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于明倒騰著茶幾手忙腳亂地給林宗維騰地方。 他沒想到他真能來自己家,電話里林宗維問他今天有沒有時間?一會兒有個局。 當時是下午兩點,太陽已經爬入高聳的圍墻,沉甸甸地纏繞在樹叢里,他還拿著抹布準備大掃除,院落不大收拾的干干凈凈,可不是嘛他常常清理,三天兩頭就挨個角的掃,就是個沼澤地也給填平了。這還都得益于自己老媽的潔癖,掛下電話以后他搖著涂梨花的肩膀頭金榜題名似地激動的說我要來同學,涂梨花以為什么呢,聽聞笑言道這都快大學畢業了怎么還往家里領小朋友?他生氣地放開涂梨花,有些郁郁不得志地揮著手。媽你懂什么。 他敬愛涂梨花,但她不在學校、不混社會,光在家里待著哪能知道外面早變了天。林宗維和他的小圈子不但是大學校園里的北極星,光芒萬丈,男男女女誰都被這道星晃得睜不開眼,連帶著他也是,從剛一進學校起就盼望著能往里鉆就是削破頭也在所不惜。他們也是活生生走在街上的人脈,往常說拉關系拉關系,關系指的是誰,指的就是林宗維這種人,含金湯匙長大將來一輩子順風順水??上б换窝鬯哪赀^去,多年媳婦熬成婆,都快熬到畢業實習也沒碰著人家的邊,但今天這通電話突然地讓于明燃起希望,就是不能在學校出風頭,離了學校和林宗維他們混也有面子,于明隨時準備好舍命陪君子。 涂梨花在臥室看電視劇,答應兒子不出來搞破壞,二十分鐘后她呆悶了透過窗戶往外看,恰好有個人在陽光里下了車,穿著休閑的衣裳看不出模樣,但光看著體態就像是電視劇里的主角似地身型挺直,閑庭信步。 于明迎著他?!霸蹅儸F在走?” 林宗維要進屋里看看,“不著急?!闭f著就被于明迎進去,環顧四周,屋子和院里一樣大小,最強烈的印象就是整齊,擦的一塵不染柜子上放著防塵罩,遙控器放在電視底下,拿透明膠帶繞了好幾圈,一看就知道家里有老人。他舉起桌子上反光的照片框問他這是你爸媽?于明說是,我爸在食品廠當質檢,我媽早些年在圖書館當管理員。這是個無可挑剔的平凡家庭,林宗維看著溫馨的照片拘謹的父親慈祥的母親,還有個笑呵呵的孩子,看得出家庭幸福,還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往鼻子里鉆。 當然不能和于明交底,林宗維今天是“奉命行事”。學校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自己那個表妹看著畢業照卻神秘兮兮地把他叫過來,房門關上問他表哥這人誰呀?他看著這張臉卻叫不出人名。 “怎么了,我meimei這是要情竇初開?” 表妹紅著臉,語氣里顯地有些開玩笑似地埋怨,“我就是想認識認識?!?/br> 后來他把照片給朋友看,問他們你們還記不記得他叫什么?朋友說是于明,以前在班里體育特長還加過學分。這不怪于明過目就忘。怪林宗維,有人和他當了四年的同班,大街上碰上了他也指不定不記得名字,林宗維隨性到放肆,不是記不清楚是不樂意費腦子去記。朋友就打趣道林大少爺還當上媒婆啦。 “說不準我就這命,成人之美將來立地成佛?!?/br> 一來二去他就站在這兒了。 涂梨花聽了半天沒忍住還是出來打了個照面。于明這就是你那個同學???你看看現在這孩子長得真是格外的漂亮利落。同學你家住在哪兒呀?公館?那可是好地方寸土寸金。你扯我干嘛呀媽寒暄兩句還不讓?你們今兒去哪兒玩呀?嗷上朝山公園,就你們倆沒別人嗎? 林宗維禮貌嘴甜剛見面就叫阿姨,夸涂梨花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條,夸得她喜笑顏開,他這張嘴配上他這張長得俊俏的臉格外受女人喜歡,年齡上不封頂。于明臉上卻掛不住,怕丟面子往外趕她“媽您不是要去我姑家嗎?” 