助手幾次想催,硬是忍住了，按耐著等待他。艾薩克在巨大的落地窗邊站了幾分鐘,戴上了自己的金邊眼鏡,跟著助手走到了私人辦公室。

    “昨天晚上,那個惡名昭著的獵龍者阿杰爾·威爾遜綁架了您的侄子伊萊，99812似乎把綁架者咬死了，我們的眼線說看到他們凌晨把什么東西從一個教堂里拖了出來，運進了森林里面?！?/br>
    艾薩克聽到“伊萊”這個單詞時，終于有了一點反應，微微皺起眉，道：“伊萊受傷了沒？”

    “好像沒、沒有，出來的時候身上全是血，但是動作都很正常，應該是那個獵龍者的血?！敝钟行┬⌒牡卣f。

    艾薩克點點頭，讓助手把視頻放一遍。助手調出全息投影，很快，有些搖晃的畫面出現在兩人身前，畫面里的環境過于昏暗，只能隱約看到一個破敗的教堂輪廓，畫面外有一個極輕的女人的聲音，如果伊萊在這里的話，他肯定會覺得非常耳熟，因為就在事發前，他的好友詹姆斯還為了這個嗲聲嗲氣的女人發了一通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