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魂歸
秦容玥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什么都不剩,是家族的罪人。 她像是迷失在叢林之中,沒有盡頭,尋不到出路,最后她…… 死了。 一場大火,死的干凈。 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微笑,悲凄的哭聲溢出唇邊,她嗚咽道:“樓宴,我得回家了,他們在等著我?!?/br> 驚竹軒外。 洌風冷月,竹影斑駁,寒光照影之處突然出現一抹孤魂一樣的身影,披頭散發踉蹌而來。 “是誰?誰在哪里?” 櫻桃提著燈籠從廂房里面出來,被正方門口的身影駭了一跳。 揪著心跳走近,剛想叫人,那身影卻突然回頭,冷冷的看她一眼。 “三爺?!?/br> 櫻桃倒吸一口冷氣,緊繃的身子松散下來。 他一身墨色長袍,身影如竹,挺拔堅韌,遠山峨眉下一雙狐貍眼好似寒夜撲食的猛虎,冷冽危險。 來人,正是樓宴。 樓宴看她一眼直接推門而入,瀟灑利落的把來人關在門外,還有那句透過厚實的木門傳進來的。 “三爺,夫人今日乏了,歇下了?!?/br> 他當然知道秦容玥歇著,而且不是乏了,是得了風寒。 方才在書房醒來如大夢初醒,汗水浸濕了衣衫,甚至來不及換一件,他迫切的想要看到她。 活著的她。 誰能想到一覺醒來,他從窮困潦倒回到了十三年前的秋末,剛剛成親半年的時候。 他只是大理寺少卿,沒有成為大學士,而她也只是初為人婦,沒有病入膏肓。 她只是換季得了風寒,這場風寒上次他不知道,他去了南方選士入京,出發前一夜睡在書房,還是回府時母親順嘴告訴他的。 一路渾渾噩噩過來,他幾欲流淚。 床幃疊疊,隨風搖曳,屋里燭光昏昏,若隱若現。 心有余悸的回想到夢里的場景,他從來沒有這么迫切的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樣。 大紅被面下面她面色不正常的緋紅,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入枕席,想來應該是做噩夢了,她的手緊緊的拽著被角,領口的衣裳被汗濕了。 樓宴慢慢坐在床邊,看著她縮著身子,人只有在感覺不安全的時候才會蜷縮著身子,原來成親半年的時候,她還是沒有習慣府上。 如果當初他不那么要面子,早些關心一下她,她是不是就把這里當家了。 他記得死前,秦容玥說的是她該回家了,那個家不是樓家。 松了口氣,樓宴手伸到一半反應過來,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頓在那里。 “樓……樓宴……” 秦容玥突然喊了一聲,眼角滑落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樓宴眼光放到她依舊稚嫩的面容上,停在半空的手小心的落在她的眼角,擦了擦。 “我心里念著的人從來只有一個,就是你??!”樓宴的眼中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念著的人從來只有秦容玥,如果遇上的不是她,他不會救的。 自嘲的看了一眼她脖子上戴的長命鎖,就連死都戴著,是多不情愿嫁給他。 秦容玥也許是感覺到眼角的異樣,突然睜開惺忪的雙眼,眼中噙了淚水迷蒙的看著他。 樓宴心里一驚,臉色有些蒼白,怕被人知道了秘密一樣,收了手,“你醒了,這就給你請大夫?!?/br> 大夫,他們連飯都沒的吃,哪里有錢請大夫呢! 秦容玥眼中死灰一樣的黯淡,身子冷的發抖,“我不想死了死了還和你躺在一起,所以……燒了自己就不用了……” 樓宴猛地站起來,身子失衡順手扶住了床柱,指節死死的攥著木板,不可置信的看著床上的人。 她也回來了…… 眼神落在她慢慢閉上的一雙眼睛里面,沒有錯過她最后的解脫。 突然他從嘴角溢出兩聲陰森森的笑聲,斜睨著她說:“那可由不得你,你看就連死我們也一起回來了不是?!?/br> 說完他忍不住俯身撐在秦容玥的上側,邪魅的一笑,“我忍著你的冷嘲熱諷,忍著你的陰謀詭計,最后你卻連尸首都不愿意留給我,這輩子我還就和你糾纏了,我們且慢慢熬?!?/br> “時間還長著呢!” 樓宴認真的打量著她,眉心微皺,嘴唇發白,這樣睡睡醒醒,如同夢魘,怕就是醒了也分不清楚吧! 他玩味的一笑,狐貍眼中閃過精光,手輕輕的幫她撫平眉心,一字一句道:“乖,只是夢。樓宴只是你的一場夢,醒來了就不見了,我們好好過日子?!?/br> “我且先走了,希望歸來時你把我夫人從夢里還給我,不然我可是會不高興的,我不高興了會做什么,我可就不能保證了?!?/br> 他輕輕的摩挲著她的手,最后在她沒有撫平的眉心落下一吻,轉身,神色詭異的走了。 “夫人病了,請大夫?!?