涂梨花嗔怪著瞪了于明兩眼,行行行,你們聊我上你姑家待著去,同學你看我們家于明就是小肚雞腸,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要是哪兒說錯話辦錯事你擔待著點。 出了門口還在喊于明,叫著于明!你早點回來。 “你看我媽她這人就是嘮叨?!?/br> “這有什么,哪家都一樣?!绷肿诰S看看表。尋思著時間也差不多,略顯擁擠的小屋逛也逛完了,不必要在這兒耗下去,他問于明,你還有事兒處理嗎?沒事兒上車走吧。 院子還沒邁出去,誰料到又來個攔路的,只聽見門外有人叫著人吶? 曾雨穿著白襯衫短褲在外面敲門。 “有人在家嗎?” 于明想壞了,曾雨又是來討債的,早不討晚不討偏偏今天討。他撓著頭害臊地跟林宗維說還得等會兒才能走。說著就小跑著去開涂梨花才剛剛關好的大門。清新明朗的空氣涼爽地貼在身上像是剛從冰柜里拿出的用以解暑的冷水袋,突然來了陣風,把周圍栽的幾顆小樹吹地強烈動搖。 “我上回借你的二百該還了吧?我要去買暖水壺,我家的壞了?!?/br> “非得這時候來?” “非得,你老也不著家我好不容易才碰上一回,再說我家那水壺沉的底快趕上別人家煙灰缸了,喝不了水渴死誰給我償命?!?/br> “莫仕愷哪兒呢?” “他在外面等著呢?!?/br> 于明討好她,“姐你看我手頭也緊……” “別給我來這套?!痹瓴粸樗鶆?,“三天三天又三天,你跟誰學的?!?/br> 林宗維在屋里只能聽見個響,聲音隔著院子傳不過來,他透過于明去看跟他談話的姑娘,卻只能看見那雙纖細的腿,說話時也不動搖地挺立著,腳下是雙帆布鞋也是白的,好像從天上剛下來渾身上下在陽光普照中呈現出透亮的模樣,通過一雙腿推測出對面人體態的輕盈,十有八九學跳舞的。 不一會兒于明折回來面露難色,他回來拿錢, “誰呀?” “我表姐,摳門兒二百跟我要了好幾天啦?!?/br> 買球鞋泡妞,生活費早讓于明揮霍一空,剩下的聽銀行瞎吹存了死期,二百他不是拿不出,他是rou疼加上陪人家林宗維,光今天一天還不定得花出去多少錢,得,一個月兼職又白干。曾雨聽見這話肯定得罵于明不正經,量力而行你跟人家混你混得起? 林宗維像看出他窘迫,不咸不淡隨口說道,“我替你還得了?!?/br> 于明一聽林宗維要幫他還,心里更害臊了,紙糊似地一捅就破的自尊心受不了,他不怪自己欠錢不還,怪曾雨在林宗維面前給他丟臉。 曾雨那檔口正偏頭往外看,看見外面還可憐巴巴躲在樹蔭底下停自行車的莫仕愷,看的心疼,沖著屋里問于明,我二姨在家嗎? 于明沒好氣地回沒在! 聽說二姨走了,曾雨便招手示意莫仕愷進屋等,那邊樹下他卻搖搖頭抱著胳膊堅持在外面。 自從他打人的事兒傳出來,涂淑珍的三個meimei,除去為了躲前夫跑到外地去的三妹,都受了涂淑珍潛移默化的影響。與其相信這么一個進局子的毛頭孩子,不如信自己可靠本分比天還高的大姐,親戚好友組成共同戰線不約而同地都不想他和曾雨好。本來忙涂淑珍一個就夠頭疼,誰知道三個阿姨沒一個站在她這邊的,沒辦法又進了地下。 曾雨知道指望他們言歸于好是指望不上了,便開始偷著攢小金庫,畢業差不多兩年,她實習的時候就進了機構,機構老師欣賞她,常常聚餐時都叫上她,她每回都推辭,說自己今兒就不去了。今兒不去,明兒不去,哪回也不去,她把工作也混成了學校,二十多歲的年紀正是玩心大的時候,其他老師有時候組團出門上海灘,回來的時候皮膚都曬成健康的小麥色,和曾雨慘白的膚色放一起比,她活像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古墓派。有同事好奇也問她曾雨你平常都忙什么呢?她說沒什么就在家待著。 待著就是賺錢,或者她會去和莫仕愷去公園,往臉上蓋報紙拉著手一呆整天。她給他談自己教的小孩畫了副水彩畫送給自己,莫仕愷臉上的是朝山晚報,說話的時候報紙薄薄的邊都吹起來,他問她你喜歡孩子嗎?