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生產
秋日的殘陽照在樓宴的身上,他的指尖往下一滴一滴的落著血,但他眉毛都沒有眨一下。 驚竹軒的翠竹瘋了一樣的簌簌響著,依舊蓋不過里面秦容玥的慘叫聲,每一聲都敲在樓宴的心里。 他想著現在孩子已經九個月了,不足月但是也足夠大,此時生產對母胎和孩子都是極大的痛苦,他恨林魚秋,可是更恨他自己。 明明猜到林魚秋不安好心,為了貪圖秦容玥的吃醋留下一個禍害,現在就要要了他的命。 他還想著,上輩子秦容玥最后挨了一剪子,境況絕對不比現在輕,那個時候,他在哪里…… 他甚至不敢想,想想都想給自己一耳光,里面太醫給秦容玥灌了催產的藥,她今日的陣痛不是生產的疼,是流產的疼。 “啊啊——”一聲沉痛的嘶喊傳出來。 從秦容玥的叫喊聲里面,樓宴聽出了悲哀和痛苦,直到里面很久沒有聲音,樓宴都沒有從那聲嘶喊中回神。 林氏在里面不知道摔了一個什么東西,從未有過的癲狂和急切,“樓宴,讓他滾進來……” “老夫人,樓大人入不得產房,不吉利?!?/br> “我兒媳命懸一線為他生子,是命重要還是規矩重要,非要等人去了不是……”林氏似乎是哭了,和樓宴一樣肅冷的眼神掃向反對的人,然后又叫:“樓宴,進來——” 聲音剛落,進來的樓宴和一盆血水撞上,殷紅的血水潑了樓宴滿身,濺在他的臉上,他像是從地獄里面爬出來,直直的撲在窗邊。 儒雅清冷如樓宴,像是一匹在雪地里面迷失的狼,討好的蹭蹭床上眼皮沉重的秦容玥。 落日的余暉從窗邊瀉入,照在秦容玥發白蛻皮的嘴唇上,她整張臉都是透明的,讓人不敢觸碰,樓宴看著她,頭抵在她的額頭上,不一會兒秦容玥的臉頰上掉落了兩滴淚,不是從眼角流的。 林氏看到了,捂著嘴巴別過頭,她自己養大的兒子,被人打被人罵,每次回家身上都是干干凈凈,沒有哭過,可是現在他……哭了。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樓宴柔聲道:“阿玥,該醒了……我在等你?!?/br> 沒有動靜,就在太醫的銀針要刺向秦容玥的xue位強行喚醒的時候,秦容玥動了,疼痛讓她說不出來的面部猙獰,汗水淚水糊了一臉。 她看到樓宴,突然抓住樓宴的手,骨節泛白的朝樓宴哭道:“好……疼,好疼啊……” 上輩子疼的要命,是她一個人挨過去的,包括那一剪刀,可是如今樓宴來了,她就特別想讓樓宴知道,她疼,她難受,她更委屈。 無論你受過再多的苦,總有一個人是可以讓你丟盔棄甲,朝他喊上一聲:“我疼……” 這個人,就是經過生死留在心里的最深處,你第一眼就愛上的人。 他若愛你,你可以爬雪山淌荊棘,無怨無悔。 他若不愛你,簡單的一個冷眼一句諷刺,便是千瘡百孔。 她疼…… 身上疼,心里更疼,為上輩子可憐的自己。 樓宴伸手給她擦了臉上的汗,可是她渾身都是濕透的,根本擦不及,“我知道,我在?!?/br> 眼看秦容玥就要不行,太醫不顧樓宴在這兒,一根銀針下去,朝林氏道:“參,要片的,年份大的?!?/br> 林氏就讓人拿來山參,塞到秦容玥的嘴巴里面,此時太醫是心中有成算的,但是不敢自作主張。 想了想,太醫還是當面問:“樓大人,若有萬一,是……” 秦容玥手一緊,嘴邊的叮囑沒有出聲,樓宴看著她道:“保大……” 保大,全然和上輩子不一樣的聲音在秦容玥的心里響起,她早已經淚流滿面,拽著樓宴哭道:“求你,救孩子……” 她的安哥已經死了,這是上天賜給她的孩子。 可是樓宴堅定的搖頭,心如刀絞的回道:“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就是我樓宴這輩子斷子絕孫,你只有一個,我丟不起?!?/br> 秦容玥沒有機會回答,所有的震驚被慘痛聲淹沒,林氏一狠心對太醫道:“我兒糊涂,但我沒有,若有萬一,保大的?!?/br> 太醫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家人,子嗣繁衍乃是根本,以往保小的經歷讓他做好了無奈的準備,可身為獨子的樓宴,他……保了大的。 這家的老夫人也是,也許他該傾盡所學,留住這世間少有的美好。 太醫不再猶豫,指揮著穩婆接生,在秦容玥散盡最后一絲力氣的時候,一聲孱弱的,近乎沒有的哭聲,在沉悶的屋子的傳出。 秦容玥生了,昏過去之前她終于看到了那個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哭著來到這個世間,往后余生,繼承著她和樓宴共同的喜怒哀樂。 林氏聲音顫抖著,抱著穩婆遞過來的羊羔一樣的孩子,孩子身上不正常的青紫讓她又一次紅了眼眶。 她朝兒子道:“生了,生了……” 樓宴沒有轉頭,亦沒有變化,只是貼著秦容玥汗濕的臉頰,懦動著嘴唇,從嘴角溢出一抹殷紅。 這夜樓家迎來了他們的嫡長孫,樓宴夫妻雙雙昏迷。 …… 樓宴是半夜醒過來的,醒來的時候四周都是黑暗,沒有一個人,他甚至以為又回到了上輩子秦容玥被大火燒死之后,遙遠的苦寒之地,漫無邊際的大雪紛飛,空寂的屋子里面,躺著他一個人。 他不吃也不喝,抱著秦容玥蓋過的被子,想著大婚之時,他掀開蓋頭的一角,秦容玥從里面歪頭朝他笑。 