/br> 侯在外頭的櫻桃臉色頓時失了神采,提裙往驚竹軒外頭跑。 仁豐三十一年,南方甘霖郡大水,秋闈招士延遲于秋末,圣上親派大理寺少卿樓宴,協調當地郡官一同選士入京。 大理寺少卿是四品官,比地方知府要大,而且大理寺冤案無數,手上沾了血的人單單是站在那里,就是肅殺之氣,鎮的住場。 此次延遲的秋闈,有一位名叫宣繼科的學士,考中案首卻因為老母被劫,生生錯過了入京城的機會。 不過,三年后他又一次取得案首,政見更是和時為大學生的樓宴不謀而合,是后來兩王之亂襄王麾下的第二人。 第一人是樓宴。 此次樓宴南下,一個是給秦容玥造成記憶錯亂的假象,另一個就是宣繼科。 …… 秦容玥自醒來之后就呆了。 最開始她墨玉一樣的眸子里面滿是茫然,拉著給她喂藥的櫻桃又哭又笑。 “櫻桃,你還在??!” 櫻桃“哎呀”一聲,忙的把滿滿的一碗藥放到小案上,疑惑的問:“夫人,櫻桃一直都在??!夫人莫不是燒迷糊了,櫻桃就陪著夫人,哪兒都不去?!?/br> 一直都在? 秦容玥腦中一聲驚雷,木然的打量著身邊的擺設,大紅的喜字沒有揭掉,就連身上蓋著的被褥都是鴛鴦戲水,這是…… “夫人,喝藥了?!睓烟覈L試著叫了一聲。 聽到聲音,秦容玥的眼珠動了動,眼神奇怪的看著年輕了許多的櫻桃。 “櫻桃,如今是何年月?祖父呢?” 秦容玥是遺腹子,父親另娶后跟著祖父長大,祖孫二人的情分深厚,所以最想知道的就是祖父是不是還在。 櫻桃想笑,看著夫人不似作假的神色又笑不出來,哄孩子一樣的道:“夫人不要鬧了,如今是仁豐三十一年,您想祖父了也不能嚇奴婢??!不然奴婢真以為夫人燒壞了腦子,可是要寫信給老首輔說說的?!?/br> “仁豐三十一年……回來了嗎?” 秦容玥恍惚的喃喃著:“為何是仁豐三十一年?怎么不早一些呢?” 仁豐三十一年,祖父還在,她卻是嫁了,秦容玥不無遺憾的盯著窗戶上的喜,諷刺的一笑。 櫻桃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夫人,您這是怎么了?” 她怎么了,也沒什么事兒,就是夢里死了一次,不想再做夫人了。 若醒來的再早一些,她就可以不用和他糾纏了,樓宴這人最是要面子不過,和離…… 怕是不容易??! 秦容玥順從的喝完了藥,知道櫻桃擔心她,笑著說:“櫻桃,我困了先睡會,你下去吧!” 櫻桃想著夫人神神叨叨的,也許睡一覺就好了,遂拿了托盤退下了。 一個人的時候,秦容玥就呆了。 按照如今的年歲,她有些慶幸是樓宴南下的時候回來的,不用第一時間面對他。 她和樓宴,實非良人。 家中幫派對立,年歲他年長七歲,性情是一個冷漠一個歡脫,更何況她是有婚約的,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他們都是天涯和海角的關系。 可命運就算弄人,崀山一夜,她嘴上不說,卻是鬼迷心竅的看上了樓宴那張臉,誰知道竟是個帶毒的玫瑰,從此錯付終身。 最先動情是她,最先失心是她,最后就真的丟盔棄甲,為他一敗涂地,才知道帶毒的玫瑰要不得。 秦容玥是個認死理的姑娘,她想要時可以不要名聲,不要家,甚至不要命。 如今她不想要了,依舊可以剜心割rou,哪怕一次到底,也不會讓他以愛之名再傷害她。 一身嫁衣,一句承諾,換得她一世癡怨,家破人亡,夠了。 秦容玥眼角微潤,憤恨的咬著鮮艷欲滴的紅唇,道:“樓宴,甩不掉你,老娘就不姓秦?!?/br> 他不是最討厭矯揉造作,不是最厭惡兩面三刀嘛! 她就矯揉造作,兩面三刀給他看。 秦容玥燒著的臉上煙霞遍布,琉璃一樣的眼中閃過狐貍一樣的狡黠,一陣銀鈴一樣的笑意從她的櫻唇中間滑出,像極了溪澗中間清脆的泉水聲,干凈悅耳。 “不就是演戲嗎?我可是老狐貍教出來的,最是會演戲了?!?/br> 想到老狐貍,不知道她這一出嫁,他一個孤寡老人在揚州養老養的怎么樣,秦容玥又一次唉聲嘆氣。 老狐貍是她對祖父秦尚眉的稱呼,以前沒少因為這個被罰跪,屢教不改。 后來她后悔了,想真真切切叫他一聲祖父,卻再也沒有人等著她叫。 “老狐貍,明明自己說我是你的命,最后還不是為了那個不孝子死了,留我一個人被人罵的那么慘?!鼻厝莴h說著,蒙到被窩里面流淚。 淚可以流,面子不能丟,被人看到了傳到揚州,老狐貍會不高興的,所以她要蒙到被子里面,這樣就沒人看到了。 哼哼唧唧大半天,哭夠了,沒有淚了,就不哭了,秦容玥扒拉著被角露出糊成一片的臉,可憐兮兮的。 動作上卻和可憐兮兮的可憐樣搭不了半分錢關系,直接拿被面惡狠狠的擦了眼淚。 她咬牙道:“臟了更好,明個兒就讓櫻桃丟掉?!?/br> 秦容玥硬是把手中被面折騰的皺巴巴,臟兮兮的,雙手撓著頭,“不行,這都是討人厭的顏色,看到要瘋了,得想個辦法才行?!?/br> 她不想看到和樓宴那廝有關的東西,氣的肝疼。 可怎么辦呢?她要想想,好好想想。 ※※※※※※※※※※※※※※※※※※※※ 嘻嘻,又來一更。 第三、四、五章分別是人物關系和背景介紹,要看互動的寶貝們可以略過,從第六章開始。