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阿劭曾經用拳頭“救贖”了他，但是眼前的小個子黑手黨，名為中原中也的青年，并不是顧嶸劭。

    所以就算讓中原中也打他一拳，也是毫無意義的。

    “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廢話?！庇袅柘袷峭蝗幻魑蛄耸裁?，語速極快地說著，似乎是想擺脫中原中也一般急切，“那么，就這樣吧，再見——”

    像是終于不堪忍受，然后落荒而逃。

    看到菲茨杰拉德匆匆離去的背影，中原中也莫名其妙的生起了一種想要安慰對方的念頭。

    不過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堪稱詭異的想法，他抓了抓搭在肩上的那縷橘發，有些煩躁地低聲罵了一句“該死”。

    比起那個從第一次見面就顯得各種莫名其妙的男人，還是回到溫暖的被窩里繼續睡覺更重要吧？

    這樣想著的中原中也也很快離開了，街道又恢復了平靜，街燈把影子拉得長長的，不知怎么，反倒顯得越發煢煢孑立，形單影只。

    郁凌回到自己在橫濱暫時居住的公寓，打開門用力甩上，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領帶，粗暴的動作很好地傳達了身體主人那糟糕的心情。

    有人說，把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以后，不管最后有沒有解決煩惱，心里都會舒服一些。

    但是這句話在郁凌身上完全不適用。

    對著中原中也講了那么多，郁凌不僅沒有感覺好受一些，反而讓他更加清晰的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的情況。

    長時間的穿越，一次次附身，一次次脫離，讓他的精神變得疲憊不堪。

    扮演著另一個人，偽裝成另一種性格，連續不間斷的出戲入戲……

    他已經厭倦了。

    之前陌在的時候，無論是一開始的陪伴也好，后來的警惕戒備也罷，總歸讓郁凌一直提起精神的。而這個世界陌不在身邊，郁凌就好像是硬撐著活下來、在了卻最后心愿后飛快的撒手人寰的病人一般，陡然放松了下來。

    然后，就感覺到了一直被他忽視的，那種巨大的疲憊感。心中住著一頭仿佛能夠吞噬自己的巨獸，讓他整個人都空落落的。

    他之所以會如此異常的關注中原中也，也無非是想要在中原中也身上尋找顧嶸劭的影子。

    然而越是尋找，卻越是清楚，中原中也根本就不是顧嶸劭。

    他和顧嶸劭不一樣。

    很不一樣。

    這個認識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難過。

    有那么幾剎那，郁凌恍惚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爭奪郁家繼承權的那段日子。

    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背叛，所謂“兄弟”的不懷好意……所有擁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都對自己充滿惡意。

    郁凌還來不及為突然發現的事實真相而感到悲傷憤怒，就必須強行打起精神搶回原本應該屬于自己的一切。

    精神疲憊到了極點，靈魂叫囂著想要從此一睡不醒，瀕臨極限——

    然而理智卻還清醒著，鞭策著身體，驅使著“他”用盡全力去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握在手里。

    最終，他得到了郁家。

    他對所有那些傷害過那個曾經天真又愚蠢的“郁凌”的人，回以自己的報復。

    他得到了郁家，大權在握，成為京都貴圈子里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然而情感世界卻是一片荒蕪，連昔日那些虛偽的冷淡親緣也消失得一干二凈，真正的眾叛親離。

    那時候郁凌只在顧嶸劭身上得到了些許溫情。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孩提時期的友誼經過長年累月的沉淀，最終變成了比鉆石更璀璨的存在。

    郁凌一直知道自己對顧嶸劭有著不淺的依賴。

    他并不介意自己依賴顧嶸劭，然而，在顧嶸劭不在他身邊、也無法讓他依賴的情況下，這樣的軟弱就顯得毫無意義了。就好像是沒有父母疼愛的孩子，就算哭得再可憐都沒有用，因為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的眼淚。

    所以郁凌得自己解決他現在面臨的問題。

    其實這個時候郁凌已經對所謂的“超能力”沒有什么渴望了，他甚至想過直接自殺離開這個世界。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這種做法有多愚蠢，自殺之后不是真正結束，只是下一個世界的開始。

    下一個世界是怎么樣的？會不會事情更多，更麻煩？

    所以還是就這樣吧，把心理上的問題解決了再離開吧。

    郁凌能夠感覺得到，他現在有一些迷失。

    這大概是因為那些突然得到的、超出往日認知的“力量”。強大的力量帶來自我膨脹，可悲的是其實他根本沒有想清楚過自己要那些“力量”有什么用。

    他只是本能的追逐著這些，本能的想讓自己變得強大——

    可難道成為一個理智淪喪的欲望生物，就是所謂的強大嗎？

    不，當然不是。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郁凌會想要把自己徹底埋葬的，實在是太愚蠢了。

    但之前……

    他卻完全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郁凌一直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沉下心來好好想想。

    自己的情緒變得有些不對勁，這點他有所感覺，不過郁凌并沒有意識到居然嚴重到了這種程度，嚴重到了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這些超自然力量中。

    他汲汲鉆營，用盡全力想要得到那些力量，他就像是被富貴迷了眼的暴發戶，這般姿態想來也是很可笑的。陌就好像是用胡蘿卜吊著驢子一般，拿那些神奇的力量吊著他。

    如果他一直沒有發現——

    如果他一直沒有意識到——

    最終他會變成什么樣？

    只要想想就覺得可怕，郁凌完全不愿意接受那樣的結局。

    幸運的是，這次情緒突然失控，反而讓這些問題都冒了出來。怎么說呢，比起在自大狂妄中渾渾噩噩地步入深淵，像現在這樣能夠在半途中清醒過來，已經算是十分慶幸了。

    至少一切還來得及，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調整心態，有足夠的時間將那些自我膨脹一一去除。

    郁凌想到這里，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

    如果是阿劭，大概不會因為這些東西迷失自己吧！

    雖然說郁凌和顧嶸劭都是年紀輕輕就繼承偌大的家族、創下偌大的產業，但比起郁凌，顧嶸劭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

    郁凌不擇手段才將郁家拿到手里，顧嶸劭卻是生下來就擁有整個顧家。

    而郁凌做了再多都無法擁有的，所謂的“親情”，顧嶸劭卻是生來就具備。

    相愛的父母，和善的祖輩……顧嶸劭是一個泡著蜜罐子長大的孩子。

    有的時候，郁凌偶爾會羨慕顧嶸劭，羨慕他可以活得那么恣意張揚。他自己是做不到的，顧嶸劭可以任性，而郁凌，也許是天性使然，又或許是后天的成長環境導致的結果，他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深深的埋在心底。

    只有自己知道。

    也只會讓自己知道。

    所以他對顧嶸劭也只是偶爾羨慕而已，他不會去真的想要像顧嶸劭那樣碰到不開心的事情就發泄出來。

    郁凌靜靜地站在窗口，夜幕下的橫濱像是一個無聲的默片，只有燈光閃爍，卻寂靜得可怕。他就這樣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有了下一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