她很美,嘴角帶著糕點的碎渣,狡黠的把手里的干果塞到紅被褥的下面,朝他說:“你家的床榻好硬??!坐的我難受死了?!?/br> 他愣神后,忘記了娶她的初衷,逗她,“但是我家的糕點和果子好吃,是不是?” 秦容玥的臉紅撲撲的,帶著女兒家特有的嬌羞,伸腳往他的喜服上踩了一腳,“才沒有呢!我就是餓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嫁你,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br> 他的身上就像被貓抓了,甚是愉悅的坐在她邊上,她笑著抱住他的胳膊,嬌軟的身子靠過來。 朝他笑了兩聲,銀鈴一樣的笑聲,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笑聲可以這樣清脆。 “羞不羞??!”哪有新嫁娘上趕著抱夫君的。 那個時候他心里是暢快的,只覺得她這副小女兒的心態讓他從未有過的滿足,他沒有想過若不是真的喜歡到了極致,一個嬌羞的姑娘家,如何會不害羞的抱他。 他娶她是復雜的,得到了這份喜歡卻是純粹的。 “你是我夫君,抱你有何不可?” 他難得的耐著性子哄她,秦容玥一開始嫁進來是真的要好好過日子的,糾纏了半天她不睡覺,一直道:“我們沒有定情信物,你許我一諾,我守到白頭,好不好?戲文里面都是這樣的……” “那是戲文,你多大了?” “我十六??!說嘛說嘛!” 他被磨的沒有脾氣的,就真的把人抱在膝上,在她看不到的角落紅著耳根子道:“既成佳偶,白首齊眉,謹以此約,不死不悔?!?/br> 秦容玥當時的眼中亮亮的,比床邊的龍鳳燭還要亮,裝著星辰和世間所有的美好,臉上嫣紅的看著他。 那一看,他就淪陷了。 記憶的最后就是在上去之前,秦容玥偷偷看他一眼,迅速的踩在他的喜靴上,怕他發現似的,一番云雨過后他曾問過。 “你方才踩我鞋子是為何?” 迷糊的她早已經困的不行,他耐著性子不讓她睡覺,她只得埋在自己懷里說:“嬤嬤說,踩了夫君的鞋子,就能壓你一頭?!?/br> “……” “可是我不想壓你一頭,你對我好,我就聽你的,一輩子都行?!?/br> 那一生,秦容玥沒有壓他一頭,她憋屈了一輩子被他壓了一頭,直到死,躺在冰涼的床上,他都在想,是不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他食言了,這輩子重生回來,就心甘情愿讓秦容玥在他頭上作威作福,秦容玥怨他恨他,到了最后還是心里有他,說是他還債,還到最后,她還是順著他的意思走。 秦容玥一直都是愛著他的,比他愛她要深。 樓宴突然覺得迫切的想要看到她,胸腔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內傷,早在戰場上帶下來的。 肩膀的箭傷深可見骨,他咬著牙從床上起來,和重生歸來的那一夜一樣,一路踉踉蹌蹌的走到主院,好在林氏沒有讓人抬他出去,他就在驚竹軒的廂房。 走了幾步,屋子里面的燭光昏昏的,照亮他黑暗的心。 他推門進去,依舊是床邊的櫻桃先看到他,依舊是那樣的驚訝,抱著懷里小小的一團,叫道:“三爺……” “你出去吧!我守著她們……” 櫻桃想要說什么,看看床上躺著的人和懷里的孩子,最后目光停留在站的挺直的樓宴身上,放下孩子走了。 屋子里面只有一家三口,秦容玥乖的像一個瓷娃娃,安靜的躺在那里,她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看著她有了一些血氣的臉色,樓宴露出了歸來后的第一抹笑容,輕輕撥動著她的睫毛,滿足的不錯眼的看著她。 就在這靜謐的時候,手腕突然被小小的一團軟綿撓著,樓宴眼中難掩異色,低頭看向襁褓中的孩子。 他的臉色和母親一樣的慘白,臉皺巴巴的,小胳膊一節一節的抓著他,可惜抓不住,孩子似乎想要睜開眼睛,剛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睜開眼睛,只有一條縫隙。 就是這抹縫隙讓樓宴牽唇一笑,顫抖著將他的小手包在掌心,那種軟軟的,綿綿的,血脈在手心鼓動的生命感,讓樓宴的心跳亂了一拍。 樓宴看著孩子,傻笑著,許久看看秦容玥再看看孩子,接著傻笑。 他從未感覺他的一生可以這樣圓滿,從未有過,原來最幸福的事情不是位極人臣,是有妻有子,有一屋喜樂,便是人生大樂。 在樓宴要感懷一下他得到的人生大樂事,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哇哇的哭聲讓樓宴無所適從,最后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等在外面的櫻桃尷尬道:“三爺,孩子應該餓了?!?/br> 樓宴瞪著大眼睛,看著沒有淚水只有聲音的孩子,無奈道:“好,抱去喂吧!” 他竟然不知,一個孩子,剛剛出生的孩子,竟然和他的母親一樣,可以讓一向游刃有余的樓寺卿發懵,果然……他就是來還債的。 樓宴笑著朝床上的秦容玥道:“我就是來還債的,所以……夫人快些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