曾雨害羞的縮回手,點點頭。那肯定的,我工作就是和小孩兒,上班下班都是孩子,我也會活的像小孩那多好……你喜歡嗎?她等著莫仕愷回話,好一會兒他才回她。 你喜歡我就喜歡。 誰也不知道,曾雨不聲不響快攢出個一半的首付款,她的動力是心疼他,她心疼莫仕愷平白無故要遭自己家里人白眼。 進了屋才看見除卻在客廳焦頭爛額找錢的于明外,還有個人在。 就著側身, 林宗維才看清她模樣,才看見她身上層層巒巒的波光,像長在山顛上拱開霧氣的綠色新芽。他眼前一亮,心里等待時生出的那點無趣也剎那銷聲匿跡。當刻下他抬起頭就再沒低回去,讓人難忘的蓬勃讓他眼前一亮,他不知道這座城里還藏著這樣的女人。 于明以為曾雨進來找麻煩,趕忙把她拉到一旁,跟林宗維打笑臉,這是我表姐曾雨,姐這是我同學林宗維。 林宗維跟她說你好, 恰好地面上有個前兩天才出現的小坑,剛擦過的地面有些打滑,曾雨被于明拉的狠了一個不注意差點兒沒了重心,要往前倒,林宗維眼瞅著以為她要摔,突然心也懸起來。誰知道她及時換了腳尖站,沒一秒鐘的期間就站直站穩,他下意識伸出去扶著她胳膊的那只手也顯得窘迫。 靈活的小腿纖細瘦長,果然是學跳舞的。 曾雨也抬頭看他一眼,看他高高瘦瘦的,像個活衣服架子撐得起衣裳,以為打哪兒來的模特,不知道于明還有這人緣。狐疑地又轉頭問于明“大學的?”看的他心跳爛俗地漏拍。 林宗維不知道莫仕愷也在外面,他不知道她這么愛他,他今天但凡了解她一點兒就有可能放手錯過,然后永遠如此瀟灑,永遠如今天般風淡云輕??伤磺宄?,對曾雨還不知根知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曾雨就是禍,是攪得他天翻地覆的一場劫。 他必須得承認先開始是奔著追名逐色去的,尤其是在打聽過后知道她是在城中也是有名的傲,有些世家公子湊到她跟前擺笑臉全都無功而返,多少有虛榮心和勝負感。 一切都從膚淺的征服欲開始。 直到后來他抱她,從她顫著的肩膀幅度上發現她還是處女時那股不健康的征服欲望在滿足和詫異之間翻來覆去。曾雨不是他第一個女人,也不可能是,他頭一個在高中,隔壁班的同學勾著他在學校斷電后的儲物間投懷送抱,他也從來沒缺過女人,以往也有個大蜜愛答不理,他不信邪追了她三個月,三個月的噓寒問暖又恰到好處的若即若離,最后說分手的時候他特地選了個高雅餐廳,高腳杯里的紅葡萄酒潑人時最為暢快,這是他海誓山盟的方式,給足她面子,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還以為是又要帶著她大江南北地闖,笑瞇瞇地伸手拿出包裝好的禮盒給他送手表,女人說甜言蜜語一丁點兒不比男人差,聽的林宗維都幾欲感激零涕,但他還是說出口,時間點不對,林宗維后來想這確實怪他,前菜還沒上好,桌布上空空如也,要是盤子能噼里啪啦跟火星似地倒那多舒坦。她手邊只有紅酒,咬牙切齒著對他說,林宗維你真不是個東西。酒潑在他襯衫上,看起來像他剛殺過人似地有殷紅的血。他灑脫地用紙巾擦著領口,抬頭說你隨便罵,我確實不是個東西。他的模樣還是那么逍遙,仿佛什么也傷不了分毫。 他知道比他更不是東西的實繁有徒,其中最輕率最浮躁的叫緣分,那是門玄學,終其一生也難尋,是可遇不可求的狗東西。 但他沒想到是在這兒,在這個帶著院子的小屋里他碰見曾雨第一面。在她為莫仕愷守身如玉那些年林宗維還不認得她是誰,你要是跟他說將來他會愛上一個女人愛的死去活來,后來又恨得牙根癢癢,而那女人就在幾里外,考上了舞蹈學院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舞蹈家,他只會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